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春天,又是陸安城外梨花開遍的時節。
某一天,久已不做捕快的雲蘿,手拿一卷《北西湘弦索譜》,坐在自家開的胭脂鋪子里打盹。突然有差人來門前張貼海捕公文。
上前一看,榜文上寫著︰大盜杜宇,于弘治二年二月初三夜入皇宮,偷竊國寶琉璃夜光杯。該賊原為西廠熟吏,知法犯法,膽大包天。現詔告天下共逐之。凡擒獲者,賞金百兩,為官者晉升一級。
人形畫像上是一個修眉俊目的青年人。那人的臉盤不大,鼻梁挺直,目光炯炯中居然帶著稚童一樣的頑皮。
「好了,好了!他當初從賊做到了官,如今終于又從官做回了賊!」雲蘿深情地用手撫模著那畫像說。
這一刻,那畫像上的人分明隔她很遠,仿佛又隔她很近。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吵嚷。原來,是一群才從鄉校下學的書生相攜走來。
遠遠望去,人潮如織,中有一名白布蒙眼,身穿苧布甘泉衣,背背烏紅桿子三弦琴的男子。那男子隨人潮擁動而前行,邊走邊唱道︰
別西灣,蓮子花開人未還。誰知相思深似海,平地水連天。十載音書慢消磨,家事國事共為難。思杜宇,憶嬋娟,情懷離絮斷雲煙。
雲蘿怔怔地听那男子唱完,忽然快步上前,握住他的雙手,眼中噙淚,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分別才一年,你連我的聲音都听不出了麼?」那名男子道。
「你的眼楮?」她伸手欲去摘下蒙在他眼上的白布條,卻被他阻住。
「沒有瞎!」男子微笑道,「只是跟徐飛過招的時候,眼楮里進了點毒煙,我有辦法治好。」
「啊呀,原來是他!那晚在劉家集莊園,他問我要麒麟玉佩時,我已經覺得他說話有點不對勁。我本想告訴你,可是不知道怎麼給忘了!」她懊惱地道。
「不要緊。反正我現在如約回來了,雖是遲了一點。」他說到這里一頓,「對了,我回來的時候,順手……」
「要死!」他話還沒有說完,雲蘿猛地在踩在他的腳上,直痛得他哇哇大叫。
「進屋再說!」
兩人跟作賊似的,迅速鑽進了屋中。雲蘿關好房門,那名男子就靠在門板上笑道︰「哼,你當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過是順手拿了他一只小玉瓶,好來裝我那些‘優曇婆羅’的仙花種。誰知道這個皇帝平時好說話,一听我要走,完全不念舊情,一只破瓶子也來和我計較,非把我當作汪洋大盜給辦了!」
「行了行了!你家里窮得連一只瓶子都找不出嗎?非要盜皇宮大內的東西!」雲蘿笑著捏捏他的鼻子。
「家里?家里有這樣的上好的玉瓶子嗎?你翻出一只來我瞧瞧。」他不依地說。
「我說你家,翠華山杜家!」話一出口,雲蘿忽然住嘴。
他現在正被人通緝,最好的藏身之處應該是翠華山,怎麼會跑到秦城來呢?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他最終未能如他老子所願,娶了那位姓袁的姑娘,以至于有家歸不得。
而他如今之所以被朝廷追緝,之所以有家歸不得,原來就是為了信守他當年對她的允諾呀!
想到這里,萬千感慨齊上心頭!罷想對他說點什麼,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她問。
「姓杜的烏龜王八蛋,快出來受死吧!」門外一個人捏著嗓子叫道。
「去你娘的!你是誰?居然敢打上門來叫我男人出去受死?!」雲蘿怒吼一聲,沖到櫃台上隨手抓起一把刀尺。
正要去開門,又听門外那人又叫道︰「老大,我這是先代你老子打頭陣!你老子說,這小子上次派人暗算他,射了他右腿一箭,害得他在興王府白吃干飯干瞪眼,受了好幾個的窩囊氣,現在該是他找回來的時候了!你等著,他馬上就到!」
「啊呀糟糕了!我爹要來了,現在怎麼辦?」雲蘿焦急地轉向杜宇道。
「跑吧,這次我們一起!」
「一起上哪里去?」
「天涯海角去,做我們的賊公賊婆去!」
「啊——好,好,賊公賊婆就賊公賊婆!」
苞著,「轟」的一聲巨響。雲家胭脂鋪的後牆被人撞開一個大窟窿。
兩道人影快似閃電,一溜煙兒消失在後巷的人潮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