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獵物(上) 第9章(2)

「七次。」他告訴她。

她一楞,瞪著他︰「什麼?」

「你來回搭不同的公交車,經過了七次。」他看著那倔強的女人,說︰「最少七次。」

她這一招,簡直讓他疲于奔命,一開始當阿震從街頭影像中,發現她上了公交車,他也以為是湊巧,害怕失去了她的下落,所以只能騎車追著她,卻總是一再錯過,只因她不斷在不同的地方上下車,搭著公交車繞圈子,直到最後一圈,他才醒悟過來,她不是在繞圈子,或為了擺月兌誰的追蹤,她坐不同的公交車,但那些公交車都會經過一個地方——他工作的工地。

「至少七次。」他抬手,捧撫著她蒼白的臉︰「告訴我,你來做什麼?」

她張開嘴,卻吐不出聲音,只有唇微顫。

「你在做什麼?」他抵著她汗濕的額,質問︰「在那些該死的王八蛋,滿大街追殺你,把你追得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的時候,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小臉白得像紙,唇微顫,眼朦朧,抖得像一朵在狂風暴雨中的小花。

「為什麼?」他逼問,狠著心問。

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有熱淚泉涌。

那讓他心頭一抽,狠狠絞扭。

嘆了口氣,他一把將那倔強的小女人緊擁在懷中。

她在他懷里顫抖,小手緊抓著他汗濕的衣,但也就只屈服了那三秒鐘,跟著她用力推開他,掙月兌他的懷抱,含淚低吼咆哮著。

「拜托你走開!離我遠一點!你要嘛報警抓我,要嘛滾遠一點!我不管你去哪里!別再跟著我了!」

她說著,甩頭就走,他立刻舉步跟上,她卻在那瞬間從包包里抽出一支電擊棒,回身朝他揮來。沒料到她真的會攻擊他,他雖然試圖側身閃避,仍被電個正著,痛得跪倒在地。

「這次是電擊棒,下次就是槍了。」她看著他,死白著臉,抖著唇開口警告︰「我麻煩夠多了,你再跟著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逃跑。

可惡!這女人真是該死的頑固!他受夠了!

他抬頭,試圖控制自己被電得仍有些發麻僵硬的身體,誰知卻見她停了下來,有那麼一秒,他還以為她想通了,然後下一瞬他看見有個男人站在巷口,就在她面前,擋住了她。

「所以,你就是艾麗斯?」

眼前的男人一臉白淨,穿著白色長袖的麻紗衣褲,兩手空空,沒有拿任何武器,看起來很普通,但那雙細長的鳳眼,卻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警戒的瞪著他,無法控制想逃跑的感覺,這人讓她寒毛直豎。

雖然眼前這家伙是黃種人,可他是獵人,也是獵人,她知道。

這人也有一只眼是假的,人造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說。

獵人不顧她的否認,只扯了下嘴角,用下巴指著那倒在她身後的男人,宣布︰「你把東西交出來,我讓那家伙死得痛快一點。」

她腦子里瞬間閃現數個逃跑的方法,但每一種都無法兼顧身後那男人。她用盡所有力氣,維持臉上冷硬的表情,無情的吐出一句。

「請便。」

「他不是你的男人?」

「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懂得如何背叛,我若在乎任何人,你以為我能活到現在?」她冷笑一聲,在同時間沖上前,踩著牆角的啤酒空箱跳了起來,抓住上方的鐵欄桿,從那獵人的腦袋上翻了過去,在巷口落地後,她冷冷的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沒興趣。至于那家伙,要殺要宰隨便你。」

說著,她掉過頭,狠心轉身就要跑。

這是個賭注,在這千分之一秒,她幾乎能听見自己的心跳。

那獵人看著她,瞄著阿峰,然後一個箭步,朝她沖了過來,選擇了攻擊她,而不是去逮阿峰。

她閃躲那人踢來的腳,揮來的拳,伸出雙手架擋對方再次飛快掃來的長腿。

三招,不到一秒。

砰地一聲,她被那宛如鐵棒一般的腿,掃回巷子里。

她還沒來得及喘氣,那獵人又來,招招都擊向她的要害。

眼楮、喉嚨、心口、雙耳——

這獵人是個武術高手,她知道自己打不過他,有那麼一瞬間,她只想逃跑,可阿峰就在身後,她不能後退,不能逃跑。

她閃得飛快,可當他同時攻擊她的小骯與雙眼時,她來不及反應,不由自主伸手優先護住了月復部。

她看見他沖上前,看見他衣袖里彈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她伸出雙手,往下架擋住了他踢向她小骯的右膝,試圖歪頭閃躲眼前的刀,可她知道自己來不及閃過,她能感覺到那把銀刀來到眼前,幾乎就要觸踫到她的眼,她心頭一涼,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一只眼楮,但一股力道卻突然將她往後拉開,一只大手啪地抓住了獵人持刀的手。

