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師父已是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哪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真……真有比師父更好看的人啊!
黑白相交的陰陽道服在身,絲毫掩不住滿身貴氣,豐神俊朗的眉眼,細膩而深邃,烏黑的長發攏在五星冠內,額前一點朱砂,肅穆又仁慈,飄搖的拂塵在風中飛舞,讓人移不開目光,被深深吸引。
上天下地,十丈紅軟,恐怕都再難尋覓到一個紫陽真人。
仙魔不兩立,若無關立場,仙風道骨的紫陽真人與魔尊楚狂人倒是棋逢對手。
「好可惜……」她落寞地道。
「可惜什麼?」樓玉京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可惜了一個這麼好看的人,竟然出家當道士。」她嘆氣道,「若在紅塵,譜一段塵世的姻緣,該多美好。」
「師祖看透凡塵愛恨,修為之高,自不是你我能夠揣度。」樓玉京道。
「那、那你也是道士?」唐卿卿旋即聯想到自己,「還有我,若入了九霄派,也要做女冠了對嗎?」
「不是。」樓玉京平靜地說道,「你用不著擔心,九霄派並非單一的全真道觀,不是所有弟子必須出家,我派修道分兩種,一者是‘全真’,一者是‘正一’,雖然都包含煉丹、堪輿、術法、武功等……全真弟子必須獨身茹素,以求羽化登仙,正一弟子日後可成親,返家,在江湖上也被叫做火居道士。」
「難怪……」她偏著頭,「我曾听說九霄派弟子與巴蜀門派有定過親。」
樓玉京臉色一變,「唐姑娘,此事切勿在他人面前提起。」
為什麼不讓提?因為被拒絕的是九霄派,讓他們很沒有面子嗎?
哼。
唐卿卿道︰「看樣子,你對那件事很清楚啊。」
「是我入山修道之前的事。」他輕描淡寫道。
也就是說他也不清楚,無非礙于門派中不見光的秘辛,難以啟齒罷了。
唐卿卿笑得好無邪,「那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不是要做道士?」
「我目前還不是。」他答。
這是什麼回答?
「那你打算出家嗎?」她追問。
樓玉京抬起頭,「唐姑娘,這是在下的私事。」
「好啊,不問就不問。」唐卿卿聳聳肩,「可我看紫陽真人不像尋常人,他是什麼來歷你總不會不清楚吧?」以前听師父說的都是那紫陽真人凌九霄如何設計殘害魔宮,今日見那畫像,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這般月兌俗悲憫的神色,當真無情嗜殺?
樓玉京沉吟片刻,緩緩道︰「嗯……你堅持要入門下,說給你知曉也無妨,師祖出身皇宮貴族,本是皇子。」
「啊!」她萬萬沒料到凌九霄是皇家血統。
「師祖厭倦爭名奪利,一開始拜在青城門下,後來悟出本門絕學,故此自成一派。」樓玉京認真道,「師祖有九名弟子,皆以‘霄’字為輩分名,現任掌門即是他的弟子之一。」
「你親眼見過紫陽真人嗎?」听得出樓玉京對師祖紫陽真人的敬重與對掌門的尊重是完全不同。
「見過……」他忽然止住聲。
「樓玉京——」被他的怪異反應嚇了一跳,唐卿卿擺擺皓腕,「你沒事吧?」
「沒事。」他抹了一下臉。
唐卿卿何等慧黠,神秘兮兮笑道︰「是不是想起紫陽真人了?」
他沒有否認。
唐卿卿托著下巴,悠悠道︰「你上山時就見過紫陽真人的話,按照畫像的年齡推算,他沒有多大啊……怎麼就……」
死了?
修為高深的人不是會長命百歲嗎?
「師祖是‘坐化’的。」他慨然正色,「這跟年華大小無關。」
啥……這群修道的想法和一般人確實不太一樣。
唐卿卿有些傻眼。
「你該走了。」見她仍遲遲不肯離去,樓玉京再次提醒,「要入九霄派,就必須遵守九霄派的規矩。」
「知道啦。」時辰也差不多了,她打算揮揮衣袖走人。
哪知前腳還未邁出門檻,樓玉京又補上一句︰「不要再來。」
天啊,真有這麼不識趣的人啊。唐卿卿又好氣又好笑沒道︰「我是好心,你不領情也不用這麼絕。」
礙于行動受阻,樓玉京稍側過一點身,「至于要不要廢除武功,我勸你三思後行。」
原來,他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唐卿卿頗為玩味地征求他的意見,「你覺得我是同意好,還是不同意好?」
「決定權在你。」
「不同意的話,不是吃虧了?」唐卿卿輕笑道,「那不是白白送給你們一朵花,我卻什麼回報也沒有?」
「這……」
「呵呵,唐姑娘果然快人快語。」
一道洪亮的嗓音驚得屋子里兩人面面相覷,無不錯愕,再想回避已然太遲,進來的人正是掌門青霄。
「哎,掌門不要又怪他!」唐卿卿決定先下手為強,「這次是我誤闖到禁地,跟他沒有一點關系,要罰,就等我正式入了九霄派吧。」
先把罪責都劃清,不會連累到樓玉京時,立馬也為自己月兌罪——她在強調她尚且不是九霄派的弟子!
