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門前目送,「雲槐夏」不免感傷,自己何時才能回家呢?然後听見身旁的人兒亦微吁一聲,彷佛心有同感。
是啊!莫怪心有同感,他們現下可是同乘一條船,禍福與共。
「雲槐夏」的態度放軟了,首次對「安瑛姿」好聲好氣的說話,「餓了嗎?」
「安瑛姿」再也無法板起臉孔,「是餓了。」遲疑了一會兒,仍是釋出善意,「要去看看朱明和小滿替我們準備什麼吃食嗎?」
「好。」
「雲槐夏」也很高興的接受對方釋出的善意,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了明顯的改善。
時近黃昏,以干糧填飽肚子的兩人總算有心思整理儀容,首要之務便是有水,可飲用,更可以用來淨身——現下兩人都忙得一身髒,累得滿頭大汗。
「對。」
「安瑛姿」同意,「你去撿柴火,我來挑水。」
「雲槐夏」迫不及待的點點頭,飛奔似的去執行被分派到的工作。
撿柴火沒「他」想象中的難,只要把路上看到的樹枝撿起來便是,而且愈撿愈多,愈來愈有成就感。「他」就這樣樂此不疲,往愈來愈茂密的荒郊野林里走去。
時近黃昏……黃昏?
「咦?天什麼時候黑下來的?」不經意的抬起頭,「雲槐夏」這才驚覺時光飛逝。
跋緊轉身,「他」又赫然發現另一項驚人事實︰「他」迷路了……
「累死了……」拖著疲累的身軀往床上一躺,「安瑛姿」立刻舒服的癱著,連根指頭都不想動了。
「她」都忘了自己現下是女兒身,而不是體力充沛的大男人,所以才會想都沒想的自告奮勇,一肩承擔下挑水的工作。
一提起水桶,「她」就心知不妙。有這麼沉重嗎?重到「她」不得不以雙手握住桶把。更不用說當「她」將水桶垂入井里汲水,再往上拉時,簡直是使盡吃女乃的力氣才完成一連串的動作。
最糟的是,「她」發現自己沒有足夠的力氣一次挑起整桶滿滿的水,只好一次挑半桶,花上雙倍的時間和力氣,才完成把小木屋內的水缸裝滿的工作。
直到「安瑛姿」勉力從床上坐起身,這才發現窗外夜幕低垂。入夜了,「雲槐夏」卻還沒有回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匆匆下床,抄起桌上的油燈便往屋外沖。
夜空一片漆黑,所幸尚有月光,明亮的光暈將旁邊的雲層鍍上一圈銀邊,亦照亮地面萬物,讓人不至于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感。
手持著油燈,「她」左顧右盼,試著以「雲槐夏」的角度思考,如果「她」要撿柴火,會往哪里走呢?小木屋周遭地上沒什麼樹枝了,是本來就沒有,還是被「雲槐夏」撿走了?往更遠一些的地方眺望,樹影幢幢,「他」是不是往那里去了?
「安瑛姿」想走快一點,但是一起步就差點被冗重的裙擺絆倒,一次、兩次後,干脆把裙擺撩高,翻至腰際,以裙帶重新綁過,這才松了口氣。
「她」筆直的走向那片樹影,走近一些才發現是小小的野林。這片野林在白晝或許是枝葉婆娑生趣,可是在夜里就變成一座鬼打牆似的迷宮了。
不知怎地,「安瑛姿」有種直覺,「雲槐夏」就是在里頭。
「有人在嗎?」
「她」拿著油燈,一步一步的深入野林,眼觀四路,耳听八方,呼喊聲隨著流動的夜風傳遍每個角落。
「是……雲槐夏嗎?」驀地,一記微弱的聲音響應了「她」。
「安瑛姿」大喜,朝著聲音來源喊道︰「你在那里嗎?」
「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又回應,听起來快哭了。
「沒關系,你站在原地不要動,我過去找你。」
「安瑛姿」將油燈提得更高一些,快步朝呼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野林里的路並不好走,時而顛簸,時而濕濘,好不容易,「她」終于看見前方矗立一道有別于幢幢樹影的高大身影,遂松了口氣。
「找到你了。」
「我……我迷路了。」
「雲槐夏」亦大大的松了口氣,試圖擠出微笑,殊不知比哭臉更難看。
唔,看來「他」不只是迷路,同時也嚇壞了,俊美無儔的臉龐此時流露出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我想也是。」
「安瑛姿」頷首,看了眼對方雙臂中所抱的樹枝,「不過你倒是撿了不少柴火,夠我們回小木屋後生火燒熱水,洗熱水澡。」
「我們回得去嗎?」
「雲槐夏」現下是迷路迷到怕了。
「你可識得路?」
「我怎麼會識得路?」
「安瑛姿」直接回答,「不過別擔心,老天爺會識路。」
老天爺會識路?「雲槐夏」胡涂了,可是當「安瑛姿」打手勢示意「他」尾隨「她」的身後時,仍乖乖的跟了上去。
舉頭望明月,是西方,由西往右望,便見北極三星,以此為定標,「她」心底有了方向,自信十足的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未幾,便帶著「雲槐夏」走出野林。
