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你還不是騙了我們所有人！」安莫莫不恥地譏笑她。

「你們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羅莎華平凡的臉孔透出一股邪魅的冷光，她用略帶復雜的目光看了眼那個俊美冷然的少年，接著將目光定在安莫莫身上。

「他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清楚。我嘛，如果一定要算的話，應該是第一天到度假屋的時候！」少女十指交握抵在顎下，雙眼晶亮晶亮的。

「那天你果然看到了。」羅莎華緊抿微微顫抖的唇。

「不，我沒有看到。」她搖搖頭，「只是有點異常的感覺罷了，你在大家面前明明穿那麼暴露的泳衣和夏裝，可為什麼那麼害怕我看見你換衣服呢？我又不是男生……我就一直奇怪，直到那次，也就是大家發現第一個女生失蹤後，我試探你，才想通這點。」她看著她，晶亮清澈的黑瞳緩緩讓淺棕所取代，「羅莎華——你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嗎？」

對方的臉輕微扭曲起來，她握起拳手，「閉嘴！我早就該殺了你了！自以為有一副吸引人的外表，就四處勾搭男生！簡直無恥到極點！」

「……我幾時勾搭過男生啊？是他們老來勾搭我好不好？」安莫莫忍住想扁人的沖動。

千代夜臉色一沉，默念咒語，控制著整間和屋的限制結界立刻收縮壓迫，羅莎華頓時發出痛苦的申吟。

「小夜？」安莫莫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

「結界是我女乃女乃布的吧，這個限制結界並不難，我當然會控制。」他理所當然說著，還為身旁的少女理了理微亂的發絲。

「不是！我是想說，你怎麼出手這麼重？羅莎華，她很喜歡你啊！」因為太過喜歡，才會嫉妒，所以才很討厭她。而她，也是因為這點，才想出這個挑起她嫉火引她現身的辦法！

「那和我無關。」他語氣冰冷，羅莎華的痛苦與申吟在他眼里如同空氣般無形無色，「她不該那樣說你，她在說的時候，就該知道會受到懲罰。」

「阿、阿夜……」結界的力量壓迫著她，她單腿跪地，雙手苦苦支撐著地面，用盡全力抬頭。她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那里，在她的面前。可是，他注視她的目光冰冷，她疼痛到顫栗，他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就好像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淺灰色的眼瞳悲慟欲絕。她不懂，為什麼他可以冷酷到這個地步？就算他並不喜歡她，就算她罵了安莫莫，但她畢竟曾經與他相處了四個多月啊！

難道對他來說，她的存在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黑暗中，有人在冷冷嘲笑她。那是令她驚懼的笑聲。

——哼，早就告訴過你，情感是人類最無聊的游戲！在他眼里，什麼時候有過你的存在？居然為了這種理由，不惜一切暴露自己身份，破壞我所有計劃！愚蠢！愚蠢的人類！

不要再說了，她不想听！羅莎華痛苦地捂住耳朵。

安莫莫與千代夜對看一眼。她怎麼了？似乎在抗拒著什麼，但是——他們為什麼一點異狀都沒感覺到？

「小夜，快停止壓迫結界！」她要知道，是否真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朝羅莎華施壓。

「已經停了。」他凝神，閉上眼讓感官平和，伸手在胸前結印。

那是——安莫莫一震。身旁的千代夜竟在瞬間收斂了全部氣息，他靜立在那里，如一尊冰冷無生氣的冰晶雕塑，自頭到腳，陷入了全靜止狀態。

小夜他，難道在動用佔卜的力量嗎？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要做什麼？

無生機的淺灰。

放眼望去，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呈現一種死寂般的灰色。天空，碩大低垂的黑色圓月，砂礫遍布的大地，遠處隱約模糊的突兀巨石，凡是視線所及之處，都是同樣的灰沉。

這里，就是羅莎華的精神世界？

怎麼會這樣？居然比之前那個怨靈的精神世界更加荒蕪冰涼，四處都彌漫著腐朽氣息，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魅影漂浮在空氣里。

