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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閑說 第七章 苦肉計

眼前的情景讓元嬰目瞪口呆。

學士府的正苑別苑里里外外堆滿了箱子,什麼古董、字畫、盆盆罐罐,源源不斷從屋子里搬出,長工們大冷天卷起袖子,有的還赤膊上陣,顯然干了很久的活,個個滿頭大汗,根本不把冬日的風放在眼里。

「咱們要搬家嗎?」朱砂小心翼翼地找尋落腳之地。

提起旗袍的裙擺,元嬰步入正廳後面的小祠堂,見老父正指揮僕人搬祖上的牌位,不明所以道︰「阿瑪,你要做什麼?」

「女兒啊,我正找你。」桑學士見到她回來如釋重負,「快點,讓朱砂幫你把竹里館里值錢的,隨身戴的,經常用的都歸整到一起,然後統統搬到後門的馬車上,入夜之後,福伯會帶你和你二娘先走。」

「我們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元嬰越听越糊涂,「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但以後難說了。」桑學士疲憊不堪地抹了把臉,「今兒上朝皇上沒來,但太監總管傳旨,扣下了有關今年會試的折子,往年這是從未有過的,我懷疑要看折子的不是皇上。」

「阿瑪,你懷疑是少保黨的意思?」她敏銳地說。

多方人事都對今年會試的頭名虎視眈眈,而他們家一拖再拖不曾表態,怕是已將少保黨的耐性磨得半點不剩。

桑學士一籌莫展,「你弟弟還沒個信兒,我哪有心情去應對那群朋黨?所以讓你們先準備一下,早一個時辰離京就多一分安心。我打算明早入宮見太皇太後,向她祖宗辭官,就說老眼昏花不得不告老還鄉,京官啊……不做也罷,想必念在你阿瑪我曾為先帝之師,太皇太後會促成才是。」

「阿瑪,你不能這樣做!」元嬰當即拿走他手里景德鎮的瓷器,放回原位,「你是不是忘記四大輔臣之一的蘇克薩哈了?」

「當然沒。」桑學士搔搔雪白的眉毛,「但,他跟咱們家沒什麼關系。」

「他因為拒絕互換圈地的事得罪鰲拜,後來礙于形勢向皇上請求去守護先帝之陵,結果落得什麼下場?」她拉住桑學士的手臂晃了晃,「阿瑪,那群人現在欺在天威之上,你走到哪里都是避不開的,與其告老還鄉毫無抵抗之力,為何不與他們周旋到底?」

辭了官,身份上無足輕重,但他們知道太多,要被惦記上的話如何逃出生天?

桑學士遲疑了,停下手中的舉動。

「再說,咱們走了,那弟弟怎麼辦?」見父親已有動搖,她趕緊加大力度,「阿瑪,當官沒什麼好,就是人脈多,面子廣,咱們找不到,可以拜托別人幫忙,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還在京里就會有線索的。」

「嗯,女兒你說得對。」桑學士听得不住點頭,又一轉念,「可我不放心,誰知哪天有個罪名扣下來,咱們全家老小就要到大牢里跟蘇家攀親戚去了。」

「阿瑪,蘇家的事也還沒下定論。」她極力安撫著老爺子的情緒,「這樣,你白天照常去上朝,該打呵欠照樣打呵欠,遇到少保的人就打哈哈,把弟弟失蹤的事給渲染得越嚴重越好,讓會試的事淡一淡,別繃太緊……有余地就好辦。」

「這樣能行嗎?」二夫人小聲地問,「元嬰,拖延不是長久的辦法。」

「我知道,我在想辦法啊!」她有些氣惱地吼。

二夫人本就膽小,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得躲到桑學士身後。

桑學士拍拍她的肩膀,對元嬰說︰「女兒,你小聲點。」

「對不住。」克制住火,她別過臉去,「我無心的。」

「乖女兒,我知道你在擔心簡靖。」桑學士歪倚在椅子上,雙肩無力,滿是垂頭喪氣,「可一路打听過了,誰都沒見過他,明明是大活人一個,怎麼就好端端憑空消失了?」

「阿瑪,我想了想,也許跟那件事有關。」元嬰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桑學士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煩躁地轟人︰「你,你們幾個人都出去,東西先不要動,該做啥做啥去。」

「老爺……」二夫人不安地望著他。

「夫人,你也去休息吧。」桑學士推推她的後背心。

二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

空蕩蕩的祠堂只剩下父女倆和一堆祖上的牌位,桑學士仔細地檢查過所有門窗,這才稍稍寬心,「女兒啊,我不是說過,那件事不要再提,弄不好會抄家滅門的。」

「事到如今有好到哪里嗎?」她懶得再遮遮掩掩下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想讓阿瑪交給我處理。」

「你想怎麼做?」不祥的預感襲上桑學士心頭。

她平靜地宣布︰「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對阿瑪就不要轉彎抹角了。」桑學士甩甩手,「有什麼話直說。」

「女兒不知道外面是不是還有人在監視咱們家,也不想再繼續過這樣沒有安全感的日子,更不想弟弟受到連累。」她深吸一口氣,「如果阿瑪有了決定,女兒尊重阿瑪,不會有半點遲疑,但阿瑪一直拿不定主意,人家都找上門了,我們遲早要面對,阿瑪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那樣東西關系很多人的存亡,也許會影響到大清的存亡,不可以等閑視之。

