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雅琪搖搖頭,淡聲以回︰「即便沒有這樣的要求、我依然會做這樣的安排。」這對她與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
點點頭,顏靜繪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繼而又問︰「孩子的父親……」她那個沒有擔當的花心公公。「他常來看孩子嗎?」
「孩子的父親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兒子。」曾雅琪眸中露出一抹郁抑的笑,「他始終只當自己多了一個孫子。」
「看來齊仲凱將一切丑聞掩飾得相當徹底!」他就是這樣一個愛將一切麻煩往自己身上扛的笨男人。
「我是這麼要求他的。」曾雅琪歉疚的眸光轉向顏靜繪,苦澀地說︰「仲凱也認為唯有如此,才能將一切傷害降至最低。」
也對,集團少東外遇,頂多被渲染成對媒妁婚姻不滿,故而轉向外頭尋求發展、尋求藉慰︰但堂堂一個集團董座——一個在商業界享有愛家好形象的半百男人,一旦爆發了與自家公司秘書有染,不但名譽不保,也會大大重創優良企業的完美形象。
因此,僅僅犧牲剛進門不久的新媳婦,卻能保住集團長久的優良形象,怎麼說都劃得來!
「他還真是聰明伶俐。」幫他那個風流老爸收拾爛攤子已經夠離譜的了,他還做到如此盡善盡美,不但口風緊、防堵嚴實,就連她這個妻子也成功地被蒙騙過去。
「這些事打從一開始就是個誤會,當初仲凱原本想找機會跟你解釋,只可惜你怎麼也听不進去,後來……」
後采急恐攻心的顏靜繪,撞見自己丈夫出軌後,什麼理智都沒了,滿腦子除了報復還是報復!沒幾天也弄來一個赤果果的男人躺在身邊,妄想以齊人之道還治齊人之身,逼負心漢簽下一紙離婚協議書。
往事已不堪回首,眼前最重要的是,她要如何挽回一顆一再被她誤解、也一再被她深深傷害的男人心?
所幸,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失去過他……
顏靜繪漂亮的眉尖有著深深的釋然,彷佛解開心中長久的結,整個人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想不到跌跌撞撞繞了這麼一大圈,到頭來,他依舊是我唯一的真命天子。」顏靜繪臉上終于出現一抹久違的璀璨笑容,但曾雅琪的眉宇間卻仍懸掛著一抹淡淡愁思。
很快的,顏靜繪也發現了這一點,不禁微蹙著眉問道︰「怎麼了?難道你不這樣覺得?」
「不不……」曾雅琪連忙否認,「我當然樂見你與仲凱重歸舊好、恩愛如昔,但……」她欲言又止,似乎斟酌著該怎麼將未盡的話語說出口。
「但是什麼?」忽見曾雅琪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顏靜繪下意識便覺得接下來對方即將說出口的話,必定不是什麼讓人太過欣喜的事。
丙然,當曾雅琪面帶一絲猶豫,向她親口證實另一樁不為人知的秘密時,她整個人如同遭受雷擊一般,直到過了許久許久,仍然無法從一片震愕中間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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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神經萎縮癥?!
回家途中,顏靜繪整個人仍然深陷一片恍惚之中,腦海中不斷咀嚼著方才所听見的噩耗,並將之消化……
「剩余不到百分之三十的視力?」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他快瞎了嗎?難道你沒有發現,他最近的習慣都改變了嗎?
腦海里忽又響起臨離去前,曾雅琪對她提醒的那幾句話,教她勻淨的小臉上又多添了幾絲慘白。
「改變習慣?」驀地,她想起他怪異的簽名方式、中斷了多年自行駕車的好習慣以及容易疲憊的精神,加上好幾次暈眩的癥狀……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視力……就快不行了嗎?
晚餐時間,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即使面對滿桌的豐盛菜色,她的眸光仍像是釘死了一般,緊緊黏著對面端坐如塔的齊仲凱。
她細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動作是一貫的優雅與慢條斯理,怎麼也看不出是個損失將近百分之七十視力的人。
終于,察覺有異的齊仲凱抬眸看向顏靜繪,「怎麼,我臉上沾到飯粒了嗎?」
「呃?沒……沒有。」
「那……是菜色不合你口味?」
「也……也不是。」顏靜繪搖頭否認。
「但你一口都沒有吃,而且從剛才就一直猛盯著我瞧。」最可疑的是,那眸光還不是普通的怪,彷佛他身上長了三頭六臂似的。「我哪有一直,你‘看見’了嗎?」說完,她連忙用手捂住嘴,心中大聲譴責自己太過心直口快,將話說得太急的結果,自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現在,即使她低垂著螓首,也可以感覺到他正凝神思索看著她,從他臉上微僵的表情看來,她剛才說的話已經擊中了他的要害。
氣氛像是被凍結住似的,對于她的失言,他沒有馬上予以回應,反而靜默地等待著,讓她的視線與他再度相連。
沉默在他們之間無限地延伸著,而他那對搜索的雙眸,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任何此刻寫在她臉上的表情。
天啊!他感覺出來了嗎?
