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內燈光明亮,各式菜色鮮女敕誘人,李則天卻將所有的肉片挑出,只留下蔬菜,就連湯也不品嘗了。
她邊和黃仲華聊著,邊嗑著每種燙熟的菜,覺得味道完全比不上丁子毓親自熬煮的蔬菜湯。
「你剛剛說,他今天跑去南部一趟?」黃仲華驚訝不已地看著她。「嗯,就像我說的,他是因為覺得害我的假期泡湯,所以才幫我跑這一趟。」
她說著,說服自己千萬別因為子毓對她的好,引發了不必要的誤會。
黃仲華還是好驚訝。
十二年前,別說獨自南下,子毓連開車都不能,可是他現在居然為了小天特地南下,這實在太令他驚訝了。
「有問題嗎?」她覷著他,不懂他為何一直看著自己——
「不,你剪了新發型,我覺得很好看才盯著你。」
「這是昨天剪的,子毓載我去的。」
「子毓很看重你。」他含蓄地說。
「會嗎?」她垂著眼,不希望自己因為旁人的話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你知道子毓的過去嗎?」見她搖了搖頭,他再問,「你沒問過?」
「子毓如果想說就會告訴我,他如果不想說,我就不問。」
黃仲華輕點著頭。「也許是因為你這種個性,所以他才沒排斥你。」
「不會啊,我不覺得子毓會排斥人,他對小惠也很好——」雖然兩人很常斗嘴,但要是真的討厭的話,他連理都不理人的。
「那是他自個兒找來的員工,要是真討厭,他怎麼會用他?」
「不是喔,小惠是我帶去給他,強迫他收留的。」她沒心眼地道。
黃仲華這會驚訝得連嘴都微張著。「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子毓所有的改變全都是因為她。
不管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這些對子毓而言都是很好的改變。
「很奇怪嗎?」她問。
「不,很好很好。」黃仲華笑睇著她。「你知道子毓的左手腕上為什麼一直戴著護腕嗎?」
她眼皮動了下。「保護手腕啊,他是個廚師嘛。」她挑了個最合理也是她以往的想法。
「不,他的護腕底下藏著秘密,你想知道嗎?」他試探性地問。
李則天搖了搖頭——「子毓的秘密,除非是他告訴我,否則我不想透過他以外的人知道。」這是最基本的隱私,她不想破壞她跟他之間的平衡。
黃仲華滿意的笑著點頭。「小天,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陪在子毓的身邊。」
若這兩人能變成情侶,就是最棒的結果:
不過看子毓那樣子……他應該再推他一把。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會這麼做。」她說得理所當然,卻突地發現自己說得太快,趕忙解釋道︰「呃,我的意思是說,就是他永遠的好朋友。」
黃仲華看她羞澀的模樣,意味深遠地直睇著她,心里已有打算。就這樣開心的和她共進了晚餐之後,才把她送回山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私饗的燈還亮著,遠遠的,李則天便看見丁子毓靠在露台邊的欄桿抽煙。
距離有點遠,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開始緊張了。
車子一停,她看見他陰沉的眼眸,急著要下車,身旁的黃仲華卻突地拉住她,她失去平衡往後倒,感覺頰上有抹溫軟,不由錯愕的看著他。黃仲華朝她笑了笑,比她快一步下車。
「子毓,不好意思,我這麼晚才送她回來,你不會生氣吧。」
丁子毓冷冷地看著他。「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好,下次有空再過來找你。」黃仲華也不唆,目的已經達到,徑自上車揚長而去。反觀李則天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緩緩踏上木階,手還撫著剛剛黃仲華親過的地方,她有種做壞事的罪惡感,不敢抬眼正視丁子毓。
「子毓,對不起,我們吃得有點晚,可是……」
「上去。」他淡道。
那口吻很淡,淡得像是不願和她多談論一句,教她心頭抽得死緊,試圖勾笑再說些什麼時,卻听他不耐的低咆道︰「上去!」
她一頓,不知所措又倍感委屈,只能點點頭趕緊上樓,就怕再多待一秒眼淚就會掉下來。
待她上樓,一直坐在店里的林保惠才搖頭晃腦的走出來。
「唉,干麼對小天發脾氣,人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丁子毓抒眉瞪著他,還沒開口,林保惠已經先搶白了。「而且,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改造她,把她變漂亮,讓她遇到好男人,從此以後不會再被騙了,不是嗎?況且,你的朋友感覺很正派,和小天交往也沒什麼不好。」
丁子毓無法反駁。小惠說的都對,可是他就是厭惡這種狀況。
他把她變漂亮,再把她推進其他男人懷里……他到底在干什麼?
