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裂弦花 第15章(1)

她突然發現,最近似乎亂子特別多,一波尚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她正苦惱著許世昭的真實身份,那邊就有人突然來報告,幾年前被人買通來殺古千城的人突然在外灘現身了。

她听了忍不住心中一凜。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到現在都不清楚是誰買通了那個面色陰郁的男人來殺古千城,他的槍法很準,而且下手很重,一點兒也不在乎人命,根本就是個冷血的人。古千城想了很多辦法抓他,可是最終都被他逃了,而且還給古千城留下了紀念品——他最終成功地給了古千城一槍,那顆子彈再偏小小半寸的話,就會要了古千城的命,要不是那個時候青幫有事找古千城,所以幫忙出手攔了那個殺手一次,說不定古堂早就亂了。

後來那個槍手就沒有再出現了,只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幾乎早已經忘記了此人,他怎麼會又出現在這里?

保羅知道這事之後,特地回到古艾園來問她,知道當年古千城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死在這個人手里的時候,他立即抱著頭走來走去,「怎麼辦怎麼辦?」

雖然也是緊張,可是她看到他那慌張的模樣還是不覺好笑,「保羅,你做什麼?」

「他之前來殺我Dad,這次來準是想殺我的,」他越想越對,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仿佛一只陀螺似的在她面前來回,「我該怎麼辦?先躲起來還是……」

她不由嘆口氣,隨即正色看著保羅,「你現在怎麼說也是古堂的老大,只不過來了一個槍手而已,你這個樣子,讓底下的弟兄們怎麼看?」

保羅卻依舊抱著頭,來回走了兩圈,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來,碧藍色的如琉璃珠子一般的眼楮看著她,可憐巴巴地說︰「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混黑幫的料了,早知道我還不如分了錢開家餐館呢,你看看,現在許要娶顧氏的小姐了,他很快就會幫顧氏而不幫我了,然後又突然來了一個槍法那麼厲害的殺手……」

「保羅,你不是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你會好好打理古堂嗎?」她皺起了眉。

「可是當時不是你要把古堂給我的嗎?」他居然耍起賴來。

她氣急反笑,「你要不是心里躍躍欲試的,我說的時候你不會拒絕嗎?」

保羅哀怨地看著她,「那我現在說拒絕可以嗎?」

她想到他平日里那些洋文,鳳眼一挑,伸出一根潔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NO——NO!」

保羅頓時垮下了肩,「不要學我說話。」

她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保羅,你們不是說什麼紳士風度,你總不忍心讓我一個女人再頂上去吧?」說著話,她對著保羅眨了下眼楮,帶著些許俏皮。

保羅果然呆呆地點頭,「那是自然,更何況你按輩分總算是我的長輩。」

她在心里失笑,在這里住了這些日子,保羅連洋人的習慣似乎都改了許多,反向他們看齊了,于是便做出感激的樣子,「那你就好好干吧!」

她看著保羅傻傻點頭,然後跟她告辭準備回古堂,直到他出了客廳,她才淡淡揚了下眉,若是古千城知道她早就看出這個「兒子」的本性根本不適合幫派,會不會氣得破棺而出咬她兩口?

只是她心里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保羅怕得一副恨不能逃跑的樣子,那她還是親自去看看的比較好,萬一保羅真的嚇跑了,那古堂誰來招呼?她可不想讓自己過得就像古千城還在時的那副模樣。既然決定放棄,就不會想著再回去,不然的話,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會以最快的速度整垮古堂。

于是後來便去了外灘,當然,何雲一直帶著槍跟著她,她其實自己身上也藏著槍,可是何雲根本不放心,硬是追著來,她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她在外灘從中午一直待到夜色低垂,可是一無所獲,于是便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或許那人只是偶爾出現在這里,不必大驚小敝,安慰了自己半天之後,終于決定回去。

