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以金禪子為戒……
如來說話就是這般,不清不楚地,老叫人猜度。
她連金禪子犯了什麼大錯也不知,如何引以為戒?
莫名想起那只被留在他身邊的小妖,還有他仿佛示威一般看過來的眼神,明明已經前腳踏進了蓮花寶殿,她還是腳下一旋,匆匆坐上蓮蓬仙座下凡去了。
她擔心她再遲疑,他都要被小妖給害了!
孰料來到凡間,在遙遠的天空看下去,竟見他為眾多妖怪所圍,孫悟空等三名徒弟則在浴血奮戰……
天,這里的妖怪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仿佛附近方圓百里的妖怪盡集結于此,對他們師徒守株待兔!
本想幫忙,但如來說過的警告猶在耳邊,她只好在半空干焦急。還好,孫悟空畢竟還是那個叫天庭頭疼的孫悟空,即使妖怪再多,也佔不了什麼便宜,至于豬八戒、沙僧,則默契地履行著保護師傅的擔子……
眼楮眯了眯。
她有點暗惱地看著那只蜷縮著躲在他懷里的小妖。
請以金禪子為戒……
瞧他如今保護那小妖的姿態,莫非,金禪子當日被罰下凡歷輪回之苦是因為動了凡心?這有趣!
真是有趣……
等等!
如來以金禪子警告她,那是說她也動了凡心?
眉一挑,簡單地把這個結論丟掉。
一,她不可能動凡心。
二,她不覺得如來的警告有什麼實際意義。
三,金禪子身為如來座下的徒弟,如何會簡單地動了凡心?何況天界之上,有可以讓他動心的對象嗎?答案是沒有。
綜上,她還是決定親自去問他一問。
然,就在她蹉跎之時,一切已經結束。
看著地下的五人又開始前往西經的路上,身為觀音大士的她,如沒光明正大的理由,貿然出場是會遭到唾棄的。
于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她正要使用入夢大法潛入他的夢里,孰料那一直睡在他附近的小妖居然搶先一步去到他的身邊。
「聖僧?」
他眨了眨眼,清醒了過來,靜靜地看著神色有點古怪的小歲。
「可以隨我來嗎?」
那尷尬的神色,使得他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環顧四周,發現負責看火的豬八戒正在打瞌睡,孫悟空跟沙僧似乎睡得很死,于是,他爬起,尾隨著小歲悄悄離開。
「聖僧。」
小歲突然停下,他見了,直直地走到小歲的身後,看著她輕輕地轉過身來。
「為了長久地留在這個世間,我只能以精血為生。」那目光,帶著可憐兮兮的味道,看著他,「可是,我實在不願意再作孽,若是聖僧答應讓小歲吸食,小歲沒齒難忘,如若不願,小歲自會另想辦法。」
他默默地看著那雙漂亮卻落寞的大眼,心里面雖然明白眼前之人面容再出色,亦是妖,可是,那目光里的清澈,卻叫人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于是頓首。
可是,就當小歲輕輕地以手環住他的脖子,當皮膚為那冰涼的小指頭所踫觸,他的心恍惚了一下,卻突然耳邊生風,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小歲如斷線的風箏,飛出視線!
脊背,狠狠地撞到樹干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偷襲之人,手持金剛棒依然追前去。
手舉,棍風嚇人……
「師傅!」
其實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飛身撲在那被棒打得形狀可憐的小妖身上,而他的徒兒孫悟空,一臉震驚地瞪著他看。
仿佛,發生了什麼駭人之事。
「悟空,回避。」
「師傅,她想害你!」
「回避。」
「師傅你……」
「回避!」
他也不看孫悟空,轉身把身下可憐的人兒扶起。
只听身後腳步聲重重地響起,悄悄回眸,只見他那脾氣直率的徒兒咬牙切齒地乖乖轉過了身去,卻並不離開,手里緊緊拽著金剛棒,仿佛隨時準備著打妖怪。
可,徒兒要打的妖怪……
「抱歉,聖僧。給你添麻煩了。」
那嬌小的人兒,在月色下格外蒼白的臉,還有用袖子緊緊捂住的嘴巴,那無論如何掩飾依然藏不住地正從嘴里流出的殷紅鮮血……
這樣的可憐楚楚,如何會是加害于人的小妖?
尤其當那雙如彎月般的眼兒凝視過來時,他的心情就會翻騰出一種說不清的憐惜之情來,若是雙眼的主人要加害于他,他……
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唐三藏這家伙到底在想什嗎?
