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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意滿君懷 第8章(2)

師瀟吟見事態不妙,扭轉身形連連後退,兩人在屋里團團轉圈,可一個因練戲而身法敏捷的人,終是不敵習武之人的腳法,何況師瀟吟膝頭關節還有舊疾,每每牽動都痛苦難當。

莫寒生玩夠了貓抓老鼠的游戲,眉眼一立,帶著疾風勁草之勢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牽制了他。

「你想做什麼?」師瀟吟挺直腰板,不容許自己有一絲示弱。糾纏了二十多年的恩怨,早就該有個了斷,縱然是死,也要死得灑月兌。他是師瀟吟,一個不需任何人憐憫韻戲子。

莫寒生面色扭曲,冷冷地道︰「我不止一次說過——別逼急了我,否則,我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呵,你倒有種,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既然,你敢對那姓夏的丫頭生情,信不信我毀了她?」

他向來如此,自己得不到,他人也妄想得到。

「是你指使花奴害她。」師瀟吟旋即反應過來.視線銳利。難怪她連最基本的運內力來抵擋一下摔踫都做不到,以至于磕得滿頭是血。

「終于明白了?」莫寒牛難掩得意之色地道,「那女人是嫉妒心重,頂多讓夏曉滿記個教訓,也不敢生出別的想法,而我——是要用她來給你打下一輩子的後悔烙印。」

「如果不是曉滿命大,你便會達到目的。」師瀟吟是震怒的,不過,或許是那種怒意到達極點,最終竟化成悲哀。

「給你太多的自主,會讓你與我背道而馳。」莫寒生露出狡猾的笑容,「與其看著你重蹈顏回雪的覆轍,我寧可親手毀了你。」

「什麼意思?」師瀟吟盡量維持著鎮定。莫寒生不是輕易罷手的人,一計不成,再生二計有何奇怪?

「放心吧,我不會讓不三不四的東西玷污了這麼美的人兒。」莫寒生的癲狂之態盡顯無疑,「這是‘美人妖嬈’——半個月內,服下它的人從此再離不開第一個與之歡好的人。待七七四十九天後,兩人同疾而終。」

「你要的結果就是玉石俱焚?」師瀟吟輕蔑地道。

說得好听,美其名曰︰「美人妖嬈」,說穿了不就是藥?無恥之徒,竟然給他吃這種東西!

「的確,我就算死也不放你!」莫寒生厭煩地瞅著他不屑一顧的表情,手掌的力度再此加大,強行逼他啟唇。

師瀟吟緊咬牙關,憎惡的鳳眼死死地盯著藥碗。

莫寒生一挑濃眉,對他的較勁感到可笑,出乎師瀟吟意料地去撕扯他的衣衫和束發的絲帶。

他模索到身側桌上擺著裝飾的配刀,拇指一扣簧,手腕對準劃出的利刃便狠狠一抹!

莫寒生一掌打飛配刀,啐罵道︰「學娘們兒割腕,沒出息!」

「難道你給我吃這些東西,就不是侮辱我?」師瀟吟淒涼地大笑,笑得甚至流出一滴滴滾燙的熱淚,「我可以死,一條賤命罷了,但卻不能死在你手里,我還有最後的錚錚傲骨——生不得月兌你之困,死由我來掌握!」

「你想逃離我的掌心?哈哈!」莫寒生宛如听到天大的笑話,「哼哼,就算是死,我也要得到屬于我的一切!」狂甜地再度撲向那披頭散發、美若天人的他。

這個時候,突然從窗外蹦進一個人影,此人動作快如猿猴,風弛電掣般地來到莫寒生的背後!

莫寒生一心撲在師瀟吟身上,竟對外人的入侵無從提防,等意識到時已被連連點了幾道大穴,「誰?!」

師瀟吟趁機連忙退開,一見莫寒生身後的人,驚喜之余又涌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感傷,「大娘——」

不錯,來者正是圖窮大娘。

莫寒生轉動眼球,順余光望去,但見一個壯碩的身軀出現在視線里。

圖窮大娘給師瀟吟披好滑落的衣衫,微低著頭淡淡地道︰「這沒有人性的家伙,該遭雷劈。」

「你是什麼人?」受到鉗制,莫寒生依然不服氣,胸膛起伏不定。

圖窮大娘淒哀地望了望他,突然道︰「寒生大哥,別來無恙啊。」

這一聲「寒生大哥」讓莫寒生渾身戰栗,瞪大眼眸,咽口口水嚅囁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西域一別多載,你連我也忘記了不成?」圖窮大娘伸手從臉上撕掉那層覆蓋了幾乎二十年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絕代容顏。和師瀟吟的不食人間煙火大相徑庭,她是天生的尤物,眉宇間的一顰一蹙都散發著妖艷的氣息,還有胳膊上月兌落去厚厚的膠膜而恢復了原本細膩的雪膚。

不單單是莫寒生,連師瀟吟都驚呆了——

他們想不到,圖窮大娘那層偽裝的面具下竟是這副姿色。

「蕭觀音!」莫寒生倒抽一口氣,口齒不清,「你……你……」

「我怎樣了?」圖窮大娘……哦,不,該說是蕭觀音,冷笑著道,「你沒想到會是我對吧?」

師瀟吟幽幽地開口道︰「圖窮,圖窮而匕首現,莫怪乎大娘深藏不漏。」

蕭觀音回頭瞅了他一眼,話中帶話︰「小子頗有見地……可惜生不逢時,被一張皮囊誤了半世啊。」

「豈能盡如人願?」師瀟吟蒼涼地一笑,「十幾年的戲子,我以為自己早已看破世情,誰料到還是無法擺月兌——還能怎樣?仍是要學著適應。」

「我騙了你,你會恨我嗎?」她笑不出來,覺得此刻的心好復雜。

「騙我的人,何止大娘?如果要算,恐怕師父也是知道內幕的吧。」師瀟吟苦笑著搖搖頭,已沒有太大的悲傷,「我恨誰?弱肉強食啊,這個世間到處充滿爾虞我詐。你不騙我,自有別人會騙——我只求無愧于心。」

