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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弦花 第13章(2)

出了古艾園,離開了古堂,她真的便是什麼都不是了。

何雲悄悄上前,「夫人,若是累得話,先休息吧,不要再煩堂里的事情了。」

「沒有,我沒有再想堂里的事情,」她揉一揉眉頭,單手撐在臉頰一側,過了半天,突然開口︰「阿雲。」

「什麼事?」何雲疑惑地看著她。

她卻沒有說話,又過了片刻,才說︰「找個機靈點的弟兄,去顧氏那里打听一下消息。」

「顧氏?」何雲頓時滿臉不解,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知道了,我去辦事了。」

她懶懶揮了下手,隨即起身上樓。

只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她的估計,當然,是顧氏那邊。

派出去的人看了好幾天,可是顧氏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泄露出來。許世昭雖然回來了,但是也只說那時只拉了顧煙煙逃走以後,便將她送回了顧氏,這些天也沒有見她出門。她為了試探,著人送了一份厚禮到顧氏,可是去送東西的人說,顧氏的人倒是把東西給收了,可是什麼話也沒說,整個幫里都一副嚴峻的氣氛,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顧容錦。

其實她本來想著自己那份「厚禮」,顧容錦是斷不會收的,保不準給她退回來還要挖苦她兩句,說難道她欠的人情,就值這麼多?可是這次倒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轉性了不成?

可是再沒有消息傳來,她在古艾園等消息等得百無聊賴,可是古堂跟竹幫的過節正越結越大,那邊杜岳汶一門心思要見到她人再說,但是保羅他們怕她出事,所以死活不願答應。

她只覺得這些亂子真的很會趕時間,偏巧全部都趕到了一起來了,思前想後,便先答應了杜岳汶那邊的人,要跟杜岳汶面談。

其實古堂的弟兄們都不太同意她去見杜岳汶,只是她既已定了主意,他們也沒有辦法,于是保羅便要許世昭跟著,挑了好些身手靈活的弟兄跟著一起去見杜岳汶。

地點約在了外灘的怡和碼頭,旁邊就是虹口港。

見面的時候,不是不緊張,杜岳汶那頭的人也不少,兩方人馬這麼一見,若是打起來,只怕會亂得不可開交。

她一邊示意身後跟著的人不要輕舉妄動,一邊朝杜岳汶走了過去。

杜岳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卻只盈盈一笑,隨手一撥卷發,「杜老板。」

不再是以前的稱呼。

杜岳汶還是看著她,突然面色一冷,「你好大的膽子!」

「哪里,」她巧笑嫣然,之前偽裝做杜千夕時的乖巧和善解人意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過,「若不是難以推辭,我怎麼有膽子去騙杜老板?」

杜岳汶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果然,下一刻他一揚,一把槍赫然瞄準了她,「上次讓你跑了,這次不會了!」

她身後古堂的兄弟們頓時緊張起來,一陣給槍上膛的聲音頓時響起,而對面杜岳汶所帶來的人也同時拿起了槍。

她略一揚手,漫不經心般拂一下鬢邊落下來的發絲,「杜老板,若是怕,我也就不會來了。」

杜岳汶的臉色很嚴肅,可是她笑臉盈盈,毫不避讓。

她只賭這一把,而她的賭注,便是她的容貌。

杜岳汶的確夠狠,但是跟他相處那兩天,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個念舊的人,不然也不會大老遠從香港來到這衣香鬢影的大上海,而她與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相似的容貌,便成為了她贏得這次賭注的唯一條件。

所以她看著他,絲毫不曾移開視線。

「哈哈哈!」一陣大笑聲響起,杜岳汶突然笑了起來,他一邊收起自己手中的槍,一邊示意他身後的人同樣放下槍,「古夫人,幸會。」

她微微一笑,「好說。」

緊張嗎?

似乎直到此刻才知道剛才自己那根弦繃得有多緊。

杜岳汶朝她走近了兩步,仔仔細細看著她,最後不無失望地說︰「你當真只是韓香若?」

「我確定。」她點頭,對他有些歉然地開口︰「我很抱歉。」

「真是太像了……」杜岳汶大為失望,「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長的那麼相似?你真的確定嗎?」

「我真的確定。」她對他笑了一笑,這次的笑意里帶了些融融的暖意,就像之前的「杜千夕」所給予他的微笑,只是心里,卻為了他這句話而奇怪地打了個突。

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長得那麼相似——

心里仿佛突然掠過了什麼讓她平時很在意的問題,可是這思緒太快,她根本抓不住,于是,也就只有算了。

杜岳汶依舊長吁短嘆,痴痴地看著她的樣子。

她只是笑,但是卻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次,是她贏了。

後來便跟杜岳汶談了許多,將他之前想說給女兒听的話,她全部都听走了,又談到了之前憤怒下的那一槍,她只笑說︰「皮外傷而已,休息這兩天,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杜岳汶卻覺得抱歉,她便趁機說︰「既然如此,杜老板的生意,何不跟我們古堂談談?」

