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課的時候去學校,沒課的時候閑閑在家,安韶葒的日子,似乎和以往沒太大差別,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那個家現在叫作「娘家」,現在待的家叫作「婆家」。
就某些部份來說她算是幸運的,例如公婆待她像自己女兒一樣,偶爾嚴格,大部份時候因為疼愛,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也不用擔心,被難纏的小泵釘在牆壁上。
另外,婚後她還可以繼續學業、維持習慣的消遣活動,也不用特別報備行蹤……當然這些就得歸功于,她有個給她全部自由的老公,說得好听是路宙翼從不干涉她的生活,實際上是路宙翼根本把她當空氣般不理她。
結婚半年來,只有在家人一起相處的時候,他會勉強與她搭上幾句,私底下,他們是相敬如「冰」的,沒有問候、沒有聊天,他連正眼都很少看她一眼。
她試圖找機會化解誤會,但他總拒她于千里之外,一次次踫壁後,不時也有想放棄的念頭,放棄熱臉貼他冷、放棄這段沒有愛的婚姻……
思及此,她又猶豫了,想她暗戀他多年總是不屈不撓,告白時連女人家的矜持都拋在腦後,真的要因為僅僅半年的挫敗而放棄?
她的愛很濃烈,應該足夠他們兩個人使用吧?她每天都用這點,說服自己再多試一天。
要試到什麼時候才肯死心?她想過這個問題,听說婚姻不能只靠單方面的維系與努力,就是再多熱情,總有一天也會冷卻,那……就試到真的無能為力,徹底心寒的那一天好了。
真是傻透了!炳!她當然有自知之明,開玩笑,她是靠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不就是一個「傻」字嗎?
拿著托盤,安韶葒深呼吸以打起精神,今天她親愛老公的研究所同學來訪,是時候讓她表現出賢內助的一面。
路宙翼听見敲門聲前來應門,一見是她,他霎時有點錯愕。
她輕輕微笑著說︰「我幫你們送飲料、點心。」
路宙翼眯起眸子,不喜歡她臉上僵硬的笑容,他記得她的笑容燦爛,什麼時候她收斂起唇角,那笑明顯不衷心。
正想拒絕她的好意,原先在書房里嬉笑的幾個同學,注意到安韶葒,紛紛好奇地擠來門邊。
「她是誰啊?怎麼不介紹一下?」一名男同學先起哄。
「對啊!蠻可愛的耶!」另一名男同學,毫不掩飾欣賞的目光。
「宙翼,她就是你妹妹嗎?」女人的心思總是特別敏感,愛慕路宙翼許久的女同學,隱約嗅出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氛圍。
妹妹?安韶葒皺起眉頭,直覺討厭這個帶著假笑的女人,「我才不是他妹妹,我是路太太!」
安韶葒捍衛自己領土般宣示主權,引來眾人面面相覷,好半晌以後,那名女同學先笑了。
「哈哈!我都不知道,路伯母保養得這麼好耶!」
此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安韶葒看得出來,這女人的笑比剛才誠懇許多,她是真心嗤之以鼻的!
「你近視很深嗎?用腳趾想也知道,我不是他媽,我是他老婆。」安韶葒胸口有把火焰正旺盛,她很氣那個女同學,擺明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態度,也氣路宙翼居然沒有告訴同學,他是已婚男子的身份,難道他不知道,以他的條件,會有多少豺狼虎豹、狐狸精覬覦他?
也許是安韶葒太信誓旦旦,幾個同學頓時不敢胡亂說話,狐疑的眼神轉向路宙翼,依舊懷疑路宙翼已婚的可能性。
在安韶葒剛被質疑的當下,路宙翼有股沖動,想跳出來替她解圍,畢竟他雖然討厭,這道硬被落在頸上的枷鎖,也不曾想特地隱瞞,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只是安韶葒反擊的態勢太沒禮貌,想起她設局告白獻身的事,他當下感覺很不舒服。
「她的確是我老婆。」
路宙翼親口證實,比安韶葒說破了嘴還有用,她原先還以為,她得要拿出結婚證書,才能證明她的身份哩!
