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過客 第8章(1)

如果醒來是被人關在牢里或正在被毒打訊問,甚至一張開眼看到的是自己那間住了二十年的小房間,吏過客都不會驚訝。只是……她模了模身下軟滑的觸感,再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圍奢侈豪華的陳設,發現這怎麼看也不像一間牢房!

「你醒了。」慵懶的男聲從一旁傳來,是一個她听了二十幾年的聲音。

「是你?」吏過客轉過頭,望向他。

站在榻前的白衣男子赫然便是龍修延,他打量的目光因感覺到振動而移到了窗外,快速後退的景物讓她一驚。她瞪大了雙眼,猛然明白,地板之所以震動是因為她正身處于馬車中。

「為什麼我會在這里?」吏過客想用雙手撐起身子,卻因馬車一個大幅度的震動而直直往榻下跌去。

龍修延見狀一驚,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撈回那傾倒的身子,皺起眉頭看著她又忽然變得蒼白還滲著冷汗的小臉,那不自覺撫上胸口的小手讓他終于忍不住了開口︰「你的傷有這麼嚴重嗎?」

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的臉還是紅紅的,龍修延一抿唇,「葉君隨到底是如何替你調理的?」

「不關他的事,是我之前就受了傷,才會弄成這樣的。」吏過客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執意問出一個答案,「我們要去哪里?」

「回京城,至于你為何會在這里,以後再說,現在……」龍修延伸手撩起她的紅發,牢牢地盯著她清秀的雙眼,「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是何方神聖,你和我到底有什麼關系?」

他現在就要弄清楚這段日子以來的怪異行為的原因,另外對于那個應是心急如焚的男人,也該讓他受到教訓。

來到京城已經是好幾天了,龍修延對她的好,讓她不敢相信他如傳聞中那樣喜怒無常、心腸歹毒的人。那天,除了她來自哪里外,她已經把她與「龍修延」以前的事全都告訴了他。雖然他沒有表示什麼。但經過這些天來的相處,那股與以前相似的輕松和相互關心的氣氛,令她堅信他便是「龍修延」。

解決了一直令自己做噩夢的事,她應該很高興才對。然而卻不然,一次又一次的午夜夢回,讓她想起了那間放著寒冰床的房間以及那抹冷傲的挺拔身影。她怕是中了一種叫做相思的毒。

「唉!」吏過客低聲嘆了口氣,雙手手托著下巴,苦著小臉。

「怎麼?這里的景色難看到了讓你嘆氣的程度了嗎?」

已經很熟悉的慵懶口氣從身後響起,然後她便感覺到有人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她轉過頭去,只見龍修延白衣黑發,臉上掛著標志性的慵懶笑容睨著她,習慣性地用手撩起她的長發在手中把玩,他不是要去參加宴會嗎?

連習慣都一樣,都喜歡玩她那頭天生的紅發。

「想起某人?」龍修延邪邪地笑了,而那個某人應該正是現在正與他府上的護衛打得難分難解的男人。

被他似笑非笑的雙眼看得有些困窘,吏過客蒼白的臉終于添上了一抹淡粉,她不好意思地伸指刮了刮臉,扯開話題︰「你不是要去赴宴嗎?怎麼還在這里?」

聞言,龍修延雙眼一亮,閃過一抹興奮,可惜低著頭的她沒有看見。他若有所指地看著她,咧嘴一笑,「本來是要去的,不過在我出門前突然發生了一件比赴宴要來得有趣的事,想不想知道是什麼事?」

呃!這大概就是他與「修延」不同的地方,「修延」是絕不會這樣調侃她的。吏過客干干一笑,「與我有關?」他的眼神告訴她,這件「有趣」的事鐵定與她月兌不了干系。

「你說呢?」

「……」

忽地,一陣打斗聲從前院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修延,那……」急忙回頭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卻看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回望她,她收住了口。

