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隨著一聲尖細的叫喊,柳絹兒掙扎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夢里的她饑餓、恐懼、寒冷,像一只野狗般蜷伏街頭,只為了一塊冷餅被人像野狗般毒打。
然而,這不僅僅只是一場夢,那些都是她在關外流浪的歲月里,曾經真實歷過的惡夢,只要一想起這些往事,她身體就會不由自主的打顫!
眨了眨眼兒,心魂甫定的她,靜靜凝覷周遭的一切,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潔淨清爽的臥房之內。
屋內十分深長,南面房牆的盡頭處,是佔據一整片牆面的大書櫃,上頭除了擺放著無數卷軸字畫、文房四寶之外,還珍藏了為數眾多的古醫書籍,舉凡 千金要方 、 日華子諸家本草 、 百草藥典 、 傷寒雜病論 、 脈經 等等,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除此之外,屋子四壁還掛有人體穴道圖、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綱目等圖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里是一處小小藥鋪館呢!
所幸這一處窗明幾淨的臥房之內,擺設簡單、清雅怡人,處處打掃得一塵不染,除了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淡淡藥草味兒,並沒有太多令她感到不舒適的地方。
可身為一個姑娘家,怎麼也不好逗留在陌生的地方,尤其這一處樸實到連一丁點女兒家拿來裝飾用的小飾品都沒有的臥房,儼然是一名男子所有。
思及此,她晃晃悠悠地扶著床柱,勉強地支撐起身子坐臥了起來,心里覺得迷迷糊糊的,對于自己怎麼被帶到這兒來的竟然沒有半點印象!
直到一張英挺斯文的俊容緩緩浮現在腦海中,她這才意外想起,自己昏厥之前的種種經過--她,一個極度恐血的女子,竟親手為一個難產的孕婦成功接生了一名嬰孩。
這對她而言,可謂是破天荒,頭一遭呀!
搖頭苦笑了下!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這一件事她明明可以罷手不管的,可不知為何卻又在轉念之間改變了主意,難道……就只因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那樣一個仁心仁術的男子束手無策、坐困愁城嗎?
嘖,她呀,一進了長安城之後,整個人就犯傻了!
在江湖上飄泊多年,宅心仁厚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情之一,救死扶傷更不是她的唯一志趣,恣意行事、隨性而為,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不過,看在那男子似乎並非是個冷血庸醫的份兒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思及此,漂亮的唇角微揚,順手從腰間錦囊取出一顆蠟丸,捏碎了和水喝下後,她精神霍然爽朗了許多!
俄爾,她發現自己一身狼藉,衣衫上沾染了一大片已干涸的血跡,于是一雙骨碌碌的眸兒在屋中又兜轉了一轉,接著從房內衣櫃中挑出一套潔淨男衫,在身上比試了比試,心中忖度道,本姑娘助你行醫救人,換你一襲干淨衣裳,應當也不為過吧?
思及此,她褪去身上污損的血衣,將手中那一件顯然過大、卻又不失儒雅的男衫套上穿妥之後,旋即頭也不回,轉身離開屋子。
踏出了屋外,她轉過一道石牆,來到堂後一處院落,只見一群衣衫襤褸、臭氣燻天的要飯花子正圍繞著一座小亭,亭內還坐著一抹熟悉的頎長背影……
是他?
好奇心再度被勾起的柳絹兒,決定上前一探究竟,但因前車之鑒,這一回她學聰明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掩藏在樹叢之間,不打算再次露面,以免為自己招惹來大麻煩。
遠遠的,只見某個老叫化子一拐一拐的走來,似乎不太懂得規矩,踏進亭內不施禮、也不招呼一聲,一就坐在左靖南的面前,齜牙裂嘴、神情很是痛苦,大嘴一張,便是粗聲嚷嚷著要左靖南趕緊為他診治腳上的爛瘡。
盡避來人無禮,左靖南也不計較,專注地細看來人,發現對方面黃肌瘦、滿身污垢,腳背上還腫了一個碗大的疙瘩,疼得老乞丐哼哼唧唧,不斷喊著難受!
「老先生,您得的是疥瘡,已經化膿變色了,必須將患處淤積的膿血盡數取出,才可痊愈。」
「全仰仗左大夫了。」
「等一會兒切開膿包時,會有一些疼,老先生可得忍忍。」
那老叫花子也不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于是,左靖南取來一把匕首,經過火烤消毒之後,開始為病患醫治,只聞一刀下去,噗哧一聲,剎時膿血飛濺、腥味燻人,他也不嫌髒,忙用清水把瘡口洗淨,細細敷上膏藥,並用布包扎好。
這時,那老叫化子一對始終緊糾的眉頭終于松開了,神情一舒,頓時變得舒暢無比!
