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光返照,趙筱攸神情宛若尋常,面上浮現出淡淡紅潤,人不喘,氣很足,皓齒地說起過往的情景,無悲又無喜,安逸適然,端柔面容很是平靜。
可是在听完她美好又無怨的述說後,服侍過她的丫頭、婆子們都哭了,徐嬤嬤更是頻頻拭淚,以帕子捂住嘴巴,不叫大少女乃女乃听見她哽咽的哭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杜雲錦的眼眶也紅了。
「我呀!也算是有福的,做姑娘時爹娘疼、兄長寵的,成了人妻還是祖宗似的供著,值得了,別無所求。然弟,我再幫不了你了,不過你也不需要我幫了,大鵬展翅能行千里,你將會越飛越高。」以後的路她不能再同行。
「把藥喝了,少說點話。」她怎麼能笑得如此安詳,好像了無牽掛,將一身的重擔全部卸下。
趙筱攸送到嘴邊的湯藥,招手要杜雲錦靠近。
「雲錦,從今而後,然弟就要拜托你了。」
「大少女乃女乃……」她的托付太沉重了,叫人如何承受得起?
「我曉得你一直想離開沐府,不願困在滿是女人的後院,可是我失信了,我從沒打算讓你走,你是我唯一能放心、相信會真心對然弟好的人,希望你與他不離不棄,禍福與共,你、是好的,我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筱攸,你是我來到這世間真正佩服的朋友,我原諒你的欺騙,反正我也不太相信你有本事把我送走。」她笑著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
「你……你叫我筱攸……好,很好,我也有朋友了……姑母,你听見了吧?我也有能講悄悄話的閨中密友,好……好高興……」她笑得妍美的面龐流下兩行歡喜的淚。
听到她胡言亂語的喚起已逝的姑母,大家忍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直流,一聲又一聲的低泣嗚嗚響起。
「不許為我落淚了,听見了沒?」
見到哭聲變小,每張強抑淚光的臉是那麼沉痛和不舍,趙筱攸最後一次將他們一一看過,她將她在世上最在意的兩個人的大手、小手相疊。
「要好好的過日子,不要為了點小事鬧別扭,人與人的相會全是緣分,你倆有緣,不可辜負了。雲錦,我把仰月、餃雲給你,她們會幫你的。姑母,你……」好強的白光,她要走了嗎?
不等她把話說完,她那只無力的手已然滑落,氣息全無的禁閉雙眸,面上卻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大少女乃女乃她去了,請節哀順變。」老蕭大夫知病人已逝,但仍上前把脈,確定再無脈動才低聲告知。
一時間,哭聲四起。
「大少女乃女乃……」仰月、餃雲哭倒床畔。
「大少女乃女乃……」珍珠、瑪瑙跪地叩首,泣不成聲。
「大少女乃女乃,你怎麼能狠心拋下老奴,老奴情何以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徐嬤嬤淚涕齊下,哭到幾乎昏厥。
一院子的下人齊聲大哭,哭聲淒淒切切,痛徹心肺的哀傷蔓延,各院受到了驚動,一盞又一盞的燈籠亮了起來,幽暗的紅彷佛趙筱攸吐出的血。
再怎麼悲傷,但是該辦的事還是要辦,紅燈籠取下,換上白燈籠,報喪的管事去了趙家。
熒熒白燭布置的令堂、紙錢燃燒的氣味,無子披麻戴孝,圍繞在棺木旁的只有亡者生前服侍的丫頭。
清香裊裊,白幡翻飛,一口上了封泥的上等香楠木橫置廳堂中央,萬字修福蓮花披錦覆于棺木上。
沐府中一片悲戚,但一間偏僻的花廳中卻傳來淒厲的求饒聲。
「不……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大少女乃女乃,奴婢……嗚……真的什麼也不曉得,奴婢沒有害人……」嗚……她也不過添了些許草藥而已。
看到被打得全身是血的干娘,嚇得魂都飛了的喜鵲身軀抖如落葉,四肢發良打顫,整個人由心底寒起來。
不就是貪貪小財嘛!傍自個兒攢點嫁妝本,哪有膽傷天害理,喪盡天良?
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誰知……貪念害了她,要是知道會鬧出大亂子,她死也不讓銀子迷了眼。
「還敢喊冤,看看這是什麼,采買的婆子招認藥材里這一味藥她根本沒買,而你是唯一在藥鋪伙計送藥來的時候進過她屋子的人。」其他人或重或輕地打了一頓,都已查清無關連。
趙筱攸死後,沐昊然雷霆大怒地將清雨閣的丫頭、婆子全拘起來關在柴房,除了少數深受趙筱攸信任的奴僕外,無一例外地被搜身審問,一個一個都詳加盤查,不容隱瞞。
采買婆子在被重打四十大板後,皮開肉綻,才奄奄一息地吐出干女兒喜鵲這陣子來得勤,每回都好心的替她整理藥材,一包一包的包好,好讓她送到小廚房交給珍珠姑娘。
珍珠已定下莊子上的管事,不久後即將出閣,從前雖對大少爺有點小心思,卻對自家主子相當忠心,因此無下藥之嫌。
如此一來,喜鵲的嫌疑最大。
「奴……奴婢不識得什麼草藥,奴婢只是個掃灑的,空閑時幫幫干娘做些小事……」她不能招,一招就死定了。
「我看你的嘴有多硬,趙春,給我掌嘴。」不見棺材不流淚,他倒要瞧瞧這丫頭能有多硬的骨頭,半句話也撬不開。
「是,少爺。」
趙春憤憤喜鵲不肯吐實,下手沒半點放水,他揪起喜鵲便是左右開弓地連扇耳刮子,扇了十來下,把臉都打腫了還不停手,又是往狠里扇,扇一嘴血沫子。
突地,兩顆牙隨著血水一起吐落,喜鵲才真的怕了。
「不……不要再打了,奴……奴婢招了,是……迎喜姑娘給我的,她說……嗚……對大少女乃女乃的心疾好,多吃一點好得快,等大少女乃女乃的身子骨壯實了,奴婢也會有好處……」騙死人不償命,真給她害死了。
「迎喜——」沐昊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