如果是府里出了什麼事,他是不可能這麼悠閑地和她侃大山的,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從前院縱躍而來的黑色身影讓她頓時明白了他別有用意的眼神,她瞪大了雙眼,牢牢地盯著那抹落在亭外不遠處空地上的人。

黑衣黑發,美人般的花容月貌略帶疲憊卻無損他的美麗,微顯凌亂的黑發讓他看起來風塵僕僕,那平常總淡漠的氣息因戒備而帶上了一絲凌厲和冷鷙。葉君隨的視線在她的身上細細打量了一番,又落到了她身旁的龍修延身上,平靜的丹鳳眼閃過一抹怒氣。

無法否認,當看到他出現時,她心底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她還以為他不打算找她了。吏過客忙從石凳上站起,剛想跨步向前,沖向那個每晚出現在夢中的身影,便覺腰間一緊,一股搶進的力道從身後傳來,她猛地撞進了龍修延懷中。

低頭瞥了眼緊扣在她腰上的大掌,吏過客看向直盯著葉君隨的龍修延,「修延?」

就在此時,一隊護衛迅速跑了進來,把葉君隨緊緊圍了起來。

不明就里的過客,驚慌地在兩人間來回打量,這次的話中還帶了些焦急︰「修延?」

聞言,葉君隨眉頭一皺,視線下移到她腰上礙眼的大手,再回頭對上龍修延挑釁的眼,從頭到尾他的注意力都不曾放在戒備的護衛身上。

「連一個女人也保護不了,四少爺好本事啊!」龍修延勾唇一笑。

對他帶著惡意的話語,葉君隨沉默以對。

「看來是沒話說了,那四少爺請吧,本官就不送了。」見狀,龍修延沉下了臉,帶著吏過客轉身便走。

罷轉過身,便听到身後傳來了打斗聲。吏過客連忙頓住了腳步,只見那抹黑色的矯健身影在眾人的圍攻下若隱若現。她伸手拉住龍修延的衣服,「修延,叫他們住手。」

雖然可以看出他應對自如,但刀劍無眼更何況他是赤手空拳。

「你不怨他?」從她對以前的事的陳述中,讓他知道她以前擁有一副健康的身子,但在這幾天的相處中,她頻繁發生的心痛癥狀和始終蒼白的小臉讓他看了就覺得心煩意亂。

雖然這與他自己也月兌不了關系,而且御醫也說了她在那樣的重傷之下還可以保住小命已是奇跡,他仍免不了想遷怒那個讓她一再涉險的葉君隨。

「那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他的錯,快叫他們住手。」吏過客口氣焦急得異乎尋常。

龍修延低頭斂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沉默不語。

「修延?」吏過客哀求地看著他,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

還沒有等到他的答復,便感覺到有一只大掌握住她的左手,向後一拉,便跌進了向她敞開的熟悉懷抱,讓她一時無法反應,只能呆呆地靠在他的懷中。

「退下。」龍修延對向這邊沖過來的護衛一揮手,來勢洶洶的護衛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哼!」看著眼前二人旁若無人地抱在一起,龍修延冷哼了一聲,「過客,我給你半個時辰與他說清楚,不要讓我等,你知道我沒什麼耐性的。」說完無視葉君隨怒視他的目光轉身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到龍修延的身影,葉君隨才放松了一直戒備的身體。他收緊雙臂,把懷中的人兒緊緊地圈在懷里,低頭埋入她的頸間,讓她身上舒適的氣息安撫他一直恐慌不安的心。

雖然腰間的力度讓她感到些微的疼痛,但她頸間有些急促的炙熱氣息和他那微微顫抖的身軀讓她不舍得掙月兌。她伸出雙手反抱住他,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沒事了,沒事了。」

葉君隨沒有理會她,只是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不會知道,當他抵達龍府卻發現人去樓空時,那鋪天蓋地涌上心頭的恐慌幾乎讓他毀了整個龍府。追蹤時,又因頻頻誤導而走錯了方向。他既擔心她的身體是否經得起折騰,又擔心龍修延會不會在他沒來到之前對她下手。

