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客棧里,生意出奇的冷清。
諾大的空間,只有兩三個客人在吃蛋喝酒,連只蒼蠅都沒興趣來這里湊湊熱鬧。
可是老板娘此時絕對沒心思理會自家的生意興隆不興隆,昌盛不昌盛。她一臉玩味地盯著閑得發慌的某個人,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足足有一個時辰了。
不一樣,絕對有點兒不一樣了!那奸詐狡猾的家伙眼底,藏著笑意,一般人很難看出來,但即使是藏著、掖著,那也是笑嘛!
雖然人家不是美人,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可也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哦,偶爾這樣含情脈脈地笑上一笑,總是令人驚艷的。
不過話說回來,能使曲帥哥這樣發自肺腑的笑,也不算太困難,思來想去不外乎三件事情,一有賬目可算;二有朋友可聊;三有蠢話可听。
但現在,他沒拿著算盤「 里啪啦」地打;身邊連根人毛都沒有,更何況是大活人了;「蛐蛐」粉絲團的成員今天都破天荒地沒有惹他發笑。
他只是把玩著手里的一只茶杯,對著茶子上的圖案瞧了又瞧,邊瞧還邊揚起嘴唇,似乎這茶杯對了他的碑胃,一見鐘情起來!
這太奇怪了!而且他的這種表情,似乎在誰的臉上也看到過。
怎麼形容呢?就像一個人,忽然掉進了一個蜜糖罐里,喝了一大口蜂蜜,甜滋滋地幾乎快要甜死了。
「我說,你發財了?」老板娘終于忍不住了。
「嗯?沒有啊。」曲庭兮抬頭瞅了眼櫃台後滿臉問號的女人,視線又轉回茶杯上的那簇蘭草上,絕不在不需要的地方多浪費一秒鐘。
「還是你家老爺子已經立下遺囑,要把家產都記你名下?」
「怎麼可能。」他聳聳肩。
「那說真的,你躲在這里死不回家,就不怕老爺子把諾大的家產都分給你的那些兄姐們,到頭來屁都不給你一個?」
「怕啊!」他佯裝滿面愁雲地哀道︰「曲家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我孤掌難鳴、勢單力薄、無論是明爭還是暗斗,只怕都是個輸呀!要不,你替我回家挨爭家產去?」
「得了吧!」老板娘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生怕跟曲家沾上一點關系,明哲保身。」
「謝謝夸獎。」曲庭兮朝她拱拱手。
「不瞎扯了,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在樂個什麼勁?整個人都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怕招惹蜜蜂?」
「太夸張了吧,我哪有?」
「少瞞我了,明明就是打從心底里笑出來的,俗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什麼好事,也不講出來讓大伙兒也听听?咱們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呀!」精明老板娘開始放餌博交情。
「一般能發財的事情,還是要‘眾樂樂不如獨樂樂’才是。」怎知滑頭賬房偏不上鉤。
「切,算了算了,說點正事。」老板娘放棄釣魚,眉飛色舞道︰「前幾天我再鎮上逛,走到盤古酒坊,跟被鬼扯了腳似的,就走不動了,一個勁站在牆角下聞著酒香,哎,那酒啊,真是香……」曲庭兮大笑。
廢話,也不打听看看是誰釀的,人家可是客牡丹的女兒啊!
「僅僅是聞著,後來不小心被酒坊里的伙計發現了,死拽著我進去,盈師父還請我喝里一盅新釀的品種,哎呀,真是太丟臉了。」老板娘一臉的意猶未盡,「不過那酒真好喝,馬家鎮上那幾家酒坊完全比不得!」
「那是。」曲庭兮毫無意義,完全贊成。
正說著,客棧外面傳來一聲呼喊︰「老板娘,你要的酒來了!」
老板娘趕緊往外伸,剛出門就喜不自禁的叫了聲︰「咦,盈師傅你也來了呀?」
「盈師傅說請您品品新釀的蔗酒,新品種哦。」盤古酒坊的工人,正和客棧里的小二將幾壇子酒從板車上往下搬。
「曲賬房您也在這里呀!」小堡擦擦汗,跟從客棧里踱步出來的曲庭兮打著招呼。
曲庭兮點點頭,銳利的視線瞬間落在板車邊那亭亭玉立的身影上。
明明清晨才剛道別,卻已開始想念;如今怎麼才見,就忍不住喜上心頭?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以前他不懂這詩的意思,現在卻對此甘之如蝕,他想自己這次,是真認栽了!