只是沒想到,卻突然看到了顧容錦。

他就站在離她不過十丈開外的地方,在夜色里,眼眸仿佛可以閃閃發光,她頓足,隨即朝他走了過去,「顧少。」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神色未動,只淡淡開口。

看得出來,他似乎還是那個老樣子,深沉,嚴峻,不再是以前那個總是含著笑的顧容錦了,這一切都是為著他的手。

她笑了笑,「隨便走走,你呢?」

「我在這附近吃飯。」他看著遠處的水面,一星兩點的光漂浮在其中,不知道是星光還是船上的燈火。

「哦。」她應了一聲,下意識又看了他的手一眼,終于抱歉地說︰「顧少,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彼容錦看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便又說︰「你的手受傷,我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若是害得你有什麼不便的地方,你盡避說,我還能幫的,一定盡量做到。」

彼容錦卻淡淡看她一眼,「我要你幫要你還的話,不急在這個時候。」

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還有,如果為了這個,影響到你和你喜歡的那個人之間的感情,我很抱歉。」

彼容錦臉色一沉,瞬間緊緊閉上了唇。

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好也跟著閉口不語。

這樣脾氣不定的顧容錦,倒是讓她無限懷念之前的那個顧容錦,雖然偶爾的不正不經,可是比現在難以揣測心思的他更好相處一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容錦終于開口︰「你說的沒錯,就為了我這只手,只怕她也不會喜歡我的。」

「顧少說哪里話?」她連忙開口,「但凡一個女人真心愛上一個男人的話,無論是他貧窮還是富有,是正常還是略有殘疾,都是不會介意的。」

「是嗎?」顧容錦似笑非笑。

「當然是。」她點頭,突然說,「我想你也知道,嫁給古千城,的確讓我告別了以前的生活,他有錢有勢,能夠給我提供優渥的生活,可是我卻從沒有愛過他……也許你會認為我是一個比較冷血的人,可是那是因為我心里愛著另一個人,我從沒有忘記過他,也不打算忘記,即便他貧窮,即便他什麼都沒有,可是我總記得他對我的好,那是即便用再多的財富都代替不了的。」

她以為她說得已經很清楚明白,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顧容錦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最後他只說︰「你現在還喜歡著你心里的那個人?」

不知道為何,在顧容錦那種眼神下,居然有點惘然的感覺,可是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是還記掛著元哲沒錯,只是為什麼,她看到顧容錦的眼神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不忍和心疼?是了,或許是為著他是因為她現在才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他風度翩翩,雖然現在還是俊美得一如往昔,但是那種氣質卻明顯地和以前略有不同,于是她忍不住說︰「我想,既然是被你喜歡著的人,一定有她的可愛之處,那麼,她也一定會用她的眼楮和心來體會你的感情,而不是只依靠眼楮。」

彼容錦還是沒有說話,但是過了很久以後,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略略揚了下唇角,似乎很勉強地笑了一笑,「嗯。」

她終于稍微松了口氣,陪著他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說︰「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得進去,但是她終究是客套地點了下頭,隨即轉身,只是轉身的時候才听到他說︰「嗯。」

她坐上車之後,才回頭去看他,夜色里,江邊的風吹動他的衣服,他就站在那里,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楮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應該說是看著她所坐的車子吧?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心悸,連忙收回了目光,「阿雲,開車回古艾園。」

第二天起床,卻早就忘記了昨天的事,按照往常的時間做著同昨天、前天、大前天,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里一樣重復的事情,洗漱、吃早飯,收花……

沒錯,還是那奇怪的玫瑰花,錦紅的芯,碧梗綠葉,擠在漂亮的藤籃里,她一笑了之,吩咐劉媽隨意處置。

再後來,因為沒事,所以便讓何雲載著,回到她以前住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昨天跟顧容錦說到了以前的事情了吧,所以她才想著舊地重游,還是以前的老弄堂,近日來陽光正好,挨家挨戶都在曬衣服,空氣里一種混雜著霉味的衣香,又或者根本就是那樟腦的香。

她讓何雲停在外頭,自己順著那牆根一步步朝里走去,偶爾跑過幾個小孩子,有的還在笑著打鬧,其中一個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扶了他起來,對他笑了笑,但是那小孩子卻還是飛快地跑開了。

莫不是她在古堂里待的時間太久了,人就變得凶神惡煞起來?

