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遭雷擊!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要回來之理?」
「如同我送出去的心意,哪怕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哪怕千秋萬世海枯石爛,也絕不會收回——我絕不後悔!絕不後悔!絕——不——後——悔!」
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蘇廂辭的影子一瞬即逝,換作他的,那樣溫柔哀傷地看著她,「阿寶,為何要食言?」
說過不會後悔的啊……
「不……我沒有……」蘇瞳若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他,透明的幻影卻瞬間灰飛煙滅。
「紫楚!」
一聲歇斯底里的大喊,蘇瞳若赫然睜開眼楮,渾身顫抖不已。
「怎麼了?」上官紫楚趕忙上前,俯身握住她冰涼的指尖,「做噩夢了?」
蘇瞳若咬緊嘴唇不說話,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耳朵貼在他胸口——還好,還有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溫柔有力。
還好……紫楚還在。
看懂她小心翼翼的舉動,上官紫楚啞然失笑,彎腰將她從輪椅上抱起,「我還活著。」
他將她抱到床前,要哄她入眠,蘇瞳若卻搖頭不依,「我不睡,」她緊貼著他的胸膛,「我怕我一閉眼楮,你就真的走了。」她的聲音有些喑啞,「紫楚,我剛才那些話都是氣你的。我說我改變心意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都是假的。」
「我知道。」上官紫楚不住點頭,「我都知道。」
「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蘇瞳若重又念起從前的誓言,眼里淚光閃現,「我不管前世是怎樣,來生又會怎樣,至少,我想守住今生的輪回,至少——在這余下的生命里,我要和你在一起。」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頰,認真望進他的眼楮里,「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就當我是自私吧,你陪我走完這剩下的幾年,等我死了,你再——」
上官紫楚掩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下去,「我……答應你。」聲音竟也是哽咽的。
蘇瞳若卻是笑了,笑得熱淚盈眶,又拿手指狠狠戳了他的額頭一下,「呆子,真不怕年紀輕輕就當上鰥夫啊?」
「不怕。」上官紫楚心痛地將她擁進懷里,啞聲道,「你嫁我,可好?」
「好啊。」蘇瞳若答應得毫不猶豫,藏在他胸口細細地笑,「紫楚,還記不記得你送我那個香囊時,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
「記得,我全都記得。」
記得那年鶯訴春景,陌上初燻——
記得總角宴宴的少女接到香囊時滿眼的欣喜,融入身後漫天的桃花里。
「這是從觀音廟里求來的如意香囊,你若將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寫在紙箋上塞進去,就能如願。」上官紫楚習慣性地搖著玉扇,一笑風雅如畫,「你想要得到什麼?」
「我想要——陽光,雨露,冬天屋檐下結的冰稜,還有院子里下的雪,還有還有——二娘屋里的那架焦尾古琴,明明自己不會彈,卻也不肯讓我踫一下,」蘇瞳若一口氣數出許多,臉頰染了紅暈更顯得嬌俏可愛,「這些我都想要。」
「貪心鬼,」上官紫楚憐愛地輕點一下她的鼻尖,「你這樣獅子大開口可不行,觀音菩薩只讓祈願者最誠心的願望實現,若不然就連最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了。」他故意唬她。
蘇瞳若為難地蹙起眉毛,「只能擇其一嗎?」
「所以,你最想得到什麼?」上官紫楚興致盎然地揚揚眉毛,倒是很想看看她會作何選擇。
蘇瞳若想了想,頑皮地朝他扮個鬼臉,「不告訴你!」
……
回憶昔日的錦繡年華,上官紫楚的唇邊浮出淡淡的笑意,貼著她的耳朵道︰「都說心誠則靈,你究竟有沒有誠心許願?」
蘇瞳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自己打開香囊看看不就知道了?」
上官紫楚依言打開香囊,將每一張紙箋都展開,同樣的字眼令他紅了眼眶︰紫楚。
——是她最想得到的東西。
紫楚,紫楚,紫楚……
每一次誠心誠意許下願望,心里面只有他。想要一輩子守在身邊的人,只有他啊……
「你道我究竟有沒有誠心許願呢?」蘇瞳若雙手環住他的頸項,格格直笑。
「……有。」上官紫楚沙啞著聲音,用盡所有力氣將她擁緊,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骨子里,靈魂里,「沒有人比你更誠心了。」
若觀音菩薩真能顯靈,是否可以允他一個心願——
能不能,給他再多一些時間來看著她,守著她,一直到老?