顏靜繪在心中無言地吶喊,早知道就應該再冷靜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該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倉皇無措的模樣,他是那樣一個心思縝密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看穿她心中的恐懼。于是,她試著壓抑驚慌,下唇卻開始顫抖起來,她不禁用牙齒咬住下唇,讓自己保持冷靜。
須臾,齊仲凱先打破沉默,眉頭也詢問地蹙了起來︰「你今天為什麼沒有來?」
他忽然想起幾個小時之前,他被她惡意放鴿子的經過。
「我以為你會很期待今天的簽字。」為了這一項承諾,都不曉得她忍受了與他在同一個屋檐下有多久了?
「說真的,你毋需擔心我會反悔,你應該知道,我從不賴帳的。」他平靜地說︰「事實上,只要你準備好,我隨時都可以簽字。」
他看起來也許鎮靜如常,但心中那層薄冰般的偽裝正在瓦解,他的痛苦顯而易見,就像一頭負傷的雄獅,悲傷的心緒難以隱藏,一一清楚地被攤在她的面前。
「對不起,今天我突然有事。」顏靜繪緊咬著下唇,故意不去看他一臉憔悴的神情。
「哦?我著實好奇,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足以令你暫緩擺月兌這場令你憎恨已久的婚姻?」
就是你!
顏靜繪在心中怒喊,但齊仲凱听不見,也猜不透此刻她腦海里盤旋的思緒,仍繼續嘴邊的嘲諷。
「如果你已迫不及待向眾多追求者宣布你這項驚人的‘好消息’,是不是該在那之前,好好確定一下,自已是否已經恢復單身的身份,以避免下一段婚姻有重婚之嫌呢?」
好家伙,他分明是在嘲諷她那有如兒戲般的第二次婚姻,但她並非泥塑雕的女圭女圭,任憑他左嘲右諷卻絲毫不反擊,這可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靈光一閃,她忽生一計,遂而順著他的話說道︰「多謝你的提醒,既然你都如此建議了,我也不想再繼續彼此‘耽誤’下去。」她一語雙關地又道︰「擇日不如撞日,那麼就明天,可以嗎?」
聞言,所有挫敗的感覺再也壓抑不住冷靜的情緒,全部顯露在齊仲凱那張蒼白的俊容上。
活該!沒理由總是讓她一個人啞巴吃黃蓮吧?偶爾也該讓那言不由衷的家伙吃吃苦頭才行!
顏靜繪氣呼呼地又道︰「明天簽字,我一定會到。」
「很好。」該來的,總算還是來了!齊仲凱困難地咽下梗塞在喉頭的苦澀,啞聲回了一句︰「明天,我恭候著你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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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此,但當齊仲凱知道顏靜繪比預定的時間提早一個鐘頭抵達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他的臉當場就綠了一半。
「我沒想到你那麼急。」看來,她巴不得能立刻甩掉他。
「該解決的總是要解決,不是嗎?」
她說得愜意極了,彷佛他們今天討論的不是離婚協議,而是天氣的好壞與否。
齊仲凱沒有說話,僅在她對面緩緩坐了下來。
這時,一抹低沉的男嗓揚起,字正腔圓地清楚說道︰「齊先生、齊太太,如果你們雙方對于這項契約所附加的財產分配沒有任何異議的話,請在協議書上頭簽字吧!」
爾後,她看見他很快地在上頭簽了字,幾乎沒有任何遲疑,這令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不敢相信幾天前,他還那麼渴望她能留在他身邊。
心有不甘的她,沉聲問了一句︰「這是我們第二次離婚,你沒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你還想從我嘴里听見什麼呢?」他機械式地抬起頭來,臉色顯得蒼白且壓抑,所有屬于男人的驕傲與自信全在他俊朗的臉龐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載的失落與痛苦。
「還想听見我低聲下氣地請求你不要離開我嗎?不……」他搖頭苦笑了下,低啞地說︰‘相信我,我不會再那麼自討沒趣了。」
相反的,如果能夠讓他忘了她,他情願付出所有,哪怕是一生的記憶,他也不要再讓自己深陷情感的泥沼了。
「恭喜你,這一次你真的自由了。」語落,他起身離開了她。
待他的腳步聲遠離,她這才將澀澀的目光緩緩移向桌面那張寫滿密密麻麻的條文、卻非離婚協議書的文件。
靜靜盯凝著他蒼勁而充滿慍怒的字跡,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真的……什麼都已經看不見了!
「齊太太,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顫巍巍地輕嘆了一口氣,她語氣中摻雜著許多無奈與痛苦。「我必須這麼做。」
這是她唯一可以再挽回婚姻、挽回他的辦法,即便這樣的手段顯得太過極端……’
「但這是欺瞞的行為。」律師清清喉嚨,嚴肅地提醒。
「這不過是個善意的謊言。」她柔聲辯駁︰「況且離婚這件事就算我不主動提起,依他那性子,在得知自己即將失明的事實之後,他也會這麼做的。」
她太了解那個男人的心性了,說不定為了成全她,他會讓自己從此消失在她面前,讓她永遠也找不到他。
她絕不要這樣!
她寧可讓他恨她、埋怨她無情,也不要他像是染了瘟疫一般躲著她,她受不了這樣!
所幸,在所有可預見的悲慘遭遇之前,她已經成功打了一支預防針,手中這一份非離婚協議書、卻經過律師見證的文件,可是將來穩固她婚姻的最佳利器。
一想到她即將展開的計劃,一絲微笑不禁掠過她的臉,放柔了原本郁抑的神情。
「事實上,我很感激你,翟律師。」她輕柔地笑笑︰「因為剛剛……你已經挽救了我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