爾後,左靖南又開了幾味藥,讓老翁拿回去熬水擦洗,可老叫化子卻面露難色,窘困回道。
「我一個老要飯花子,白日吃百家飯、夜里蓋天地鋪,渾身窮得叮當響,除了一只破缽和一根木杖,別說熬煮草藥的藥壺了,就連一處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啊!」說完,老乞丐垂著頭,哽咽地哭了起來。
見老翁孤苦伶仃,行動亦又不便,左靖南見他實在可憐,于是吩咐小廝在堂內收拾出一間空屋,暫且讓老翁住下,打算親自為老翁熬藥治傷。
靜靜觀凝著左靖南一舉一動,柳絹兒忍不住懷疑,難道那男人當真對每一位上門求診的病患都如此仁厚嗎?
她可沒忘記,稍早之前,他是怎麼訛騙了一對倒霉鬼!
依她所見,那一位胖姑娘與富家少爺,不過是一個過胖、一個腎虛,吃上幾帖藥也就沒事了,倆個人絕對還可以活到七老八十都還有剩,決不像他說的那樣,已是油盡燈枯、朝不保夕。
然而,再見他面對臨門求診的難產婦人、一群髒兮兮的窮叫花子,他卻又是如此親力親為、悉心診治,不但分文不取,態度上謹慎嚴實,絲毫不見馬虎。
這教她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了,實在模不透,究竟哪一種性情才是眼前這個男人最真實的一面?
但不管如何,那樣一個翩然俊雅、亦正亦邪,又如謎一般的男子,確實已經深深撼動了她!
此刻,無論是他狡詐的手段、精湛的醫術、無私的寬容,亦或是他那一張俊逸迷人的外表,皆已經在她心中悄悄佔有了一個位子。
不多,就只是一個小小角落……
「傳聞中,柳家三小姐是四位姐妹之中悟性最高、容貌最艷、性情也最為刁鑽的一位!但命格奇差,是縈惑星轉世,是個大災星,誰娶到她誰倒霉,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危及性命!」
天橋下,說書人一坐下便亮開了嗓子,噴著唾沫星子,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述說著柳家四艷之三的傳奇故事。
只見說書人邊說邊眯起一對眸子,彷佛身歷其境一般,壓低了嗓,道︰「話說六年前,那柳三小姐以和義公主之名,遠嫁回紇汗國之後,才沒幾天,居然就把新婚夫婿給克死了……」
「是一個月又零八天。」突地,一個清亮的嗓子打斷了說書人,提醒的道︰「你忘了把她出嫁的路程給算進去了。」
「沒錯沒錯,就是一個月又零八天。」說書人點頭如搗蒜,接著又道︰「當婚嫁隊伍披星戴月、一路踏進邊境那一刻起,霎時風雲變色、日月無光,滿天風沙吹起,猶如鬼魅大軍橫掃人間--」
「那是遇上了沙塵暴。」
那道清亮的嗓再度打斷了口沫橫飛的說書人,補充的道︰「場面很壯觀,但為時不長,風沙吹過之後,很快就結束了。」
「大漠上一片陰風陣陣、鬼哭狼嗥……」
「大漠沒有狼。」
「送嫁的隊伍丟下新娘,半途倉皇折返……」
「那是回紇汗國的迎親使者前來相迎。」
「回國的儀仗、僕役們,紛紛身染奇癥,臥病在床……」
「是水土不服,其中幾個還嘴饞得很,大啖異域生食,不鬧壞肚子才怪。」
「話說那柳三小姐進入回紇皇宮之後,被年邁的老可汗冊封為貴妃……」
「不是貴妃,是可敦。」
「可敦?」
「就是王後。」
「喔……」眾人一陣恍然大悟的表情。
「噯噯,我說這位公子,你若想听小人說書,就且在一旁安靜听著,別老是打斷我呀!」他說一句、他也跟著說一句,還時不時拆他台子,如此喧賓奪主,豈不擺明了教他難堪嗎?
「真對不住,都怪我一時听得太入迷了,先生請繼續。」清嗓連聲道歉,端起手邊一碟瓜子,很識相地挪了挪位置。
「可別再插嘴了呀!」說書先生提醒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