「不要逼你阿瑪!」桑學士雙手插在頭發里,低下頭痛苦地說。

「不是我逼你,是事在燃眉,不容妥協。」她索性狠下心扮黑臉,「阿瑪,你幾十歲的人了,要裝糊涂到什麼時候?當年大清入關,你身為前朝狀元順水推舟以才子之名娶了額娘這個才女格格,夫唱婦隨留任朝廷,好,以上是大勢所趨,那後來呢?二娘跟她爹出現,你明知他倆會帶來無盡麻煩,為什麼要收留?二娘的爹病死,二娘受傷失憶,完全可以把秘密帶走,你既選擇保留,為何不促成那個秘密,干脆讓麻煩付諸實現,豈不省事?」

「你瘋了!」桑學士急忙捂住她的唇,「那東西會給朝廷帶來多少動蕩?」

家家燕子巢空林,伏尸如山莽充斥。

天下太平沒幾年啊,回想起吳三桂打開山海關的大門,前前後後多少屠殺,他到現在都毛骨悚然。

「阿瑪,是你太矛盾——」她忍無可忍地掙開老父,「收留那對父女就是站在朝廷的對立面,不肯將麻煩促成就是站在麻煩的對立面,你已是騎虎難下,難道要坐以待斃,讓全家人都賠上性命嗎?」

「住嘴!」桑學士青筋浮現,甩手就是一耳光。

躲閃不及的元嬰被打了個正著,柔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元……元嬰……」後悔莫及的桑學士想去扶起寶貝女兒卻被拒絕。

「阿瑪,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我該說的一句都不會收回。」捂著腫起的臉蛋,她舌忝嘗到嘴角的血腥,「不要再逃避了,是漢人,可你留辮子,是漢臣,可你入了旗籍,就算再怎麼沉迷煉丹信奉教義,也不能回避現實,以前還能有大把光陰讓你考慮,現下有人不遺余力要找到被你我‘藏’起的東西,弟弟已失蹤了,下一個是誰?」

桑學士也癱坐在地上,兩眼空洞。

「難道真不能兩全其美……」

京城熱鬧非凡的花街柳巷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暗室。

那里有兩人在會面。

坐著的男人年齡較大,慢條斯理吸著掌中的玉雕鼻煙壺,而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則有條不紊向他訴說近日所得。

「這麼說你也不知簡靖貝勒的下落?」

年輕男子攤手,「沒有半點征兆,否則我也不必諸多猜測。」

「你覺得他的失蹤與桑家的秘密有關?」坐著的男人蹺起二郎腿,「哼,桑樹槐那個老家伙裝腔作勢很久了,要他給會試頭名人選留個空兒就推三阻四,還妄想拉攏戶部尚書,把朝中漢臣聚在一起?」

也不想想區區一個尚書算什麼!

「她家的秘密恐怕牽涉不小,尚有另一方人馬在追查。」年輕男子呵呵笑,「據我估計跟南明余孽月兌不了干系,少保何不放長線釣大魚?」

南明余孽啊,好大膽。

「看來你有主意了?」坐著的男人噴出一口煙。

「我跟簡靖貝勒交情莫逆,現在他失蹤,桑樹槐遇事毫無主見,偌大桑家都靠桑元嬰一個小榜格在苦撐。」年輕男子靠在牆邊,涼涼的不帶半點感情道,「得到桑元嬰的信賴,她家的秘密迎刃而解。」

「那是北京城有名的藥罐格格。」男人低低地笑,「十來歲就病得下不了地,這兩年算是緩過一口氣,到現在還待字閨中,哦,差點忘了,听說桑家和蘇府本來要定親,瞧瞧,本少保似乎拆散了一對鴛鴦啊。」

「少保拆了一對可再促成一對。」

「你是說——」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佳人此刻經受風雨飄搖,正是大獻殷勤之際,不是嗎?」

「你啊你,好腦筋。」男人點了點他,「看來我得好好想下,到時送份什麼大禮給你,豫郡王府要辦喜事了。」

「我這點小事怎比得上少保大喜。」年輕男子飛揚的眉眼一動,「簡靖貝勒失蹤前,曾進宮與小皇上面談……」

「哦,能談出什麼?」男人哈哈大笑,「小子之間不過埋怨老夫欺他無權。」

「這倒沒有。」年輕男子笑了笑,「皇上在感嘆,終日國事煩雜,若無少保在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喘口氣,累得連見皇後一面都難。」

「哦,真有這麼一說?」男人翹起胡子樂不可支,「我看那小子不是忙得沒時間見他媳婦,而是玩得沒工夫吧,哈哈哈。」

年輕男子不置可否,「皇上年齡尚輕,玩心重難免……所以嘛,大任自然落在少保的雙肩之上,喏——近日就要加封少保為一等公,世襲罔替。」

男人從位子上站起,連續吸幾口煙,又是一陣仰頭大笑。

「好,好啊……好一個玄燁,識時務者為俊杰!」

年輕男子盯著他的側面,勾起一抹狡猾的笑。

戲,開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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