莫寒生不懷好意地諷刺道︰「師瀟吟,你很清楚你是在自欺欺——」

蕭觀音打斯他道︰「自欺欺人好過期世盜名!莫寒生,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偽的男人!到如今,竟還有臉嘲弄他人?」說罷朝師瀟吟一頷首,說︰「小子听好,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沒必要再隱瞞。我——的確來自碎葉城,那是西域聖地。你娘是我的表妹,而莫寒生則是我的世兄。」幽怨的眸子掃向莫寒生,「你娘是我們碎葉城城主的獨女,與我和莫寒生一起長大。莫寒生的武功出眾,在西域是年輕一輩的翹楚。老城主有意把獨生女許配給最杰出的人,自是看中了莫寒生。不過,表妹的容貌實在……實在平凡,這莫寒生又天生風流,當然不安于室,即使與表妹定親後,依然終日在外快活。」咬咬櫻唇,「我……我年輕時氣盛,受他蠱惑,把所有……都給了他……後來懷上我們的骨肉,我想求城主成全,誰料他知道此事後怪我泄露私密,竟一怒之下離開西域!我急著追他時……不慎小產,我的孩子就此沒了……不,應說是一輩子都沒了!大夫說,我永遠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小子,你可知當年的我有多想死嗎?」

「你有孩子?音音,你從沒告訴過我!」莫寒生顯出一絲迷亂,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動。他不曉得自己曾經擁有過一個孩子!

「告訴你?呵呵呵……」蕭觀音悲憤地道,「在你心里,一直認為我們是露水姻緣,既是如此,又何曾給過我機會說?」蕭觀音不理他,轉向師瀟吟,「那時,你那善良無邪的娘出主意,讓我好生修養,她代我去中原找莫寒生這個負心漢!或許天意弄人,她邂逅了家道中落、靠賣藝為生的師流風,兩人一見鐘情,便和我商量好,在找到莫寒生後,依然讓他倆成親,只是新婚當夜偷換新娘,屆時一切成定局,靠老城主的魄力,必然令莫寒生乖乖就擒。」

師瀟吟閉了閉眼,倦然地道︰「莫寒生豈是任人擺布之人?」

莫寒生不知此刻是該笑還是該哭,「你倒是了解我!」

「你可還有一絲良知?」蕭觀音雙眼噴火,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表妹和師公子兩情相悅,你不珍惜良緣,還去拆散他們?」一點他的鼻子,「偽君子,在城主面前裝得溫良恭順.一轉身便判若兩人!你何曾當我是妻子?老城主去世後,就跑去找尋表妹夫婦的下落。瀟吟以前是被你帶走過吧!如果不是你把他拐跑,表妹不會為搶孩子而失足墜崖,師流風也不會在失去妻子後郁郁而終!」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想起顏回雪的慘死,莫寒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倉皇,「瀟吟是我送回的!」

「即使你曾經良心不安,把孩子還給師流風,也不能挽回什麼。」蕭觀音笑得悲涼,抑不住滿腔心酸,「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人。這世間多的是無法挽回的事兒,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力挽狂瀾?」他就是這樣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從沒真正愛過誰,因為——他只愛自己。

「大娘是跟著他來到京城的吧?」師瀟吟微微一扯唇角,「我知道,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在戲班子里待著?你教我武功,這點更讓我質疑。師父是我父親當年的舊友,我不提父親就是想封塵昔日之恨,冤冤相報何時了?上一代的恩怨,我無權置喙,只希望不再延續。不過……莫寒生在我第一次串紅台揚名後便不斷地上門糾纏,再說什麼‘到此為止’都是胡話了……」

莫寒生哈哈大笑,狂態再現,「你想‘就此了結’?呵呵,我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不殺我,我永不會罷休!」

蕭觀音對他的冥頑不靈感到絕望,伸手揀起匕首,寒光閃閃的利刃若電光火石從上至下劃過他的四肢,立即,鮮血噴濺而出!

「啊——」莫寒生疼得面目猙獰,最後終于忍受不了徹骨的痛,昏死過去。

「大娘!」師瀟吟一伸臂,支撐著手握匕首的蕭觀音那顫抖的身子。

「小子。」蕭觀音的嘴唇咬破了血,拍拍他修長的手,「你和你娘一樣心軟,受的苦也多。我對莫寒生如此……心中何嘗好過?如果不是發現今日的藥碗被人調包,我也不想露面。他……他的功夫絕非常人所能制伏,只有趁著此機會挑斷他的筋脈,才可免于被動。我知道殘忍,卻不得不這樣做啊。我……我寧可他半生殘廢,也不願他再墮落下去。下半輩子,無論他是打是罵我都願意承受,哪怕充當雙腳,背著他走天涯亦無二話。」

這真是積聚多年的恨嗎?

師瀟吟迷惑了。愛與恨究竟有多近又有多遠?恐怕,就在一念間吧。

蕭觀音撫模著昏迷的莫寒生那汗水淋灕的臉,憐惜赧然的神色猶似當年情竇初開的小泵娘,「他和二十年前一樣狂傲,雖然沒有當年的風發意氣,卻依然……依然還是他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痴狂若此?

師瀟吟回頭端起那碗「美人妖嬈」,腦海中浮現出曉滿在房中和東野寶卷相擁的一幕,于是作了平生最大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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