「真的假的?怎麼都沒听你提過?」原先驚艷于安韶葒青春可愛的男同學,趕緊收起愛慕之意。
「難怪每次我們幾個討論要把美眉的時候,你都興趣缺缺的樣子,原來你早就是有婦之夫啦!」
「怎麼可能?我們從大學同校到現在,怎麼都沒听說過,你有論及婚嫁的女友?」女同學聲音高了八度,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
「是真的,我已經結婚了。」路宙翼懶洋洋地答,听他再次強調,安韶葒心中有睽違已久的安全感和踏實感,可她竊喜不過三十秒,路宙翼接下來的話,無疑是當頭澆她一桶冷水、親手撕裂她的心,「我的確從來都沒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她也從來都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沒有交往過。」
眾人呆立驚呼,不禁咋舌!「難道你們是相親結婚的?」女同學先回過神來問。
「也不是。」他輕扯嘴角,似笑非笑。
「那是為什麼?」不約而同的問號,好有默契的同學們!
「沒有為什麼,就是我親愛的老婆婚前太喜歡我,跑去把我的名字刺在身上後,跑來找我告白獻身,然後剛剛好,我們被雙方家長抓奸在床,所以我們結婚了。」
「好……好痴情的女生,值得好好珍惜。」畢竟人家都結婚了,男同學不好意思發表太多評論。
「什麼鬼呀?要是有人莫名其妙把我的名字刺在身上,又跑來獻身告白,我會以為對方是神經病吧!」靠這種手段就能拐到老公?女同學既不齒,又忍不住忌妒,要是她當年有想到這個方法的話,會不會現在站在這里,趾高氣昂地自稱是路太太的人,就是她!
「話不能這樣說,也、也是有緣嘛!呵呵!有緣!」另一名男同學趕緊跳出來打圓場。
「不是啊!什麼年代了,你說奉子成婚就算了,上床就要結婚?死得太無辜了吧!」她不甘心!不甘心啦!「我可以看看那個刺青嗎?」
安韶葒緊握著雙拳,指尖幾乎刺入掌心,她不懂,路宙翼有必要這樣給她難堪嗎?望著她名義上的丈夫,那眸光像是在向他要個答案,也像是給他作主的權利。
如果他真的同意,讓別人看她的刺青的話,那她就認了!
听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路宙翼的眉心皺起幾個折,再看見安韶葒怨懟的眼神時,他心跳亂了幾拍,略帶心虛地別過眼,不敢看她。
因為他傷害她,也縱容別人傷害她,所以他心虛?那她設計他的事,怎麼不見她愧疚?
想起那個曾撼動他的刺青,可能也只是一個手段而已,路宙翼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被那雙看似清澈,實質心機深沉的眸光欺騙。
安韶葒誤以為他側開臉,是默許了那個女同學的要求,她心頭狠狠一顫,忽然懷疑這個男人,就是她用心愛戀的路宙翼?
她緊閉上眼,不許自己在外人面前掉淚,她緩緩月兌下小外套,還好今天她長袖上衣里,有內搭一件長版的坦克背心,挖背的設計正好替她省去的窘境,她可沒有隨時在任何人面前月兌光的膽子。
路宙翼沒料到她真的照做,那張蒼白、失去生氣的容顏,糾結他的心頭,又酸又痛,他一時竟忘了要阻止她賭氣。
「挖賽!真的刺在身上耶!」
「好酷喔!不會痛嗎?」
「天啦!真的有夠笨的!」雖算是情敵,但同為女人,看見路宙翼對安韶葒的態度,女同學口氣里隱隱有份同情,「快把外套穿起來啦!難看死了!」
安韶葒唇邊泛起一抹苦笑,她有听錯嗎?連外人都會可憐她,她愛到深處的男人,如何可以做到不為所動?
到了今天,她總算明白,她自以為可貴的記號,原來可笑至極……
隨意找了個理由,把安韶葒趕出書房後,一整天,路宙翼的心頭,像讓人用千斤頂壓著一樣難受。
照理說該怨恨的,是他這個被設計的人,怎麼到頭來,可恨的人反倒好像最可憐?他是故意想讓那女人了解他的不平,但本欲點到為止的羞辱,卻來不及喊停。
她有笨到不懂拒絕嗎?為什麼要傻傻照辦?更讓路宙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不僅沒有出氣後的小小快感,甚至他明明陳述的是事實,他卻後悔答得太老實。
半年了……他如何想抗拒、逃避,也過了一段日子了,那女人為什麼一點放棄的跡象都沒有?
