下課鈴聲一響，思暖收拾著東西起身。外邊的人下意識地側身讓開，卻又頓住。他眼神古怪地看著她，「你又想去哪里？」

思暖一愣，「去廁所啊。」這也需要報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你帶著書干嗎？」

「這個啊。」思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微笑，「我答應了芷水要畫美少年給她做書皮，現在去送給她啊。」

「……」他伸手抽走她手上的書，「這個是你畫的？」

「嗯，是啊。」

指月復壓著花紋繁復的曲線一路蜿蜒，他抬頭笑，「很不錯呢。」

「是嗎？」思暖湊過來，「我是照著漫畫臨摹的呢。」

「給我也畫一些吧，小暖。」

「呃？！」

許一諾的眼神清湛，微笑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神采。思暖怔怔地有些難以反應過來，他們幾時熟悉到可以這樣親昵地稱呼對方了？

許一諾笑得越發好看，「你不會這麼小氣的吧？」

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他干嗎要這樣稱呼她。臉頰有些發燙，思暖低低應了一聲︰「你放心，你要多少我就給你畫多少。不過你現在可不可以讓我先出去？」

許一諾于是輕輕笑了起來，漆黑的眸子里含有一絲狡黠的天真︰「我說沈同學，你不要這麼不甘不願嘛。好歹大家以後還要互相多多幫助呢。不過，我記下你今天這句話了。」

上午第四節課學生們所有的心思早都飛到美食面前去了，學校深諳此理，制定出諸如「高一提前十分鐘下課，高二提前五分鐘下課」這樣深受學生好評的政策。于是這些彈性時間對學生來說，就顯得特別珍貴了。

「老師，下課了！」底下頻頻看時間的人在英語老師的講課告一段落後及時提醒。不然引出下一個話題特定又要拖堂。然而講台上的人完全沒反應，「下面我們進行一段對話，給三分鐘時間大家準備。」

「老師，下課了！」不知死活的大有人在。

「急什麼。」英語老師抬腕看了看表，「這不還有十分鐘時間嘛。對話完了馬上下課。上節課布置的對話，大家課後應該準備好了。再給你們一點時間，別像以前十幾分鐘時間愣是被你們給耗掉了。」

「可學校里規定我們高二提前五分鐘下課。」林芷水的不肯配合是出了名的，「老師這樣會佔我們時間的。」

「不會的。」英語老師笑容可掬地看著林芷水，「既然你這麼想下課，應該已經準備好了。那麼就上來吧，對話完了我也好下課。」

作為同桌搭檔的葉夢開始苦著臉抓緊課本，「老師，我還沒準備好。」

「課後都給你們時間了，怎麼會還沒準備好……」

「老師，」一個清揚的聲音在葉夢焦頭爛額時插了進來，「我和沈思暖準備好了。」

「啊？！」思暖一臉驚嚇到的表情，「喂，我英語不行的……」

英語老師已經點頭，「那就許一諾和沈思暖上來吧。大家鼓掌。」

思暖開始滿頭黑線，不等有她有什麼反應，許一諾已經站了起來。他的身姿在滿教室安座的人中顯得格外地修長瀟灑。他微微躬身，握住思暖的胳膊，低聲問︰「Areyouok,partner?」

他說英語的嗓音不同于平常的清揚，低沉而富有磁性。思暖正暗暗驚嘆于對方發音的純正，就感覺到一道溫柔的力道將她拉了起來。在滿教室的掌聲里硬著頭皮跟著他往講台上走。

視線掠過幾道聚焦過來的目光，她看到葉夢正神采飛揚地朝這邊連拋「謝了」的表情，而她前面的人則更是笑得慵懶好看，一臉燦爛。她忍住惱怒，英雄救美也不必拉她當墊背的吧？

正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時，許一諾似乎感應到了她的不安，他默默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手指修長有力。他低頭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低聲說︰「不要擔心，有我呢。」說著，放手，率先走上了講台。

有你，你以為你是誰啊——心底掠過這樣不平的念頭，思暖跟著也上去了。

許一諾以一個輕松的問候語開了頭。思暖咬了幾次牙，終于低聲回應了一句。她听到自己的發音七零八落，底下有細微的議論聲。英語老師在一旁提醒︰「沈思暖，聲音大一點。」

在他錯愕的目光里，她垂下了眼簾。下一句，她努力提高聲音，然而還是細若蚊蠅。下面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

英語老師跟著再說︰「沈思暖，不要害羞啊。聲音大一點，你平時說話的聲音不止這麼大吧？不然下面的同學們都听不見的。」

腦中漸漸一片空白。她站在那里，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那一次匯演。只是忘記一句台詞，可是沒人肯提醒她，于是那個小小的自己就那麼固執地站在舞台中央。底下是剛才那些孩子們的嘲笑，「呀，像公主一樣完美的沈思暖原來也有出錯的時候哦。」

「沈爸爸這次不會又去找老師吧？可這次沒人招惹她呢。」

淚漸漸模糊了視線，她咬緊了下唇，等到一件風衣把自己裹住時，才低低哭出了聲。爸爸不顧全場人的驚訝，抱著她就走。臨走之前，他丟下了一句話︰「以後誰也不許讓我們小暖參加什麼匯演。」