她踉蹌退跌,看見那大手抓著那獵人往旁一扯一轉,就讓刀掉落,右手跟著握拳就往那獵人的臉招呼過去。

獵人舉手架擋,側身抬腳招呼對方的臉。男人伸手抓住對方的腿,大掌往身側一拉,左拳同時再揮,砰地一拳打中獵人的臉,力道之大,讓那家伙雙腳離地,浮到了半空。

鮮血從獵人的口鼻中噴濺出來,但那沒有讓那變態停下來,反而將嘴里血水往前吐到男人臉上,干擾男人的視線,同時抬腳踢擊。

獵人的踢擊又快又狠,像長鞭一般,男人閃了幾次,然後舉起左手架擋朝他腦袋踢來的攻擊,他擋住了,但獵人的鞋尖啪地彈出一把刀,眼看就要戳穿他的臉,她看得氣一窒,但那男人及時歪頭閃過,右腳往前重重一踏,右拳跟著朝那人的腰側揮出,再次將那卑鄙的家伙給打飛了出去。

那滿身是刀的家伙悶哼一聲,發現自己打不過,在落地前射出了兩把飛刀,一把射向那男人,一把卻是瞄準了她。

男人手一伸,腳一抬,抓了一把,踢飛了另一把,但那獵人也趁機奔出了巷口,跑得不見蹤影。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從她被拉開,到事情結束,前後不超過五秒。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身前的家伙,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只因眼前救了她的武術高手,不是別人,是那個她嫁了三年六個月,每天回到家,累了就吃、吃了就睡,從來沒見他特別運動過的男人——

呂奇峰。

「你為什麼——這到底是——你練過武?」

懷安困惑的看著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剛才所見。

她不是不知道這是條死巷,巷子里就只有她和他,從她身後出現的人,當然就只可能是他,但是這怎麼可能?

但事實就在眼前,他手上甚至還握著那兩把飛刀,若非如此,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她知道他身材很好、體力絕佳,但他是建築工人,他每天都要手腳並用的爬好幾層樓高,她之前去工地找他,還曾看見他在幫忙搬建材,她還以為他這樣很正常,她以為他只是力氣比別人大一點,體力比普通人好一點,身材比一般人好一些。

他瞧著她,點頭。

「嗯,練過。」

「你為什麼從來不說?」

他聳了下肩頭,說︰「我以為這不重要。」

「這不重要?」她杏眼圓睜,一臉不可思議的怒瞪著他,「你隨隨便便就可以一拳打飛一個男人,這還不重要?」

見狀,他才擰著眉,沒好氣的看著她,坦承︰「一開始我是真的覺得這不重要,後來我不說,是因為我知道,你要是發現我不是你以為的樣子,你就會像只受到驚嚇的兔子,在眨眼間跑得無影無蹤。」

她為之啞口,只覺羞惱,然後才點頭同意︰「你說得對,這不重要。」

說著,她舉步往前,快步經過他身邊,匆匆走出巷子。

「如果我當初有告訴你,你會留下來嗎?」他再次跟上,依舊亦步亦趨。

「不會。」她斬釘截鐵的說。

「你知道我剛幫你趕跑了其中一名殺手。」他提醒她。

「他們不只一個。」她頭也不回的再道,腳下腳步更快。

「我有很多練武的朋友。」

「那些人不是普通人,他們不只有刀,還有槍。」

「我的朋友也有。」

她猛地停下腳步,瞪著他,惱怒的說︰「該死,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麼簡單,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殺手,他們會前僕後繼的來,直到殺了我為止,你如果擋了他們的路、礙了他們的事,給你十個腦袋都不夠掉!」

說到這,她又惱又氣,想到這男人做的蠢事,她忍不住對著他一陣破口大罵︰「可惡、該死!你這笨蛋!你干嘛沖出來?為什麼要多管閑事?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跑?我都叫你滾了!你還搞不清楚嗎?現在他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