良久,葉君隨終于松開了手,就勢圈住她,在她臉上打量了半晌,才用額頭抵在她的發上,喃喃低語︰「還好你沒事。」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以手扶住她的後腦,一低頭吻上淡粉微啟的唇瓣,把這幾天來的滿滿的擔憂歉疚和思念都城傾注在這個深吻當中。

好久好久,在吏過客快要呼吸不了的時候,葉君隨才戀戀不舍地結束了這個吻,放開了被他吻得紅腫的唇。

此時吏過客已是杏眼迷離,濃長的睫毛微顫,桃腮淡紅,半啟的紅唇喘著氣。被她不同于平常的嬌艷風情迷了心神,葉君隨的手撫上了她白皙優美的頸項,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僵在了原地。

「你……又要色誘我了嗎?」吏過客恢復清亮的雙眸看向他,讓他真的有種在誘拐良家婦女的感覺,看來她還真懂得如何打擊他!

「你討厭我吻你?」略微不滿地皺起劍眉,葉君隨瞪著她。

吏過客的臉更紅了,喃喃自語︰「哪有人問得這麼直接的。」

「你說什麼?」葉君隨抻手勾起她下巴,讓她不得不直視他。

「我說,你明明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雖然我很喜歡你的臉,但沒有人會想喜歡上一個比自己漂亮的人,那會有很大的壓力的,你知不知道?」吏過客不滿地瞅著他的美人臉。

葉君隨狠狠地瞪著她,一時無語。長成這樣,她以為是他可以控制的嗎?天知道他有多煩惱長了一張這樣的臉。

「……如果你喜歡我的臉,我不介意你為了我的臉留下來。」從小這張臉就給他帶來了一大堆麻煩,沒想到,今天他竟會淪落到要用它來引誘她留下來。

看著他咬牙切齒的表情,吏過客心中一緊,鼻頭一酸,連忙用力眨了幾下眼,才沒有讓眼淚流下了。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這個男人竟可以為了讓她留下而選擇犧牲色相。

「為什麼是我?我甚至什麼都沒有為你做過。」而且還經常給他惹麻煩,她何德何能,可以讓如此出色的他喜歡上。

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你不該送我哨子。」他抿了抿唇,「更不該在受了重傷之後仍堅持等我回來。」

「啊?」就這樣?他該不會是誤會了她的用意吧?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的,我當時只是覺得內疚,怕給你帶來麻煩。」

「……葉家的教育是很嚴格的,每個葉家人三歲以後都會被要求獨立生活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後每天都要學習武功和如何管理生意。即使再累,回到房里,等待著自己的永遠都是滿室的冷清。就算遇到危險都要自己解決,即使是傷了甚至死了,那只能怪自己的本領不到家。」他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低垂著眼,葉君隨一臉平靜地看著她。

「你……你試過嗎?遇到了危險只有一個人,試過嗎?」他眼中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看得心中一揪,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

沉默良久,他才淡淡地繼續開口︰「對葉家的每一個孩子來說,被綁架或尋仇是必修的功課。回不來是命,如果僥幸逃了回來等待你的也只有更為嚴格的訓練。」

哀上她平凡的臉頰,修長的手指上因練功而留下的厚繭刮得她麻癢癢的。

「過客,這都是你的錯,你不該那樣做的,不該堅持等我。」葉君隨一嘆,她錯在送他哨子,錯在受重傷後依然沒有忘記他,錯在成了第一次在家等他的人,讓一向冷情的他不禁想貪戀更多。因此,她休想在讓他失了心之後還可以雲淡風輕地轉身離開。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吏過客低垂下頭,因搖頭而左右飄動的紅色長發絢麗得亂了人的眼。

「什麼不是?」葉君隨見狀,雙掌捧住她的臉,抬起她搖得像波浪鼓似的腦袋,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