是怕驕傲的她會受傷吧，但爸爸其實不知道，從此她的世界歸于孤寂。不能參加這樣那樣的活動，不被允許上課回答問題，因為誰也不想招惹那樣難纏的家長。可是誰又知道，那個小小的自己，在那一刻，最期望的其實只是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沒有再開口。多年的沉默已經在她心中結了厚厚的一層繭，她掙扎不出，只有無語。她漠然地看著腳底，打算就這樣耗到下課。

忽然，她听到許一諾清揚的聲音︰「請大家安靜一點好嗎?」聲音轉了一個方向，「老師可不可以站到下面去，我們會有壓力的。」

听到遠去的腳步聲，她從劉海下抬起視線，果然看到老師筆直走向教室後面的身影。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許一諾，手臂忽然被握住。溫柔的力道帶著她旋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被抵著講台，面向黑板才停下。她的視線晃動了一陣後，對上的是他含笑的溫柔的臉。他側身靠在她旁邊，手肘支在講台上，半對著她半對著大家。

「不要緊張。」他的手沿著桌面垂了下來，由握著她的手臂慢慢滑至手腕，繼而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語速極慢，一字字咬得很清楚。這一次她回答得倒快，盡避聲音仍小，但大家都能听到了。

他贊許似的對她眨眨眼，又開始了下一句。就這樣，她的聲音漸漸大起來，對話也越來越流暢。

等到下課鈴聲響起，他們終于成功地結束了對話。難得掌聲如雷，思暖有些虛月兌地握了握有些汗津津的掌心，原來……她的英語口語並不爛啊。

許一諾懶洋洋地趴在課桌上看思暖收拾書本。

「剛才真是謝謝你。」

他屈肘平放在課桌上，臉埋在手臂里，聞言，漆黑的眸子笑盈盈地自下而上地看著她，「那就請我吃飯吧。」

思暖動作僵了一下，他也太實用主義了一點吧？剛才害她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的也是他啊。

「其實，你剛才英語講得很好。」他認真地說，「只是平時少練習了，所以有一點生硬。」

思暖找到錢包，示意他可以走了。

許一諾掃了一眼她的錢包，懶懶地舒展著身子，「去食堂吃吧。」

咦？思暖一臉驚奇地看著他，不是說某人一向大少爺脾氣，挑食得厲害，入校以來從未踏足過學校食堂嗎？

「你那什麼表情，我替你省錢也有錯嗎？」他笑得十分好看。

大少爺居然也關心人間疾苦了，她是不是該感動一下？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看了看，抬頭對思暖說︰「唔，看來你的運氣很好啊，阿夢說要請客。」

那邊在整理東西的少女抬起頭來，「叫沈思暖也一起來啊。剛才真謝謝你們倆仗義幫忙啊。」

他應了一身，回頭看著思暖，「一起去吧。阿夢人其實很好的。」

這個，他是在幫她消除誤會嗎？思暖乖順地點點頭，「嗯。」

「是我們不對，你原諒一下。」他伸手撥開她濃密的劉海，手指輕柔如風地掠過額上那道已成為淡粉色的疤痕，「以後不會了。」他低頭掃了掃她的膝蓋，她今天穿的是長褲，看不到里面的傷口。他笑著揉揉她薄薄的頭發，終于不再說什麼了。因為那一連串的溫柔的動作，加之之前對方對自己的鼓勵和幫助，思暖在心底稍微感動了一下，「許一諾，你真好。」

「呀，那是你的真心話嗎？」他促狹地笑，睫毛細長，「有這樣優秀的同桌你有沒有覺得很榮幸？」

見過自戀的，但沒見過自戀成這樣的。思暖頗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有小暖這樣的同桌，我也很高興呢。」某人終于良心發現地補上一句。

「不過，」在思暖困惑地看過去時，他俏皮地眨眨眼，「我可終于知道你的死穴了。」

許一諾是前一秒給你所有美好希望的純良美少年，後一秒再將你所有美麗幻想親手捏碎的……惡魔。

思暖走出家門的時候，天色還早。媽媽仍舊是才睡下不久，迷迷糊糊地吻了吻思暖的臉頰說︰「寶貝早安。」翻過身又睡去了。

爸爸給她們母女訂的早點還要半個多鐘頭才能送來，冰箱里上上下下找遍也只有幾罐啤酒。她思考再三，決定還是抵制住誘惑，乖乖地關上了冰箱門。大清早的喝啤酒要是被爸爸知道了，以後家里恐怕再也不會見到啤酒了，到學校被人發現了更不好。

因為今天早上輪到她值日，也就懶得等早點了。到街上小吃攤買早點，掏錢包時才想起昨晚和媽媽一起溜去吃大排檔時，那個記性超差的人又一次忘帶錢，成功地炸干了她的錢包。現在口袋里只剩一張干巴巴的伍元錢，剛夠坐公車。

嗚嗚嗚，她的水晶餃，她的燒賣啊……

最後她只能提著兩個包子跳上了公車。

這爸爸不在的日子，都叫人怎麼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