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聚會散場後,宋聿假王司機之手,送瀟瀟回家。
一路上,他的臉色都很不善,十分不善,極其不善。
因為,他終于在散場前一分鐘,听到姚遠對他略帶埋怨的一句話︰「宋聿,你太不夠意思了,怪不得從不跟我們提家里人情況,從不請我們去你家玩,從不參加我們的臥談,原來大名鼎鼎的陸師姐,是你親姐姐啊。」
一副鄙視他心機太重,深藏不露,護姐心切,怕被搶棒棒糖的小男生心態的神情,和尋尋覓覓,驀然回首,所謂伊人,竟然就在燈火闌珊處的向往。
宋聿愕然,一秒鐘後,隨即反應過來。
老女人!還真敢說,她敢說,他還不屑認呢。
沒想到,本想將她一軍,反倒被她狠狠將了一軍。
他哼了一聲,對于姚遠這種榆木腦袋,無須解釋,況且當前色令智昏,陸冰山說什麼他都信。
他眼下,還需要打起精神,凝聚實力,繼續和陸冰山短兵相接。
一直到陸瀟瀟下車,二人都沉默著,一言不發。
到家了,陸瀟瀟心情頗佳地下車,向他揮揮手作別。
宋聿看也不看她,臉色陰沉,重重關上門。
車呼嘯而去。
瀟瀟當然知道他發哪門子神經,只是,她不計較。
心情好,沒辦法。
沒過幾天,孝莊終于也發現從珊女士的驚天大陰謀了。
因為,孝莊一向有仔仔細細地搜集任何單據發票的好習慣。
于是,有一天,她在從珊女士待干洗的薄羊絨套裙口袋里,搜到一顆滄海遺珠。
天長地久婚紗影樓的婚紗照領取憑證。
價值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整,夠豪華。
再敏感地聯想起前一段時間的某一周末,陸瀟瀟母女二人聯手上演了一個下午的失蹤記,心中更加有數。
孝莊亦不是吃素的,當時不動聲色地又放了回去。
當作從來沒有見到過。
周末,瀟瀟回家,在吃完晚飯,陸家母女二人爭先恐後各自往自己房間躥的時候,孝莊冷靜開口︰「從珊,瀟瀟,等一下,我有事跟你們商量。」
二人愣住。
孝莊的稱呼,口氣都迥異于以往。
平時,一言九鼎的孝莊對陸家母女一視同仁,「珊珊」、「瀟瀟」亂叫一氣,仿佛二人是姐妹一般,鑒于其地位尊崇,且一直被這麼叫慣了,時間長了,二人也就不以為意。
而且,憑孝莊的生活閱歷,和大智大慧,家里家外,所有的事,無論大小,從來無須和陸家母女商量,她從來也就省略該項。
因此,從珊女士和瀟瀟交換一下眼神,二人心頭頓生不祥之感。
從珊女士的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丙然,孝莊有樣學樣,輕飄飄地也扔下一顆重磅炸彈︰「從珊,瀟瀟,我在這兒日子太長了,想回老家。」
直炸得二人魂飛九天。
憑著多次參加現場訪談節目歷練出的處變不驚,從珊女士在勉強抓回最後一絲理智後,隨即大腦開始重新運轉︰問題,出在哪里?
懊藏的,該瞞的,她一向處理得妥妥帖帖。鑽戒,貼身藏著,結婚證,鎖得緊緊的,婚宴禮單,電腦里放著,因為孝莊一向視高科技產品為毒蛇猛獸,一離三步遠。
原本想先斬後奏,待到結婚前最後一刻,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發揮演技,聲淚俱下地說服孝莊。
如今,顯然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那麼,問題,到底會出在哪里?
她苦思冥想中。
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想到了——
是的,就是那顆滄海遺珠。
只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差,待到她想起來的時候,仍然好好地放在套裙口袋里。沒想到,就這麼短短的二十分鐘,讓她的一切努力前功盡棄,化為泡影。更沒想到,孝莊的精細程度竟然如此爐火純青,幾臻化境。她繼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在兩大高手多年燻陶下的陸瀟瀟自然對兩人的內心活動了如指掌。
于是,逼不得已,出來沉香救母。
她撲上前,「劉阿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這就是您的家,好好的,說什麼回老家呢?」邊說邊向老媽使眼色。
孝莊等的就是這一句,鼻子里冷哼一聲,「是嗎,只恐怕有人從來沒把我當成過一家人吧。」
解鈴還需系鈴人,瀟瀟無奈,向母親望去。
她心里無比清楚,孝莊一準是抓到了老媽辛苦掩飾,萬般小心的把柄,所以才如此以逸待勞。因此,她退到一邊,愛莫能助。
從珊女士一貫的伶牙俐齒瞬間蛻化成如牙牙學語時期的稚童,囁嚅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孝莊繼續鼻孔里出氣。
十多年來的權威,突然遭受如此宇宙霹靂般的撼動,所受打擊不可謂不驚人。
饒是孝莊見慣風風雨雨,心理也難免大大失衡。
從珊女士掙扎半天,總算吐出一句話︰「我……本來想……過兩天告訴你……」
孝莊面無表情地又冷哼了一聲,「不必了,我當不起。」
從女士繼續掙扎,「我……」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半晌,一委屈,暌違了十多年的淚水居然緩緩而下,「我只不過,想找到,真正的,屬于自己的幸福,有……什麼……」
一臉的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只看得站在一旁束手無策的瀟瀟詫異,兼贊賞。
好老媽,不愧文海書山跋涉多年,深諳哀兵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