她猛地捂住嘴,緊緊壓著。

老天,現在他們都知道了。

直到月兌口而出,她才真的領悟這件事再也無法挽回,淚水驀然奪眶。

從此之後,他們會將他也當成目標,說不定此刻游戲主機的屏幕里,他的照片已經出現在那里,上頭的賭金正節節攀升。

他是個武術高手,那是他們最愛的獵物之一。

那些瘋狂的玩家向來喜歡刺激、血腥的搏斗。

她為他感到恐懼,可眼前的男人,卻還是只是朝她伸出了雙手。

「你這豬頭!白痴!愛現的王八蛋!」因為太過生氣、太過害怕,她撥開他的手,伸出雙手狠狠的推著他的胸膛,推一下就罵一句,罵一句又推一下,憤怒的淚水隨著咒罵飆飛而出︰「你是吃了太飽撐著?還是閑著無聊沒事干?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以為屋里的三具尸體哪來的?那是我殺的!我是殺人凶手啊!你管我做什麼?做什麼啊!」

她歇斯底里的哭著、吼著,推得萬分用力,他任她推得往後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牆邊,這男人這麼逆來順受,讓她更火,抬手就想揍他,可手舉起了,卻打不下去,只停在半空,只因這男人完全沒有要閃躲或阻擋的意思。

而她這時才發現,他剛剛並沒有真的完全閃過獵人腳尖那把刀,他左臉頰上有著一條清楚的血痕。

即便在昏暗的街巷里,在因為淚水而模糊的視線中,她依然能清楚看見他臉上那條血痕,她怒瞪著他,又氣又惱,幾度吸氣,握緊了拳,卻仍揍不下去。

緩緩的,他抬起了手,將她拉入懷里,抱著。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不敢呼吸,不敢貪戀,可當雙手抵著他的心口,感覺到他的心在掌心下跳動,卻再也無法將他推開,她張開嘴,吸氣,再吸氣,試圖控制自己,卻只是將他的體溫、味道,全吸入心肺血液里。

「你……放開我……」她痛苦的說。

「不要。」他收緊長臂,將她抱得更緊。

「放手……」她哽咽開口。

「不要。」他頑固的說。

「我叫你放手啊!」她生氣的吼著。

溫暖的唇,貼在她耳畔,堅定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再次響起。

「我不要。」

「你到底……想怎樣?」她喉頭一哽,只覺苦楚滿溢全身,涌上眼眶。

「我想帶你回家。」

所有的痛苦、壓抑,在這一刻全到了極限。

她緊抓著他的衣,喘著氣,大口的喘著,但這句可惡的話,和他溫暖的懷抱,讓她終于再度崩潰,讓啜泣滾出雙唇,逸出喉嚨,張嘴無聲痛哭。

她沒有家了,她唯一曾有的家,早被她親手燒了,在五天前放火全燒了。

可他環抱著她,大手撫著她的背,像把全世界都擋在他的懷抱之外。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她哭得泣不成聲,卻仍淚流滿面的問︰「為什麼……要把事情……變得這麼困難?」

「那是你做的事,不是我。」緊擁著懷中這惡人先告狀的女人,他開口道︰「對我來說,事情一直很簡單。」

她不懂,卻听他說。

「你是我老婆,我知道你不會做沒有理由的事,除此之外,其他都不重要。」

懷里的小女人,哭得停不下來。

他沒有阻止她,哭泣對事情或許沒有幫助,可他知道有時候用力的大哭一場,把壓力和情緒發泄出來,腦袋反而會清楚點。

所以他只是小心的懷抱著她,無聲安慰。

當那輛面包車停止巷口,車里的人對他示意上車時,他遲疑了一下,雖然她終于像是不打算再跑了,他還是擔心她看到別人會有不良反應,可他清楚兩人真的不適合繼續待在這暗巷之中。

不再多想,他小心的將她抱了起來,她沒有抗議,只是將臉埋進他的肩頭。

這一個算是好的反應,他偷偷松了口氣,抱著她往休旅車過去。

車門在那瞬間劃開,他一個大步上了車,後座拿女人讓開來,讓他抱著她坐到空位上,才又伸手把門拉上。

他卷縮在他懷里抽泣著,小手分別攀著他的頸、抓著他的衣,讓淚水不停的流,卻連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拿長手長腳的女人關上門後,一聲不吭,只塞了一包面紙給他,就識相的爬到前座去了。

死機踩下油門,順暢的把車開進車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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