而盈蘭若似乎沒料到他會在此處,一見他,立刻蓉暈雙頤,昨夜,他宿在她的屋子里,倆人又一次同床共枕;早晨,趁著天蒙蒙亮,她便催著他離開,若非她堅持,這人簡直可以堂而皇之地將她的屋子當成自個兒的家,她是雲英未嫁的姑娘,若是被人看到了,她該如何面對?
不是冤家不聚頭,她與他,真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孽緣!
「盈師傅,別愣著,快到客棧里坐坐。」老板娘喜歡美酒,同樣也喜歡釀出美酒的美人,一臉媚勁兒,情熱地拉著盈若蘭就往客棧里走。
「老板娘,這是剛釀好的蔗酒,您嘗嘗看。」她將手中捧著的一小鞭酒送到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此人懂酒,無論是「忘憂」、「歡伯」、「椒花」或是「梨花春」,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可見其見識不凡。
盈若蘭正想找一個有經驗的人嘗自己釀的酒,放眼鎮上,大都是平民百姓,有些酒听都沒有听說,曲庭兮應該對酒有見地,可她不想跟那人過分糾纏,剩下老板娘可謂是不二人選。
「哈,那敢情好。」老板娘急不可待地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回味良久後,才問道︰「甜絲絲的,是什麼釀的?」
「甘蔗和石蜜。」
「真不錯……」老板娘嘆服道︰「就算在皇宮里也喝不上這麼美的酒,真是人間一大美事呀!」她感嘆道,正要喝第二口,突然外頭一陣鬧哄哄的。
「我說又出什麼事了?」鎮子太小,屁大點事也搞得雞犬不寧,人盡皆知,眾人早習以為常了。
「是個賣油炸販子的和樵夫在吵架。」小二從客棧外頭探了下頭,報告道︰「吵得蠻凶的。」
「真是的,連酒也不讓人好好品。」老板娘嘀咕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酒杯,朝外頭走去。
客棧里一下子更空蕩了,喝酒的都跟著老板娘跑到外頭看熱鬧,桌邊只剩下那對各懷鬼胎的男女。
「你……」
「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又是同時一愣,而後曲庭兮嚷嚷道︰「你先說。」
「不。」佳人搖著腦袋,惜字如金。
「那一塊兒說。」他提議。
「嗯。」
一、二、三!
「晚上我去找你。」他說。
「你別再來找我。」她說
字數一模一樣,意思卻天差地別。
「為什麼?」曲庭兮蹩著眉發問。
盈若蘭啞然,這叫她如何回答?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還同臥一塌,難不成還要她說「歡迎光臨,有失遠迎?」
此時,小二又從客棧外探頭叫︰「曲賬房,老板娘說她搞不定,請你出來收拾。」
「知道了。」曲庭兮應了聲,站起身,突然湊到佳人耳邊低語︰「晚上等我。」
「我……」顯然被他嚇了一跳的佳人正\yu\拒絕,可不等她說完,男人已經大步出了客棧,去收拾外頭的殘局了。
見狀,盈若蘭也站起來,輕移腳步,帶著點兒遲疑不決,尾隨著曲庭兮出了客棧。
街道上,不明真相的鎮民們正在圍觀,沒有支持誰或者不支持誰,一切靜觀其變,只差搬個板凳看戲了。
曲庭兮一來,馬上就有群眾讓開道路,七嘴八舌地告知事情的起因。
原來賣油炸販子在路上跟剛砍完柴從西山上下來的樵夫撞到一起,一筐子餃子四散掉落在地,都摔成了碎屑。
理虧的樵夫申明自己只認賠五十個餃子,可賣販子卻堅持說自己炸的餃子足足有兩百個。我問題就來了,因為餃子都碎了,誰也無法證明究竟一共有多少個。
「這幾個,出得那些主意,哎,我真是說不出口。」老板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著以農夫小霍為首的幾名鎮委會成員。
聰明絕頂的私塾先生皇埔恪陪著嬌妻秋游去了;鬼靈精怪的元記當鋪老板元媵帶著小媳婦兒在獵戶小荊的保護下上馬家鎮購物去了;新婚燕爾的老謝和花道士正在天仙道觀里,來不及趕來湊熱鬧;而身子骨嬌貴的鳳大爺繼續躲在繡莊裝死……放眼望去,只剩下屈屈幾枚歪瓜可供人使喚。
人到用時方恨少,這話真是沒講錯啊!