丈夫長期冷漠相對,做妻子的難免會委屈,那女人仿佛毫不在乎,一樣默默地守在房間,等他徹夜未歸,或者上床後他粗暴的對待。
天氣涼了,他常常在書房醒來後,會看見桌上有杯熱咖啡,或者熱牛女乃,不消他想也知道是誰的杰作,即使他故意視若無睹,漠視她的愛心,只要他在書房過夜的晚上,隔天早上依然會有一杯,親手沖泡的熱飲等他醒來。
當全家一起在飯桌上,她听見他接到新的廣告案類型,便會默默替他搜集可能需要的資料,甚至將近幾年同樣性質的廣告,剪輯在一起供他查找,刺激創意也避免不小心出現雷同。
她自己也要上課趕報告,哪來這麼多閑工夫?他有理由懷疑這又是她的心機,想表現體貼,還是想逼他乖乖回房的溫柔手段,可是時間長了,她還是一聲也不吭,就是安安靜靜的,用她的方式對他好。
真的……這麼愛嗎?也許他不了解以前的她,就他所認識的安韶葒,直來直往,嘗到甜頭就歡欣鼓舞,受了委屈也會討個明白,現在,她為了討他歡心而逆來順受,生活重心只繞著他打轉,這真是她想要的?這樣她真的快樂嗎?
或許,她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贖罪,彌補她設計抓奸在床的戲碼?
他又找了個拒絕軟化的好理由,但是漸漸地,這個理由好像越來越薄弱,在他心里搖搖欲墜,他不確定是不是個好現象,但是,要勉強自己,才能無視她付出的日子,似乎越來越難受了……
路宙翼沒有賴床的習慣,手機鬧鐘在固定時間響起,他便醒來,基本上來說,他有點失眠,根本沒睡好,快天亮才淺淺睡了一會兒。
坐在沙發上等待睡意完全散去,接著在書房的小浴室里,簡單梳洗。
避免讓爸媽操心,所以不選有柔軟床鋪的客房,他不承認自己在逃避安韶葒,工作忙碌是他幾乎每晚在書房過夜的借口。
步出浴室,他眸光習慣性掃向書桌一隅,竟意外撲了空。
眉頭緊皺,如墨染般的雙眼眯成橫線,她不在家嗎?一大早的,她是跑去哪里?心頭頓時沉甸甸的,還沒意識到原因,他長腿一邁,往自己房間走去。
畢竟現在書房等于是他的房間,他本來直覺想要敲門,後來還是作罷,轉動門把走進房間,看見安韶葒還窩在床上。
她還在,沒有因為他的無情而離開?他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因此松了一口氣。
激怒她,逼她顯露劣根性,讓她後悔設計他結婚,不是他答應結婚的目的嗎?他是怎麼了……
連續兩天,模不透的心情太難受,他不由得心煩氣躁,大跨步走向床,一把拉開被子,看見安韶葒正熟睡,他感覺太不公平。
他為了她的事莫名不舒服,整晚翻來覆去,她大小姐卻像沒事人一樣睡得香甜,教他怎麼能夠平衡?
在冬天,少了暖被覆蓋很難好睡,迷迷糊糊中,安韶葒悶哼一聲,以示抗議。
「起床!」他知道擾人清夢很不應該,但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問她。
「媽,我今天沒課,拜托!讓我再睡一下好不好?」因為天冷,她直覺地蜷縮起身子取暖。
她睡得迷糊,剎那間,路宙翼忍不住想笑,「誰是你媽啊?」
不是媽?安韶葒直覺皺起小臉,睜開迷蒙雙眼,一見是路宙翼,她反射性又閉上眼楮,從前她巴不得天天夢到他,或是看見他,但現在看到他,她會怕。
怕看見他嚴峻的臉龐、怕他又出什麼招傷她的心、怕……她會撐不住他一再打擊,而放棄堅持好多年的愛戀。
她一副作惡夢的表情,讓路宙翼心生不悅,他是想挑戰她所謂愛的極限在哪里沒錯,但是想到她可能不想看見他,想敬他而遠之,他莫名心生不悅。
應該是對她的懲罰還不夠,他才不想她這麼快,放棄對他的死心眼吧!路宙翼在心里告訴自己。
「你先起來,告訴我,為什麼今天沒有幫我準備熱飲?」于是他決定漠視一只天竺鼠耍賴貪睡的可愛模樣。
熱飲?安韶葒腦袋昏昏沉沉的,「反正我準備的熱飲,你從來都沒領情,我今天才偷懶一次,你干嘛那麼愛計較!」頭有點痛,所以懶得修飾語氣。
原來她也會頂嘴?照理說,這算是他處心積慮想揭開的真面目,但她緊閉著眼埋怨的模樣,路宙翼怎麼想氣都氣不起來。
「我不喝不代表你就可以不準備,這是做老婆最基本的貼心……」理所當然的口吻,路宙翼卻突然打住,他捫心自問,貼心……他是這樣看待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