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人雖然生就一副美麗皮囊,可他仗勢欺人,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等等等等的劣跡,甚至從不刻意在自己面前隱瞞。顧惜惜咬牙切齒地想,這般狠毒之人——
呃,與自己倒是當真類似。
依稀想起某次他說過,她與他,原是同一類人。當時猶不以為然,如今正可見他小王爺的真知灼見。
那麼,自己喜歡他,只是像喜歡自己一樣嗎?
這麼深奧的哲學問題果然已經不適于她思考,棄之。
那麼謝靖……
這一個愈發頭疼。如今敵我兩方陣營分明,突如其來冒出的這一手一足……若是他出現在當時懷玉樓被那越王軒要挾之際該多好,她們就不僅可以置身這些斗爭之外,還憑空多出了一靠山……但現在當如何?
倒戈相向?
自己先搖了搖頭。如今懷玉樓與那越王軒的勢力已盤根交錯,說好听些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實也就是在同一條賊船上罷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冒著毀了它的危險而奔向青王蚩?
一句話,無路可退。
那麼謝靖……那個自稱是她哥哥的人又如何?想到他臨走前那句話︰「這些年你獨自一人流落風塵,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從今後就讓哥哥來保護你吧,好嗎?「忽然間只剩了滿心疲倦。
其實自己是當真有些……累了的吧?
當!當!當!
窗外三更鼓敲過,她頭昏腦漲地站起身來,猛然間只覺饑餓,才意識到今日屢次三番波瀾不斷,熬了這麼久,竟然連飯都還沒吃。
一般小說中女主角遇到傷心事的時候,都應該茶飯無心寤寐不思才對吧?可她顧惜惜畢竟不同。自己跑到伙食房中,看看只剩了些殘羹冷炙,亦懶得再叫醒廚娘,搜羅了些便往肚里填去,雖然又冷又少,無論怎樣,這世間真正唯一能愛惜自己的也只剩自己了,若是連自己都虐待自己,這樣的人生,不死何為?
胖胖的廚娘想是听到了廚房中的聲響,居然睡眼惺忪地在門口冒了出來,「誰啊,三更半夜的……哎,惜惜?」
老婦人是在母親之前就在這懷玉樓里做了的,因此可算三朝元老。幼時叫得慣了,如今也沒跟著別人喚顧主人或顧姑娘什麼的,依然只叫一聲惜惜。顧惜惜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婆婆。」埋頭再吃。
廚娘頓時大驚小敝地嚷了起來︰「喲——那些都是剩下的,惜惜怎麼吃得下去?」不由分說搶了過去統統倒掉,麻利地生火開鍋,一邊絮絮念叨︰「平時口味那麼挑的一人,今天怎麼吃起這些東西來了?仔細吃壞了肚子,如今這樓上上下下可全是靠你撐著哪……」
廚娘絕非傳說中溫柔善良的婆婆,以顧惜惜長年的閱歷,當然知道這點。廚下的燒火丫頭偷偷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來廚娘平時定也是頤指氣使,定也是克扣工錢,定也是嫌貧愛富……
然而那有什麼關系?
只要她知道,眼前這胖胖的老婦人,的確是對她顧惜惜好就行。
沉默地看著廚娘一邊忙碌一邊絮叨,忽然間那些紛紛雜雜的念頭全都退去了,只有心里的那個信念,卻再一次無比清晰地強大起來——
無論如何,她定要保護懷玉樓,保護好身邊的這些人!
無論如何,也要把權力握緊在自己的手心!