阻不住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子從眼中斷斷續續地滾落,貝齒在淡白的下唇上狠狠咬出一道血絲,她仍不能把滾落眼眶的淚珠收回。

「……別哭。」他一向不安慰別人,但在發現那讓他看得揪心的淚怎麼擦也擦不完後,卻只能笨拙地的低訴,口氣像是在哀求。

「又……又不是我想哭的,你沒看見我已經把眼睜得很大了嗎?」即使當初被獨自留在海上,甚至醒來後發現來到了這里,她都城不曾流過半滴淚,她一直以為她已經很堅強了。

但是心痛的她如果不找個出口發泄一下,就感覺像要被撕裂一般。只因無法想象當年那個小小的身影是如何獨自在院落里存活的,無法想象他一次又一次地獨自面對那一室的冷清,無法想象他當年傷痕累累地回到家中卻只能獨自躲起來的心酸。就是這樣,他才會在她做了那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時拒絕不了對他來說幾近奢侈的溫暖嗎?

葉君隨微惱地擦著她臉上的淚,卻發現她只是呆呆地盯著他落淚,牙一咬,用手把她的頭輕輕一壓,讓她埋入他的胸前,緊緊地地摟著她,「別再哭了。」即使是為了他。

半晌,胸前才傳來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你不會是因為從小缺少母愛,所以把我當成了你娘的替身吧?」

靶覺到抱著她的頎長身軀一僵,然後便沒了動靜,吏過客納悶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陰沉異常的臉。

「胡說八道。」他伸指戳了戳她光潔的額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你罵人!」她指控地瞪著他,後者完全不理會她的控訴,低頭在她唇上印下憐惜的一吻。

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吏過客回過神來,她低聲說道︰「俊男果然是不能近看的,很容易擦搶走火。」她若有所指地瞄了眼他直比西施的容貌。

「我不介意和你擦搶走火。」清冷的容貌,清冷的口氣卻說著這般曖昧的話,說有多不協調就有多不協調。

吏過客白了他一眼,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來人打斷了。

「小姐,大人吩咐小的送藥過來。」一名穿著僕人衣服的少女捧著托盤從門外走進,行走間悄無聲息。

「藥?」葉君隨皺眉看向吏過客,她的臉色雖然仍帶著些許病態的蒼白,神色間看起來精神卻還不錯,給她喝的是什麼藥?

伸手取餅捧到她身前的藥碗,葉君隨輕輕一聞,驚訝地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把碗還給她。

天山雪蓮、熊膽,都是一些只有宮中才有的補身聖品,他向後掃了一眼恭敬地站在一旁明顯身懷武功的婢女。那位傳聞中狠辣無情的龍大人,倒是對她出奇的好,是別有用意,還是對她有所圖謀?

喝完藥道了謝,吏過客看到那位這幾天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少女退了出去之後,目光才從新回到葉君隨身上,發現他緊鎖著帶著煞氣的劍眉,月兌口問道︰「怎麼啦?」

「他真的是你以前相識的那個人?」難道真的是他的情報出了問題?

「算是吧!」

什麼叫做算是?

葉君隨不悅,「他不像認識你的樣子,你真的那麼肯定他就是你認識的人?」

在客運樓初見她時,龍修延臉上的驚奇不像是假的,如果真的,認識,就不該對她的發色感到奇怪才是。還有那差點要了她小命的一掌,不正是他手下的杰作嗎?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也許是失了憶,也許是其他的一些原因,但我知道他是的。」她既然可以出現在這里,那龍修延是「他」也不是沒有可能。雖然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擁有完整的這個時代龍修延的記憶,卻一點也不記得關于她和另一個世界的事。

「為何要執著于他?」她應是喜歡龍修延的,那種目光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里面的迷戀說明她是牽心于他的。可她又怎麼可以在喜歡自己的同時,卻又追求另一個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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