「還是說……你喜歡小天?」
「沒有。」他抽緊下頷。
「既然不是,你干麼那麼在意?」他雙手一攤,
丁子毓沉默不語。
他的沉默,像是給了林保惠無比的勇氣。「剛剛那一幕,你很不爽吧。」他不是詢問,因為答案非常明顯。
丁子毓神色冷鷙地瞪著他。
「毓哥,你瞪我也沒用,親小天的人又不是我,可是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這種畫面恐怕以後會常常看見。」見他調回目光,眉頭緊鎖,林保惠趕緊再下一帖猛藥。
「但也有可能再也看不見,因為你也知道小天只要有男朋友,就不太會到這里走動,要是嫁人的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不耐的打斷他。
他不願想象那些畫面,可這家伙卻該死的一再提醒他可能發生的事。
佔有欲在他的心底發薛,鼓噪著他的心緒,讓他沖動的想要將小天抱進懷里,將她佔為己有,讓她成為自己的!
而不是……而不是站在這里,拚命地壓抑自己。
「我想說什麼?」面對他的怒氣,林保惠膽子大了,一點都不怕。「毓哥,你到底想听什麼?還是我干脆敲開你的腦袋,看你在想什麼好了。你腦袋可不可以清楚一點,你對小天好,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就算你遲鈍漫半拍,但現在的你明明臉上就寫著嫉妒,你還不承認?!」
丁子毓閉了閉眼,沒反駁,也無法反駁。
原以為對她好,不過是因為與她特別投緣,但漫漫的,他發現自己對她的好,早已經超過了對待朋友的程度……因為讓她開心這個想法來得太自然,因此他給子得毫不猶豫,就這樣放任感情不知不覺堆迭,直到這陣子,他才發覺原來那樣的感覺就是愛。
「既然喜歡就出手啊,我相信小天也喜歡你,真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在拗什麼!」他很早就發現這兩個家伙已經發展出麻吉以外的感情,「我老實跟你說啦,如果你不是喜歡小天,你當初不會收留我,也不會在小天每次失戀之後準備大餐讓她吃個過癮逗她開心,甚至這一回失戀,你還替她出頭,要改造她……那是因為你不能忍受她受到半點欺負,你想保護她,你就是喜歡她!」
真的是氣死人,明明表現得那麼清楚了,他偏偏還在狀況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夠了沒?」他微惱道。
「不夠!」林保惠突然腎上腺素大爆發,膽子大得不得了?!
「你自己說,今天早上你根本就是想親小天,對吧?如果不是我不識相的出現,你們早就喬下去了!」
對于這件事,他真的覺得很抱歉,因為他不該出現的!
那個「喬」字讓本來有點火大的丁子毓突地笑出聲。「你在說什麼?」下流的小孩,想到哪里去了!
一見他笑,林保惠確定自己今晚的發言是再正確不過了。
「反正……小天缺男朋友,你又沒有女朋友,就干脆一點嘛。」他講得夠白了,耳朵沒故障都听得懂啦。
丁子毓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很像勸父母不要離婚的小孩,頓時很想笑。
「笑什麼?!我現在談的話題很嚴肅,你明明就喜歡小天,為什麼不行動?」見他像是要反駁,林保惠很帥的往他肩頭一搭。
「毓哥,人生苦短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猶豫什麼,可是人生只有一次,你確定你真要錯過?」
斜睨著他,丁子毓哭笑不得。為什麼他要被一個毛頭小子當心靈導師?可是說來也怪,他的話還真打動了他。
他不禁自問,人生只有一次,他真的要錯過?