一個普通的佔術系女生，怎麼會有這樣詭異的精神世界？

千代夜疑惑地踏出腳步。仿佛感覺到了他的到來，荒蕪的空間頓時動蕩起來。遙遠處，有沉重的喘息聲傳來，一聲接著一聲，帶著驚恐，仿佛在害怕什麼。

喘息，慢慢轉化成聲音，斷斷續續，和著逐漸起來的風聲，重復著相同的一句話︰「離開，快點離開……離開這里，離開……」

千代夜側耳分辨，那是——那是羅莎華的聲音！

為什麼讓他離開？難道這個世界里，還有其他不安定的東西存在？

少年並未止步，他必須得弄清楚真相。然而，羅莎華的聲音卻愈加驚恐，仿佛畏懼著什麼，又仿佛有一些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事即將發生。

「離開吧……快點離開……不，不……不要再說了！不是這樣的……」聲音在顫抖，似乎還在與誰說著話。猛然間，一切聲響低弱下去，許久才又再度傳來，卻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覺，「……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要欺騙我？一定、一定是因為安莫莫！是她設計這一切的，對不對？是她毀了這一切！所以……我要殺了她！必須得殺了她！」

糟了！千代夜心中一驚。羅莎華的精神世界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影響了，原先只是漂浮不定的腐朽氣息在瞬間化成戾氣，充滿了攻擊性！

那個東西就在這里！他必須趁這個機會把對方找出來！

只要尋到那東西的氣息，哪怕只是些微，他也可以通過這些尋找到對方的世界。長期以來，這種依靠轉移精神力以穿梭于各個現實與非現實空間的術法，即是千代家族幾百年來「神言」能力的由來。

淺灰色世界開始不安定，氣流逆轉，盤旋著自四面八方壓迫而來。

這是羅莎華的精神世界，是由她來掌控的，在這里他的任何術法都起不了作用。他必須得盡快！

「千代夜——」淺灰色的天幕中，漸漸降下盤旋的氣流，卷起一地粗糙沙礫，沙礫很快在氣流下化成細微粉塵，灰蒙蒙的一片，最終形成人形。

是羅莎華！

她看著他的眼神陰郁，臉上是極端的恨，森冷入骨，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千代夜！為什麼要欺騙我？為什麼你永遠都看不到我？」

「是誰在控制你？」風沙迷眼，少年伸出細長手指半掩著雙目，聲音依舊清冷。

他的態度，令她大怒。羅莎華眼神一變，原本白皙的皮膚在瞬間爬上令人憎惡的淺灰，一塊一塊，如有生命一般迅速增加。臉孔、手臂、指尖，直至她整個身體都被呈現一種死灰般的顏色。空氣里的力量在增加，氣流旋轉，如無形枷鎖，朝少年身體盤旋而去。

千代夜急忙退後，但他的手臂還是被無形的氣流給擊中。他低頭一看，被擊中的皮膚居然立刻變成同樣的死灰色，那些灰色如同有生命般正一點點朝外擴散。接著，他的手臂開始麻痹，知覺在迅速消退。

怎麼會？千代夜難以置信。他只是精神體轉移來到這個空間，本體還留在現實空間里，為什麼遭到攻擊竟然會有如此鮮明的感覺？

「這是黑暗使者賜予我的力量！你看看我——看看這樣子的我，這一切都是為你而做的！為了能讓你注意到平凡的我，我和黑暗力量交易，付出我的靈魂，換得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魅力和美麗無瑕的肌膚！你一定不會明白吧，原本的我有多麼沒自信，小時候的一場火災讓我全身都布滿可怕的傷疤……為了你！我付出了最寶貴的靈魂！可是你呢——你為什麼不肯看看我？」羅莎華在風沙中緩緩走來，一字一語，道出背後的真相。

「……喪失知覺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美妙？只要我想，這些灰色就會遍布你的全身，讓你所有的感覺都喪失——然後，你會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木偶——成為只屬于我的灰色玩偶……只有這樣，你才會留在這里，永遠陪著我！怎麼樣，是不是害怕了？如果希望我解除咒語，就快點求我！看著我，來求我啊！」

耳旁，羅莎華在瘋狂的大喊，邪惡的力量刺激著她。他整只手臂都已經失去感覺，但他還不能離開。只要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他一定能找到控制者的蛛絲馬跡！