她微微笑了笑,聲音有點空落落的清脆,落在空氣中,讓那陽光仿佛也濺了起來,一線一線的,她突然覺得無聊,便閉上了嘴,繼續朝里走。眼看著就要走到自己以前的家,可是斜刺里人影一閃,她吃了一驚,朝後一退,再朝那人臉上看去,頓時吃了一驚,「許世昭?」

許世昭听到她的聲音後,臉上似乎也掠過吃驚的表情,可隨即又疏離而客套地微笑,「夫人怎麼會在這里?」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她蹙了眉,上下打量他。

他卻淡然開口︰「只是恰好經過這里而已。」

騙人——

「難道保羅交給了你什麼任務,還要讓你朝弄堂里鑽?」她越是看他,就越覺得他像元哲,可是她也知道,若是她問,他是斷然不會理會她這句話的。

他卻只是笑了笑,「夫人,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她突然喊住他,隨即對他一笑,「這樣吧,你若是沒事,就陪我走一走,說不定等會兒,要差你辦事。」

許世昭看了她一眼,最後才說︰「既是這樣,那我就不走了。」

她卻帶著他繼續朝里走,一直走到她曾經的家門那里。

房子依舊還保留著,沒有人居住,只在門上掛了把大鎖,她取了鑰匙開門後走進去,回頭招呼他︰「進來吧。」

許世昭這才走了進來。

房間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動,甚至打掃得也很干淨,她伸手拂過房間正中的桌子,「我每隔一個星期,便會讓人來打掃一次。」

「這里是夫人以前住的地方吧?」許世昭在她身後淡淡開口。

她點了點頭,回眸對他一笑,「是啊,這就是我以前住餅的地方。」

許世昭卻移過了視線,打量起其他東西。

她只輕輕一嘆,隨即便走到屋中一角,拿了張尚未上弦的古琴出來。伸手撫過那面板,手指來回摩挲了幾下,她輕聲開口︰「這張琴還沒有上弦呢。」

許世昭沒有做聲。

她依舊繼續說下去︰「我也許久沒有做過這事了,自從嫁進古堂,我幾乎沒有再踫過琴,手生了也不一定。」

于是轉身拿了絲弦,慢慢朝那張琴上纏去,她上了一根弦後,便又試了試音,只是卻不知道為何,那根弦居然「啪」的一聲斷開,她微微吃了一驚,「噫」了一聲,收手一看,手指尖上居然沁出了一顆血珠子,原來被那弦給割傷了。

只是她還沒有任何反應,那邊廂許世昭已經驀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指含在口氣一吮,隨即按住她的指尖,一臉擔憂緊張,「疼不疼,有沒有什麼事,早就跟你說過上弦的時候切不可毫無技巧地……」

話只說到這里,他看她一眼,頓時灰白了臉色,抓著她的手的手略顫,頹然放開了她。

她的眼淚頓時撲簌簌流下來,只說了一句︰「元哲哥,你……好狠的心……」

心里萬語千言,他終于暴露,可是她此刻不覺得欣喜,只覺得滿腔悲涼。

他明明沒有死,明明活得好好的,可是他要欺騙她,甚至裝得跟她毫不相識,甚至還要常常嘲諷于她……他知不知道為了他,她忍了多少日子?可是他卻對她漠然,甚至連一句好听一點兒的話都沒有說過。

她不曾大聲哭鬧著要他給她一個解釋,也不曾哽咽得泣不成聲,她的眼淚只是那樣靜靜地匯集在眼底,慢慢地大顆掉下去,面上的神色沒有變,只有清晰的兩道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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