他真的不能再擁有?沒有人限制他,更沒有人阻止他,一切取決于自己,他可以自由作主,沒有任何人可以干涉。只要他想要,他就有擁有小天的機會……
苞在丁子毓身邊兩年,林保惠多少看得懂他冷臉底下的真正情緒,知道他正在深思,而且沒有生氣,心里也放松許多。
「毓哥,我話就說到這里了。」林保惠一副老油條模樣,拍拍他肩頭。「有些事呢真的是旁觀者清,我現在已經在點你了,你再不趕緊把握,到時候她要是真的跟人跑了,你哭也沒用。要是真喜歡,現在出手,正是時機——」
丁子毓微揚濃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多謝小惠哥的金言良語,我是不是應該好好感謝你?」
「感謝的話就不用多說了,我個人比較喜歡實質的補貼。」他伸出手指輕搓著。喏,有些話彼此心知肚明,就不用多說了,對不?
丁子毓笑眯眼。「再唆我就資遣你。」
「喂……」懂不懂道義啊,兄弟。
「閉上嘴,就加你這樣。」他伸出一個手掌。
林保惠登時心花怒放。「毓哥,你真是上道,不是他要說,好幾次他都好想到勞工局投訴他,他工作兩年都沒加薪,沒想到這一次毓哥出手就這麼闊……他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是吧?」
「五百。」
林保惠一愣,「喂!」
「等你考過了乙級,就加薪五千,」
「我還沒考丙級耶。」
「所以我等你。」
「毓哥,你人真好。」
X,沒人性的家伙。
「應該的,」拍拍他的肩,丁子毓上樓去了︰
經過這一談,他的心情豁然開朗,不過有件事.他明天得先去處理才成。
棒天,凌晨四點,丁子毓輕裝上山,循著熟悉的山路來到那片咸豐草前,他坐在老位置上。
天色是靛藍染著淡紅,綠染的山昏暗不明。
看著幾乎被咸豐草給掩埋的小小石碑,他輕聲道︰「小晴,我好像很久沒在這時間來找你了。
有些事剖開審思了,他才驚覺小天介入他的生活之後,他的生活開始改變,曾有的痛苦折磨仿佛因為她的存在而逐漸消失——
「十二年了……感覺已經很久,又像是昨天才發生——」
人真是一種奇特的生物,十二年前失去小晴那一晚,他覺得自己雖還活著,但已經跟著小晴一起死去,那深沉的罪惡感和失去最愛的傷痛將他狠狠扯裂,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睡、不敢清醒、不想面對。
他把自己沉入海底,在周身築牆,不讓任何人靠近,直到小天出現……
「小晴,你最喜歡的花是咸豐草,那時我總覺得咸豐草不能算是花,但你說咸豐草不起眼卻有許多功效,你愛內在更勝外在……我突然覺得,咸豐草就像小天,她像不起眼的野花雜草,可是她治愈了我……」
說著,他直睇著那塊石碑,仿佛牧晴就像以往坐在旁邊听他說話。
「小天說,是你領我去見她的……那時听來覺得好笑,但我現在真的是這麼想的,你說對吧?」
十二年了,他甘願被困在這里,直到他遇見小天,開始貪戀她的笑。她的笑,仿佛能褪去他心底的黑暗,讓他很想要跟著她一起向前走——
但盡避離開這里,並不代表他遺忘了生命中最初的爰,只是他停止的時間已經重新轉動,他必須往前走。
「小晴,可以吧……是你讓我和她相遇的,我可以和她在一起,對不對?」他啞聲問著。
一陣風掠過樹梢,拂過咸豐草,隨風擺動,仿佛在告訴他一當然可以。
「小晴……謝謝你。」他笑眯發燙的眼。
他沒再開口,只是靜靜地坐著,就像以往牧晴對他說的,置身山林之中,放開五感去感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