初冬的早晨已經有了霜凍,白盞盞的一層覆在草葉上,描點銀妝。
上官紫楚悄聲推開蘇瞳若的房門,她一身單衣裹著鵝黃色的狐裘披風,正坐在鏡前梳妝。旁邊的梨木桌上擺著一只炭爐,爐子里撒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並燃著,她本是一個愛花的姑娘,衣飾釵鈿上總少不了繡花的,于是連同那些虛渺渺的花的香氣也喜愛得很。屋里很安靜,可以听見爐子里 啪的灼炭聲,裊裊繚繞出來的像是神龕前檀香的白煙。
「快到小雪了。」蘇瞳若從鏡子里望著他走近,唇邊勾起一絲笑意,「臨瑤庵已經很久沒下過雪了。」她執起梳子時頓了一下,瞥見對方臉上不一樣的神色,「有心事?」
上官紫楚幫她挽起及膝的長發,斟酌許久才娓娓道︰「我方才遇到李宓了。」
蘇瞳若臉色一變,「他來做什麼?」語氣里是說不出的厭惡。
「他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上官紫楚剛要解釋,卻被蘇瞳若輕描淡寫地打斷——
「我不會收的。」她說得決絕,卻見上官紫楚面露難色,玲瓏心思一轉便已了然——「是龍根血蓮,他交給你的,是吸足一千個男人心尖血的龍根血蓮,對不對?」
上官紫楚遲疑了片刻,才從袖中取出那支血蓮。那龍根血蓮果真是西域奇物,根睫長而僵直,蟠結著藤絲暗紋,乍看竟像婦人頭上的簪子,而如今頂端的蓮花已經變成墨黑的顏色。
那正是吸足了一千個男人的心尖血,已生成詛咒效果的「願望之花」。
「只需將頂端的蓮花口服,待體內真氣逆轉時,便可念動咒語許下願望。」上官紫楚眼神復雜地望著蘇瞳若,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化成一句,「我只是負責將它交給你。」是否接受卻由她自己選擇。
蘇瞳若二話不說,直接奪過龍根血蓮丟進了炭爐子里!
「阿寶!」上官紫楚大喊一聲,只能眼睜睜看著龍根血蓮被跳躥的火舌吞沒。
「就算我明天死了——也絕不會接受他的恩惠!」蘇瞳若咬牙一字一句,看著龍根血蓮被燒成灰燼,眼里竟升起一種報復的快意,「我和他非親非故,不過是萍水相逢,收他的東西——那算什麼?」她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里升起一種嫵媚的驕傲,比那爐火還要灼艷,「這樣妖邪的東西,留在世上只會害人,甚至鬧得天下大亂也未嘗沒可能,倒不如燒掉它來得干淨。」
轉而笑吟吟地看著上官紫楚,明眸善睞像個妖精,「紫楚你道是不是?」
上官紫楚痛心地望著她,卻什麼都沒有說。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尊重她。
「你好像很失望呢。」蘇瞳若微微蹙起了眉,「我不該這麼做嗎?難道你希望我收下他的東西——從此欠下他的人情,一輩子良心不安嗎?」她的笑容變得幽涼,如同死水,「若是那樣,我寧願自己永遠是個廢人,寧願你——」
「不會!不會的!」上官紫楚沖動地打斷她的話,顫抖地將她擁進懷里。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絕不會離開她,就算她的身體永遠好不了,就算他們只能做百日夫妻……「阿寶,無論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一直,一直,站在你旁邊……」
蘇瞳若愀然笑了,伸手回抱住他,「我的腿,可能真得沒的救了。」
「但是有我在啊。」上官紫楚輕聲在她耳邊呢喃,「你想去哪里,我都會帶你去。不是說好了春天來了就要去江南的嗎?不是說好了,要住在江南,一直住到老的嗎……」
那些話他都記得,如同遺落多年的那些回憶,他都會珍惜,再也不會忘記——
第一次相遇時,她欣喜地說要跟他去江南;第二次相遇時,她故意偷了他的玉扇;第三次相遇時,她在醉酒的夜里為他引燈一盞……
平生多少匆匆過客,卻只需一眼便已在人群中將她認出。無論多少次相遇,多少次別離,在重逢的那刻,也依舊會愛上她——縱然今後再多坎坷磨難,也絕不會離她而去——
得一知己,今生足矣。
「瞳姐姐。」
突然一道嫻靜的笑聲介入,驚擾了一室的情意綿延。
下意識地回首,正是唐眸意折了一枝紅梅站在門口。昔日的小丫頭如今已長成亭亭少女,眉眼靈秀,一派小家碧玉的清恬婉約。
「我查過很多醫書,終于找到活血醒脈的辦法。」唐眸意笑著走到蘇瞳若面前,將紅梅遞給她,「瞳姐姐,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蘇瞳若和上官紫楚相視而笑。
「當然。」
情願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施舍,卻絕不會放棄每一次嘗試的勇氣。曾經等待了六年,終于等來心愛男子的回眸,那麼再努力一點,是不是真的可以——執手偕老?
要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