「我的主意不錯的好不好?」簫屠夫眼一瞪,他的意思是先把這兩人分別嚇唬一頓,誰沒被在自己嚇死就听誰的。
「明顯這腦子絕對是被門夾過了。」老板娘碎了一口︰「真是可惜了我家嬌滴滴的青綾,怎麼就死心踏地的喜歡這麼笨的人呢?」
「哼!」簫屠夫重重一哼,抱著「好男不跟女斗」的態度,懶得跟她計較。
「我……我也覺得……我我……」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老是憨厚的小霍一見老板娘就不由自主地結巴,結得那叫一個絞結,簡直讓人提心吊膽,生怕老板娘發飆,一巴掌呼過去。
「閉嘴!」巴掌沒扇過去,兩枚炸彈直接轟向小霍,小霍如她所願地閉了嘴。
「那怎麼辦?」馬小二搔著頭,一臉憂郁。
「曲賬房,快想辦法。」只剩下眼前這位仁兄能收拾殘局了,曲庭兮開始吩咐人們著手底下的事情了。
他先請小霍到別處買一個餃子來,記下金額;再讓小二稱出它的重量,接著再稱地上所有已經碎掉的餃子的分量,最後,他很快地折合出應賠償的數目和金額。
「這樣處理,你們雙方都沒有意見吧?」老板娘發問。賣餃子的和樵夫都表示自己對這個結果很服氣。
一場紛爭,很快就被風平浪靜的解決了。
「哇,曲賬房好厲害!」人群里,早就聞風而至的「蛐蛐粉絲團」已經蠢蠢\yu\動了。
「就是太帥了!」
「天啊!我好喜歡曲賬房哦!」
一時間,尖叫聲、口哨聲、鮮花、掌聲、飛吻……最後人潮涌動,連莊鳥龍鎮「芳心暗許情郎榜」冠軍寶座四次的曲賬房又一次被熱情的粉絲們團團圍住,動彈不得。
身在曹營心在漢,他的視線,帶著一點點戲虞、一點點可愛、一點點玩味,牢牢地鎖住人群外的那張如水的嬌顏,令她也無法動彈。
遙遙地望著陽光下俊逸得一塌糊涂的男子,盈蘭若緊抿著紅唇,陽光微微刺眼,她驀然覺得一陣莫名的頭暈目眩,胸口處猶如一腔酒液在發酵,從最初的溫和,到後期的辛辣,像一罐上好的陳釀,每每打開,仍有醉人的醇香。
她閉閉眼,轉身快步離開,風吹過,輕薄裙如同飛揚的蝶翼,正迎風翩翩\yu\飛,不肯回顧。
總以為自己心如止水,總以為可以一直薄情,可是卻在這個時刻,她慌亂地發現,自己的心,砰然而跳。
接著憂傷瞬間包圍了她,曲庭兮離她,太遙遠了。
他一直生長于燦爛陽光下,賞盡鶯歌燕舞、看過喜鵲登梅;她則是苦海無邊,未知有涯……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如鏡里沾花,入水中捉月的感情,她不相信,也要不起……
所以,她只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