七七在半空之上,瞪著他與那小妖走進山林里,越走越遠,遠到連火光也看不見的地方,方停住。
四野無人,即便在他身邊的小妖修為尚短,但對付只會頌經禮佛的他,足夠了!
本要下去把他帶走,卻意外地發現孫悟空化身蒼蠅而來,她快活得差點要為孫悟空的機警鼓掌。而果真是應了她的戒心,那小妖張口就要咬他脖子,可他居然還把脖子送人家面前去,一副大義凜然無所畏的表情。
還好孫悟空及時現身,一棍把小妖打飛了出去。
夜里實在可視度很低,而且,距離他們實在有點遠,根本不知道他們三人在拉扯什麼,明明孫悟空已經把那小妖打飛了,可到了最後,卻還是他自動走過去,讓那只小妖吸了他的血!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佛法相因,常樂我靜……
但,念經果然壓制不住心中的莫名惱意。
「聖僧。」
她突然現身,似乎把在場三人都嚇住了,尤其是他,捂著仍然鮮血淋淋的脖子,見鬼似的瞪著她看。
幾乎是同一時間,感到莫名的視線,她反射地轉過頭去,意外地與那只小妖的目光相撞,然小妖別過臉去,在孫悟空開口催促以前先行離開。
孫悟空呢,一方面鎖定小妖離開的背影,一方面守在可以看到他們的位置。
收回視線,她看著他,明明想要說許多話,可迎著他的視線,她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觀音大士深夜前來,難道就為了看著貧僧?」
不知道他口氣為何如此惡劣,但並不影響她,「對,唐三藏,本座是來看你的。」
再無禮的人,習慣了就好。
然,不習慣的,卻是他。
听了她不慢不快的回答,竟然莫名其妙地呆了呆,看過來的目光分明沾了些惱意。
「既已看過,觀音大士就請回吧。」
「三藏,最近你們師徒四人附近,妖怪甚多,可有對付良策?」
本已轉過去的他頓住,仰望天際半晌,才開口︰「不多。」
「啊?」
「只可惜被消滅或導化妖怪的數量不能算作劫數。」
他的回答亂七八糟,害她終究還是維持不了難得的觀音佛像,差點摔下蓮蓬寶座。
「你說什麼劫數……」
「你不是說了嗎?」他突然轉過來,面目清冷得叫人心里生寒,「只要歷盡九九八十一劫,便能完成西天取經的考驗。」
她窒住。
「所以?」
為何有了不祥之兆?
「所以,我命悟空他們放出消息,唐僧乃如來座下二徒弟金禪子轉世。只要喝唐僧之血,一碗可抵數十載的修為,若能吃到唐僧之肉,便是誰也能長生不老。」
「你……」
簡直,荒唐得說不出話來!
跳下蓮蓬仙座,她懊惱地提著過長的道袍來到他的面前。
「什麼破點子!如若就因為這種流言謠傳喪了命,你要如何對天下蒼生交代?」
算出他必須歷盡九九八十一劫方能完成西天去經大業的同時,她亦算出這天地異變乃人心貪、惡、噌、痴,不斷之果。
唯一的辦法乃是取得西天之經書,讓佛海佑澤,福盡蒼生。
但要取得西天經書,非但路途遙遠,也非常人能辦到,唯有身為金禪子轉世的他,可以倚金禪子之德,暫時壓制住這天地異變產生之怨氣……
「我走入紅塵,只為唯一的信仰。」
他突然打斷。
她好半晌才听懂了他的話,卻,懂了還是白懂。
為了唯一的信仰,什麼是他唯一的信仰?
「七七,這普天之下,唯有心中的信仰是別人無法奪走的。」
他看著她,那目光在夜里跳躍著跳躍著,她不自覺地失神著,看著他一步一步地接近,終于停在她的腳跟之前。
不得不仰起頭。
卻見他突然彎身,手繞到她的身後,突然用力,不知拔起了什麼。
低頭,他正好抬起眼來。
單膝跪拜在她的跟前,他的右手輕輕一抬,霎時白蓮幽香盈盈入鼻,她詫異地看著他手中的白蓮。
「佛經雲,觀音菩薩成佛之時,腳下生蓮,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那聲音輕輕淡淡的,但看過來的目光卻蘊涵著熱度。
她看看白蓮,又看看他,略略思量︰「我不記得了。」
那些前塵往事,誰又記得?
倒是他的脖子血淋淋,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