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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歌飛(上) 第四章 浮光掠影(1)

莊生居二樓。

愛尹大人微躬身站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前,緊張地不停搓著雙手,視線更是從進門開始便定在自己的鞋面上不曾稍離,但那張嘴卻依然盡責地說個不停。

不過,他也不想說這些話惹人煩啊!

「小王爺,折津府內近日惡徒橫行,接連發生命案,這……恕下官辦事不力,凶手……凶手至今仍未有抓到……」最後一句聲若蚊蚋,實在是底氣不足,在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頭頂上時,府尹大人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半晌,二樓之上再無語音,守護在周圍的官府衙役個個全身緊繃、目視前方,都不敢斜眼看向窗邊的二人。

準確地講,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王爺,往年小王爺與郡主到折津府多半留在別苑內,甚少出門,就算出門身邊也有王爺護衛隨行,從不叫官府衙役隨行保護。

早知小王爺定是不簡單的人物,沒想到會是這般一個眼神都能將人凍死般的人。

「小……小王爺,此時您如此……出行實在不大安全,若是那凶徒是沖著您和郡主來的,二位有個閃失,下官實在無法向皇上及北院大王交待啊……」頭上冷汗直冒,甚至連背脊都已汗濕,小王爺已臉現不耐,可是這些話卻是不得不說啊,為何他如此命苦啊?府尹大人真想抱著根柱子去哭訴啊!

往年不見小王爺外出游玩,今年倒是反常地剛到折津府便攜妹出游,光明正大地來逛市集,要知前幾日犯案的凶徒還未抓到,這位小王爺又不喜生人接近,既要保護好他的安全,同時還要不打擾到他,當真是件苦差。

「格大人,你是否自認無力保護好本王?」冷冰冰的視線再度掃來,劍眉上揚,不怒自威,僅幾個字便讓格大人無法再說下去。

「啊!不……不是……」府尹大人臉色慘白,趕忙否認。

「還是說你手下養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也……也不是……」

「既是如此,你還有何擔心之處。」不高不低地接上一句,令格大人徹底無力。

「下官定保護好小王爺與郡主的周全。」垂手立在一旁,低垂的眼角有點晶瑩的亮光閃爍。

他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府尹大人決定改天去廟里拜拜。

「什麼人?今日小王爺在此,閑雜人等不得打擾。」守在樓梯入口處的兩名衙役舉劍攔住欲上二樓的二人。

「嗯?!小王爺啊——」其中一人听聞衙役的話後,緩慢地開口,尾音拖長。那聲音如絲般繞人,放緩了更覺好似有一根絲線纏上心頭,縈縈繞繞包住你的心。

這說話人的聲音並不大,但夾以內力,在二樓之上也听得分明。

銳眸微眯,低沉的嗓音由二樓傳來︰「讓他們上來。」

「啊?啊!是,小王爺。」兩名衙役微怔,遲疑了一下,收劍讓兩人上樓。

一陣輕淺的腳步聲由樓下漸行漸近,府尹大人緊張地望向樓梯處,不知來者何人,小王爺又為何會讓他們上來?他雖緊張,卻無膽阻止小王爺的決定。

「不知小王爺在此,打擾了。」抱拳一揖,一身清雅貴公子打扮的男子道,語氣不卑不亢,氣度溫然。

他身旁一位紅衣女子,笑意盈盈向著小王爺微點了下頭,算做招呼,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對璧人。

這上得樓上的二人自是莫簫笙與洛歌飛,扯扯衣袖,洛歌飛徑自選了張桌子便欲坐下,卻听從旁再度傳來那小王爺的聲音。

「二位若不介意,與本王共飲幾杯如何?」想是鮮少邀人喝酒,語氣中不免有三分命令之感。

不過也甚是奇怪,這脾氣冷漠非常,猶如冰山般的小王爺竟會對著兩個全然陌生的人開口相邀。

榜大人心下一驚,不知這小王爺為何會有此舉,但他說一是一,他卻不敢出言阻止,只得抬眼窺得那二人相貌如何,在心中牢牢將兩人記住,若是出了事也可方便繪制畫像,追緝犯人。