「雲槐夏」瞠目結舌,表情滑稽的看看「她」,又轉頭看向身後的野林。
「你好厲害!」
「哪里,只是我之前也有過迷路的經驗,一回生,第二回再不熟,也知道該怎麼做罷了。」
「安瑛姿」心下好不得意,嘴上仍謙遜一番,然後舉步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你迷過路?在哪里?」
「雲槐夏」抱著柴火,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上「安瑛姿」。
「在通往西域,當地人稱為‘死亡之境’的塔克哈姆姆沙漠,那真是一趟令人難忘的旅程。」
「怎麼說?」
「雲槐夏」驚艷于「她」突然綻放的燦笑,宛如月光下盛開的曇花,情不自禁的靠近「她」的身旁。
「因為當置身沙漠時,才能真正體會出‘滄海一粟’的感受,遠遠近近、成丘成峰的,就只有漫天黃沙與之同行。白晝,沙子會燙手得像是流動的火焰,但是一到夜里,又涼冷得有如冰川之泉。」
「安瑛姿」說得雙眼發亮,意猶未盡,大有意欲舊地重游的念頭。
「你已經去過塔克哈姆姆沙漠?真好,我一直想去,卻尚未能成行。」
「雲槐夏」又羨慕又嫉妒。
「你也想去那里?」
「她」挑起眉頭。
「是啊!我想去,因為橫渡塔克哈姆姆沙漠後便能抵達安錫國,也就是我祖父的故鄉。我年幼兒時,他尚未過世之際,常常與我閑話過往,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入贅安家後,再也沒有機會回安錫國探親。」
「雲槐夏」感性的說。
「等等,你還沒去過安錫國?」
「安瑛姿」突然發現一個疑點,「那你呈獻給皇上的‘孔雀開屏’又是從何得手的?不是從安錫國千里迢迢找來的?」
「當然不是。」
「他」淡淡的笑了,「祖父曾向我詳細的描述過孔雀的外形,我記憶深刻,適逢皇上降旨,我便按照記憶繪制成圖,會同與安家長年合作的老工匠研究,改良其中機關,這才完美的打造出‘孔雀開屏’。」
「換句話說,那只鳥是你做出來的?!」
「安瑛姿」低聲嚷道。
「親自動手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出一張嘴說說罷了。」
「雲槐夏」謙遜的說。
「什麼‘只是出一張嘴說說罷了’?」
「安瑛姿」對「他」刮目相看,不自覺使出平日與對方挑釁、拌嘴的口吻,「你的‘孔雀開屏’大受皇上賞識,還留在御書房里當珍玩,害我好生眼紅呢!」
呵……距離小木屋還有一段腳程,有個人在路上拌嘴比較不無聊。
似乎明白「她」的用意,「雲槐夏」竟然笑開了,「多謝謬贊,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言,這真是最好的贊美。」
「我現下才是那個弱女子,不是你。」
「安瑛姿」感觸頗多,「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方才我挑水時,才發現女人家的力氣真是柔弱得緊。」
但是千百年來,就有不少如此柔弱的女人家,或因家道中落,或因時勢所逼,不得不挺身而出,撐起頭頂上的一片天,出色能干得教不少大男人汗顏。
「的確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就像我本來自認為方向感不差,在城里大街小巷的走也絕不會迷路,哪知都是地標、店招幫的忙,一旦這些都沒有了,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天生的方向感了。」
「雲槐夏」淡然一笑,「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向你好好討教這種老天爺識路的本事,日後待要橫渡塔克哈姆姆沙漠時便能派上用場。」
「好啊!」
對他們而言,這種友善的交談還是頭一遭,待他們總算返回小木屋時,彼此還覺得這段路程太短,因為無法多交談幾句而感到遺憾。
回到小木屋後,兩人都又累又髒,「安瑛姿」先行挽起袖子,生火燒熱水,然後呼喚「雲槐夏」,「你先去簡單的淨身吧!」
「真的嗎?太好了。」
「雲槐夏」喜出望外,馬上接受對方的好意。
所謂簡單的淨身,就是在灶腳以熱水擦洗身子,但這樣就夠讓「雲槐夏」心滿意足了。
「他」將干淨的布巾打濕,再重復擦拭的動作,享受熱水帶來的濕意及潔淨感,最後把布巾覆蓋在臉上,讓騰騰熱氣滲入每一寸皮膚。
這是安家家傳的保養皮膚方法,以熱氣消除皮膚底下的髒污,潔淨每一寸肌膚,熱敷約一刻鐘才能拿下布巾,而這段期間熱敷的人必須保持靜止的狀態,不能亂動。
正因為如此,當等得不耐煩的「安瑛姿」跑來一探究竟,瞧瞧「雲槐夏」是被什麼事耽擱,遲遲沒能完成淨身時,驚見到這麼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