杜岳汶驚訝地看著她,最後卻又笑了,「哎,你若果真是我女兒,只怕我頭疼也疼死了,我可不願意我的女兒在道上混。」

她微微苦笑,「就是這麼說的。」

「看來你也有很多的故事?」杜岳汶朝她看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當年我不小心認識了古爺,當我爹欠了賭債後,我唯一想到可以幫忙的只有他,于是便陰差陽錯地嫁了給他,」她抬眸對他一笑,「看,也不過如此簡單。」

杜岳汶卻嘆了口氣,輕聲說︰「說的這麼簡單,其實……很苦吧?」

被杜岳汶這麼充滿憐惜地一說,她差點當場落淚,于是轉過臉去,朝遠處水面看去,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都過去很多年了。」

是的,都過去很多年了,一切都已經不會再回頭,就像八年前的月亮,無論如今的月亮哪一天與那一天的再相似,都不會是那一天的月亮了。

只是她為何仍還是要覺得難過?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就好了,」她囈語般開口,「或者是曾經死去的人其實沒有死去……」

「是你印象里最深刻的人嗎?」杜岳汶問她。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杜岳汶的目光朝遠處看去,江面上波光粼粼,他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八年前,你印象中最深刻的那個人死去了,所以你將這一切都記得這樣牢靠分明,將他也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如果他還活著,即便他還活著,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著和死去,在你心里有什麼區別嗎?你記得的,永遠是喜歡著的那一個他。」

她半晌無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說︰「你說得沒錯。」

「當然,」杜岳汶的臉上掠過一絲苦澀,「因為那就是我到了香港後遲遲不敢再回到上海的原因。」

她頓時悵然無比。

後來與杜岳汶又談了很多,可是她記得最清楚的,卻還是那一句——

即便他還活著,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你八年後的這個樣子嗎?那樣的話,他活著和死去,在你心里有什麼區別嗎?

她當時沒有說,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想到要說,當然有分別。

如果元哲還活著,只要元哲還活著,那麼她對他的愛,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她完全可以放棄。

只要他還活著。

坐在車子里,她想得出神,何雲一直抿著嘴,配合地靜悄無聲。直到車子快到古艾園的時候,她自己發現一抹熟悉的人影,才連忙喊停了車子。她下了車便去了那人身旁,伸手在她肩上一探,「煙煙,終于遇到你!」

彼煙煙回頭,她頓時有些吃驚,幾天不見,怎麼瘦成這樣?

「怎麼了?」她柔聲開口。

「韓姐姐……」顧煙煙猶豫地看著她。

「你來找我嗎?」她問她。

彼煙煙點了點頭,于是她一拉顧煙煙的手,「跟我上車。」

坐進了車子內,她才又問︰「怎麼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彼煙煙的臉色看起來似乎要哭了,只低聲說︰「我大哥……大哥他……」

彼容錦?

「他怎麼了?」她的臉色不自覺地嚴肅起來。

「大哥傷到了手,那些醫生說大哥的右手算是廢了!」顧煙煙說完這句話,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我好怕,大哥現在誰都不理,整天沉著臉,還亂發脾氣!」

她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居然听不清楚顧煙煙在說什麼了,心中仿佛有什麼在「突突」亂跳似的,隔了半晌,突然對自己剛才的反應嘲弄地彎唇,她是怎麼了?

彼容錦便是這次是為她,那也是他自願的不是嗎?她怎麼會這麼大反應?

「煙煙,你確定醫生說他的手,不能用了?」想是那樣想著,可是她卻還是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彼煙煙頻頻點頭,眼楮里猶含著淚。

她的心略一沉,又問︰「是上次……」

彼煙煙再次點頭,然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韓姐姐,我該怎麼辦?二姐現在在家里正鬧著要帶人去找竹幫的麻煩,媽媽只知道哭和照顧大哥,只有我什麼都不會做,我該做什麼?」

她下意識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拍,「不要哭了,只要不惹麻煩,對他們就是最大的幫助了是不是?」

彼煙煙點了點頭,她左思右想了一會兒,又問他︰「你大哥現在……怎麼樣?」

「脾氣很暴躁,已經趕走了好幾個醫生了,藥也吃得斷斷續續……」她說著說著又含了眼淚,「我好怕大哥出事,大哥一直都是特別驕傲的人,現在他的右手出了事,他該怎麼辦?」

她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這真是老天開的一個更大更荒謬的玩笑了,居然讓顧容錦為了她而廢了一只手——

這人情,根本就是利滾利,再也還不清了。

彼容錦八年前一夜之間挺身而出,站在這上海灘接受所有人的挑戰,他的能耐,誰不清楚,可是現在讓他失去了一只手,還不知道有什麼亂子在等著顧氏呢……

都是因為她的關系。

她怔然良久,可是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正好車子也駛入了古艾園,她拉著顧煙煙下車走進了洋房內,客廳里此時正坐著一個人,看到她回來便站起身來,「夫人。」

彼煙煙卻已經直直撲入了那人的懷抱,帶著淚委屈道︰「許大哥!」

她嘆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抵在漲痛的太陽穴處揉了一揉。

彼容錦如今變成這樣,她該做什麼才算是盡了一份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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