洛歌飛眉鋒輕輕一挑,容色間又添多了三分佻月兌,神情靈動,煞是動人,「那便多謝小王爺了。」轉個身輕飄飄坐于他對面,沖著對桌之人又嫣然一笑。

莫簫笙知她脾氣,有人相請,她多半是不會拒絕的,撩起衣擺跟著坐在一旁。

上首這人看去應比莫簫笙年長,二十三四歲年紀,一身遼人華服,腰系玉環,相貌俊美,氣質冷冽,一雙英眸犀利非常,此刻正以一種高深莫測的目光看著莫簫笙,莫簫笙也正在看他。

「軒轅天,不知二位大名?」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軒轅天方開口竟首先說出了自己的名諱。

「莫簫笙。」

「洛歌飛。」

「原來是莫公子和洛姑娘,久仰大名。」這句話說得似真還假,語氣淡淡,倒听不出有何久仰大名之感。

「小王爺客氣了。」既是武林世家,莫簫笙對此等場面話倒是多見,溫然一笑,也客客氣氣地回道。

「莫公子手中玉簫真是一塊上等好玉啊!」話鋒一轉,軒轅天的視線落在莫簫笙手中的玉簫上。

莫簫笙一笑,「家傳之物,玉好玉壞也都是珍貴之物。」

听得此言,方知莫簫笙乃是個至孝之人。

「此等好玉倒是難得一見。」軒轅天此語微有感嘆之意,卻又看不出他何來感嘆,只那眼神中有絲寂寥。

「小王爺夸獎了。」

正在幾人說話間,外面不知不覺竟下起雨來。

雨勢不大,一眼望去,樓閣、行人都在這蒙蒙雨中,看得不甚清晰了。近處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正是昨日那輛紫色流蘇為飾的華蓋輕車。

駛到樓下緩緩停了下來,有兩人相繼從車上下來,前一人衣著普通,先行下車,撐起油紙傘,為後面下來的錦衣胡服女子遮雨。

雨傘擋去視線,看不到那女子相貌,須臾便听聞一陣腳步聲,那錦衣女子已上得二樓來。

抬首看這女子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容貌秀麗端正,神色清淡如水,但那眼神卻也如軒轅天一般甚為桀驁,猜測應是小王爺的親妹妹,北院大王的義女,雲嵐郡主。

看到兄長身旁坐著兩人,也不見她有何驚訝神色,施了一禮,低低地喚了聲︰「大哥。」

軒轅天點點頭,唇角向上揚了幾分,神色顯得和緩了許多,「這二位是莫簫笙,莫公子;洛歌飛,洛姑娘。」

「見過二位。」小郡主微微頷首,神情無甚變化。眼波一動,卻是在暗里多看了莫簫笙幾眼,想來也覺此人氣度風雅,氣質不凡。

「這是舍妹,軒轅雲。」軒轅天從旁介紹道。

「見過郡主。」莫簫笙淡雅一笑,容顏溫潤,豐神如玉,軒轅雲注視他的眼神……透著抹深思。

橙黃色的酒液在白瓷杯中,映著喝酒人如玉般的嬌顏,洛歌飛從方才起便一杯接一杯,連飲數杯酒,不似平常喝得極為緩慢,倒有幾分急躁,不稍片刻,但見洛歌飛眼神晶亮,蒙上一層水光。

對著軒轅雲但笑不語,只微點了點頭,莫簫笙頗覺奇怪地看向洛歌飛,直覺今日的洛歌飛有些不尋常,過分的安靜,眼中也藏著情緒。

洛歌飛視線落在窗外遠處一點,不知在看些什麼。

半晌,洛歌飛微微輕嘆一聲,吟道︰「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當時領略,而今斷送,總負多情。忽疑君到,漆燈風豋,痴數春星。」