突然間，一股前所未有的龐大力量朝他襲來。只是剎那，他根本沒感覺到任何攻勢，胸口便已遭到一擊，那感覺就好像無形鈍器重重敲了下。

他失去平衡，直直地朝後飛去。

「住手！住手！他是我的，我會親自動手！不需要你！」羅莎華失控地朝著身後大喊。雖然他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就在她身後。他掙扎著重新站起，卻感覺精神體的力量正一點點散開。

「小夜！小夜……」灰色空間中，傳來安莫莫焦急的喊聲。空間中的兩人皆是一震！安莫莫並不在這空間里，但為什麼她的聲音能從現實世界穿透而來？

「小夜！快點回來！听到沒有——小夜！不管你在哪里，都快點回來這里！小夜！」呼喊一聲連著一聲，越來越清晰，「小夜——」

「莫莫……」他從未听過她這樣焦慮混亂的喊聲，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哭出來。他不再猶豫，輕念咒語，準備撤出。「不行！」同一刻，羅莎華臉色變得凌亂，襯著死灰般的膚色，令她越顯恐怖，「我不能讓你回去！千代夜！留在這里——你必須留在這里陪我！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她在叫我。」除了手臂，他半邊身體亦開始麻痹。他皺了皺眉，加快念動咒語。

「不能走！你如果現在走——我絕對不會解除對你的灰色咒語——」她瘋狂地大喊。

她的話，終令千代夜看她一眼，卻只是再輕淡不過的一瞥，仿佛她說的只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想做什麼那是你的事，隨便你。但是你記住，安莫莫不是你可以踫的人！這不是威脅，只是一個命令——你，離她遠一點！」

他的身影在她面前變淡，最終消失而去。

「千代夜——」空間深處，羅莎華悲涼地喚著少年，卻什麼都留不住。

——笨蛋！

那個聲音又來了，充斥在她腦中，不管她是否想听見，只要對方想，就可以準確無誤地傳達到她腦中。

——愚蠢！你以為就這樣喊，可以把他喊回來？你還是天真！為什麼剛才不干脆把他變成你的玩偶？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留住他！讓他成為你的傀儡，讓他任你擺布！

「不！不——」羅莎華跪在風沙狂舞的沙礫上，捂著耳朵死死抵御著那鬼魅般的聲音，「我不可以！我不可以——我只是希望他能看到我！我不要他變成那樣！」

——蠢貨！難道你到現在還在奢求他的感情？哼！別忘記——你，已經不是人類了！你只是黑暗的奴隸！是我手里的棋子！我給你想要的東西，你就必須听從我的命令！你該知道，違抗我會有什麼下場！

「不要……不要……」全身上下一片死灰的女孩抱緊自己，卻只是在抗爭著一個不可能擺月兌的命運。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去把安莫莫變成你的灰色玩偶——一定要在千代夜的面前！讓他痛苦！

「不……他會恨我的……不……」

——不？你想違抗我？很好！你是不是開始懷念你當初的模樣了？還是，你忘記了那個叫安莫莫的少女手段有多麼厲害——怨靈的下場，你總不應該忘記吧！

「不要……」不同的畫面在她腦海出現，如一幕幕自動播放的情景，令她顫栗到極點，「不要……我去，我去——」

——很好。我只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天亮之前，如果你沒有做到，消失的那個就會是你！

聲音，逐漸退出她的大腦。

灰色的虛無空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她看到他動了動手指，然後睜開雙眼。

眼瞳，是近乎透明的冰色，仿佛沒有焦距一般，片刻後才恢復成原本的褐色。

他看到她，想張口說什麼，但是話還沒出，一口鮮血就自唇中噴涌而出。

「小夜！」安莫莫眼眶通紅地扶住他，「怎麼回事？你到底去了哪里，從剛才開始唇角就一直溢出鮮血，現在還——」她看著他虛弱蒼白的臉色和呈現淺灰色的左臂，一顆心劇烈顫抖。

圍繞著兩人的防御結界外，羅莎華同樣睜開了眼楮。淺灰色的無神眼瞳，注視著他們。明明距離這麼近，卻始終隔得那麼遠。無論她再怎麼跟著，看著，追著，他始終都沒有離她近過。

可是，那個少女——那個總是對他漫不經心的少女，那個周遭始終圍繞著其他男孩的少女，卻那麼輕易地得到了她所渴望的一切——阿夜的溫柔和感情！

「羅莎華？」注意到一旁的異狀，安莫莫「刷」地將目光掃向她，「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