青霄捻須微笑,「我並沒有追究的意思,不過思過堂是重地,姑娘跟我一起走吧。」
「也好。」她樂得從善如流,「這座山實在太大了,我都迷路了……」
表現得就像是迷路偶然撞到思過堂,她實在很會應變,樓玉京心里如是想。
青霄豈能不知?
就算迷路也沒有道理能迷到陣法之後的地方,何況外面弟子眾多,隨便找一個問問就能回到雲水堂。
然而他也沒去戳破。
「掌門。」
擦肩而過時,青霄瞥了跪在那里的樓玉京一眼,溫言道︰「你師祖一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座下九徒之中六人皆是戰亡,好不容易消滅魔尊,封印魔劍,生前對你冀望甚大,連本座也……有意對你托以大事,玉京啊玉京,你好好想清楚。」
「……」
樓玉京為之默然。
苞隨青霄走出思過堂,唐卿卿持續長吁短嘆。
走在她前面的青霄回過頭,輕笑道︰「唐姑娘是有困擾?」
唐卿卿手點面頰,「是啊,卿卿有話想問掌門,可,又不敢問。」
「唐姑娘一向爽快。」青霄一甩拂塵,「不妨直言。」
「那我問了,你不能生氣。」唐卿卿習慣性地先來一個討價還價,「不能像那天在大殿上一樣……」
「嚇住你了?」小女孩撒嬌似的軟語不由自主讓青霄溫柔起來。
唐卿卿點頭如搗蒜,「突然變臉,一下子風和日麗,一下子狂風驟雨……」
「哈哈哈。」青霄開懷不已道,「這個形容妙極。」
「其實……是我想問……」她咬著唇,「我娘的事……」
青霄的笑意逐漸自唇邊斂去,他仰望星空許久,淡淡道︰「你想知道什麼?」
「我娘的過去……」
他挑眉,「你娘的過去不該由她告訴你嗎?」
「娘去世很早。」她幽幽道,「在我的印象里,她的身子不好,不過喜歡摟著我笑,說就快了……很快就會等到我爹……」
青霄一震,「你,你爹不在你娘身邊?」
唐卿卿失望地搖頭,「不在,當年是歲寒公子救了我娘,自那之後,我娘就帶我住在了光怪山上,直到樓玉京他們三個出現,我都沒有見過爹。」
青霄袖下的拳緩緩握緊,「你娘,有沒有說過你爹是怎樣的人?」
唐卿卿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她只說我爹很了不起,要做大事,我們母女絕對不可以成為羈絆,只要乖乖在一旁等,呵……」兀地苦笑兩聲,「可我娘命不好,沒有等到我爹就染病死了。」
「她沒有告訴過你,你爹叫什麼?」他抑著沙啞的嗓音。
「沒。」唐卿卿懊惱不已地跺了跺腳,「這正是我想問掌門你的原因啊,我娘很怪,從來不跟我說我爹叫什麼,是哪里人,做什麼的……好像很有信心我爹一定會找到她,可是現在人都死了爹還不知道在哪里……」
青霄一陣默然。
「掌門?」見他神色不大對勁兒,唐卿卿小心翼翼問,「是不是卿卿說錯什麼?你答應過不能生氣哦……」
青霄扶著一旁的楓樹,任紅葉飄落肩頭。
「掌門。」不知是不是看錯,唐卿卿在那一瞬見到青霄眼底閃過的水霧,「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不問就是了,吶,別這樣,我吹笛子給你听,好不好?」
青霄低下頭,微微地笑了笑,「好。」
听他許可,卿卿取出腰間的竹笛,輕捻笛孔,一曲悠揚的妙音流瀉而出。
那笛聲恬靜若天籟,宛轉似流鶯,使人四肢舒暢,心情放松,無限情絲浮現于心,甚至在思過堂內面壁的樓玉京也打破了靜如止水的心湖,泛起絲絲漣漪。
「你吹得很好。」青霄由衷贊美。
「才不呢……我師……我娘說歲寒公子更厲害。」差點說露餡,她偷偷吐舌,「他的笛音一響,山花開遍,百鳥朝鳳……還有治傷之效,娘那時重傷得愈也多虧了歲寒公子的音療術加以調和。」
「歲寒公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幾歲就聞名遐爾,你母子能得他真傳——」青霄道,「何必非要投我門下?」
「呃……」是沒必要啊——連唐卿卿也必須承認,先前掰的理由說是仰慕樓玉京施展出的九霄派劍法,根本是在強詞奪理。
青霄定定地望著她,突然道︰「是不是為了玉京?」
啊?唐卿卿呆了呆,跟樓玉京有啥關系?
「我見你在殿上對他頗為依賴,而他竟為你跟我出手。」青霄笑道,「你們在路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沒、沒有啦!」唐卿卿粉面飛霞,「掌門不要亂猜,我、我怎麼會為了一個木頭而老遠拜師學藝?」
「玉京本與天璣天璇一輩,是我徒的入門弟子,不過,師父紫陽真人在世時頗為看重他的資質與品性,直接讓師兄景霄收他為徒,成為三代弟子之中的砥柱。」青霄緩緩道,「因此你該明白這其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