莫簫笙微怔,正色地看著洛歌飛的側顏。

她吟的是一首悼亡詞,聲音輕微,不負平日里的飛揚,隱隱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傷懷。

軒轅兄妹臉色也微微變幻,卻分不清是何種神情,眉眼間好似都添上一抹滄桑、淒涼之感。

一時間,莊生居二樓內氣氛詭異,一桌四人都不說話,神色各異。

「痴數春星嘛……春雨纏綿,幾位真是好興致啊!」最後一字猶如輕嘆,任誰都可听出說話之人話語中的不以為然。

不高不低的聲音打破一室魔咒,這聲音莫簫笙與洛歌飛都識得,正是昨日與軒轅天小王爺同車而行的那個人。

此人聲音從樓下馬車內傳來,令樓上想著心事的眾人都是一怔。

昨日此人與小王爺同車而行,想來應是王爺友人,未想今日又與小郡主同車,這……若此人真是男子又與禮法不合,若是女子那又怎會與王爺同車,真是令人迷惑不解。

「你醒啦!我還道你會睡到回府呢!」方才下車的軒轅雲此時面色一變,揚起抹笑,調侃地對下面車內的人道。

今日本是他吵著要出來逛逛,可是在馬車內呆得實在太過舒服,等到了市集他居然睡了過去,軒轅雲與婢女只得下車閑逛了一會兒,見外面下起雨來,才駕車來莊生居找她大哥軒轅天。

「我只不過小歇片刻罷了,你當我是那整日只知吃睡的豬嘛!」這句話說得粗俗,但由那平穩、和緩的口中吐出,卻沒了那粗俗之感,只覺其間有絲笑意,深覺此人應是個性情灑月兌之輩。

「往事成煙,姑娘何必對故人太過留戀,在下在此敬姑娘一杯。」車簾微挑,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舉杯向樓上敬了敬,然後便又回到車內,這句話自是對洛歌飛說的。

听到「往事成煙」四字,洛歌飛眼神一暗,再听「故人」二字,心下又是一驚,驀然抬首看向樓下,怔怔看著樓下那輛華蓋馬車。

片刻之後,洛歌飛恢復如常,舉杯一飲而盡杯中物,隨即灑月兌一笑,「多謝。」這聲多謝卻不知是該謝公子還是姑娘,令她頗覺好笑,心中也升起幾分對車內人的好奇。

莫簫笙從剛才開始便注意樓下馬車內的人,見他伸手到車外向洛歌飛敬酒,心中略感意外,當看到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持杯在車外停了一瞬又收回到車內,莫簫笙素來溫然如玉的神情驀然閃過一抹嚴厲之色,眼色深沉,幾乎是用瞪的看著樓下的馬車車頂。

其他人也看到那只手,依手型、大小實在看不出車內之人是男是女,手上其他地方也無什麼特別之處,只在帶起的衣袖下,手腕處系著一根紅繩,那繩以奇怪的結法編結而成,是什麼結法大家竟都沒有見過,戴在那人手上倒也煞是好看。

其他人不認得那條繩結,但莫簫笙卻熟悉得很,普天之下,會在右腕上系「忘歸結」的人只有一個。

「今日這雨是不會停了,軒轅陪我去湖邊飲酒賞雨可好?你那別苑真是無聊得很。」語意篤定,像他如此說了,今日這雨便真的不會停了一般,但听他語氣中還帶幾分嫌棄之意,對王府別苑也是不放在眼中,不知此人是狂妄還是自大了。

軒轅天拱手向莫簫笙、洛歌飛一揖,「二位,本王先行告辭了。」語畢便轉身下樓去了。

「改天再與姑娘共飲一杯,告辭了。」又是說與洛歌飛,雖看不到相貌,但他好像對洛歌飛頗有好感,以至從頭到尾都未理會洛歌飛身邊坐的人。

莫簫笙瞪著樓下那輛華蓋馬車,眼中現出幾分怒色,在他來講倒是罕見,但洛歌飛心情低迷,並未注意到莫簫笙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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