雖然下了這個決心,卻不知是不是因為深夜外出又吃了些冷菜冷飯的緣故,回去之後的第二天,顧惜惜便病倒了。
平時愈是百病不沾的人,生起病來也就愈發來得凶猛。雖然大夫診後只說是感染風寒兼憂勞過度,只需臥床靜養,服些滋補療養之藥即可,一時半會兒,她顧惜惜卻如何也起不了身了。讓人把賬簿移到床邊來,勉強看一會兒卻已頭暈,讓小媚她們幾個看到了更是一番說教,久而久之,竟只能百無聊賴地真正臥病在床了。
樓中事務其實倒無須擔憂,自有綠意紫荷她們幾個辦妥,去越王府匯報也正好由小媚代勞。那小王爺知道了她的病,也沒什麼特別指示,只讓幾個傳說中的名醫往她懷玉樓里跑了一趟,得出的結論一如前者,遂送了些珍貴藥物過來,便再無下文了。倒是謝靖,數次前來探視,盡避顧惜惜已向他說清了自己不願離開懷玉樓的意思,他仍是不以為意,問寒問暖關懷備至,當真有兄長之風。
他面目清俊,人亦溫和,又總是一襲白衣,一出現在門口必定如鶴立雞群,逗得一班姑娘春心大動,更害得那些嫖客們自慚形穢。且他愈是待自己溫柔親切,愈如同召喚著她那微弱的良心。可憐她病中體弱,如何經得起這般摧殘?不消幾番明示暗示,謝靖亦只能無奈離去了,只是不時讓人前來探詢送藥而已。
這一場病生得實在憋悶無比。顧惜惜愈想早日痊愈,愈是病去如抽絲,日日纏綿于病榻。眼看著從冬日漸漸到了春日,只能斷斷續續听著小媚她們匯報的消息——
青王直屬的神策營下又一個將領決意為越王效勞了。
方芰在花魁賽上大出風頭,如今已成為新一任花魁,看來日後開苞價定然不菲。
打了幾十年的北番忽然請求和親,那公主居然隨行,自己南下來挑選夫婿了,招來京中茶余飯後一片議論,不過儀仗隊倒是真的好生熱鬧。
綺色居然不小心懷上了,幸虧發現得早,沒受多少苦,但也夠讓人頭疼了。
……
她不住嘆氣,「綺色還是這麼不小心?遲早吃虧的是她自己啊。」
綠意微笑,「瞧你這口氣,才十幾的人啊,說得自己就跟個幾十歲的老婆子似的。」
她再嘆︰「心若槁木,雖生——猶死……」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綠意笑著啐她,「我看哪,你多半是春心大動期待枯木逢春了吧。」
「唉唉,你怎麼也學得小媚那一口油嘴滑舌?只可惜了原先那一溫柔佳人……」顧惜惜三嘆。綠意笑著拍拍她的臉,不與她計較,顧自收拾完畢之後便離開了。
溫暖的春日的陽光從窗口投進來,依稀能看到窗外女敕綠的新葉了。低頭看看自己,許久不曾顧鏡,想來應該已經肥胖了許多吧。前日大夫來過,道不久便能完全痊愈了,念到終于能告別纏綿病榻之苦,不由唇邊微微泛起了微笑。
就這麼慢慢地看著窗外,不知不覺中居然便沉入了夢鄉。近來她無所事事,極易入睡——被紫荷諸人嘲笑為豬;然而紫荷她們所不知的卻是,她亦變得極易驚醒,就連懷玉樓中的眾人都已狂歡完畢沉入熟睡的時候,她卻只能睜著眼,懷念從前那些忙忙碌碌以至于一沾枕頭便能沉沉入睡的日子,那時生活所有的重心只在于擊敗仙韻樓的那個死老太婆,沒心沒肺,卻是踏踏實實的簡單快樂。
雖然無夢,卻依然有淚慢慢地滲出了眼角。朦朧中仿佛是誰,發出了一聲溫柔的嘆息,又是誰,為她輕輕拭去了那一滴淚?
一驚而醒,睜開眼,觸目所及卻正是那雙鳳目,其中有熟悉的似笑非笑,亦有陌生的溫柔關切,不由一呆。
他笑笑,果然還是那熟悉的戲謔的聲音︰「原來熟睡中的美人,果然是會比平時溫柔許多哪。」
「水。」
愣了片刻,完全清醒過來後的顧惜惜如是道。
他揚眉,笑嘆︰「敢這般對本王呼來喝去的,惜惜,這世上除了我父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了。」口中說著,手卻已倒了杯水過來。一邊喂她喝下,一邊問道︰「剛才你口中在念些什麼?」不像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嘛。
彼惜惜止渴之後,推開水杯,一臉莊重道︰「惡靈退散。」瞧見他再一次啼笑皆非的表情,頗為解氣,方淡淡道︰「王爺日理萬機,今日竟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真叫惜惜受寵若驚。又是有什麼重要任務了吧?」
不愧是小王爺,這麼快便已緩解過來,微笑道︰「怎麼,沒有任務本王就不能來見你了嗎?」
「不敢。以王爺之尊,自然能夠隨心所欲——賤妾又怎敢有所非議?」顧惜惜繼續一臉冷靜,恭謹道。
上次便是以這一態度將之氣退,然而這一次,這招卻仿佛失去了效力,他只是柔聲道︰「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原本以為過了這麼久,你也該消氣了,看來我還是把問題想得簡單了。」
在她的床邊坐下,他小王爺的衷曲訴得可謂字字情深︰「那些女人只不過是暫時的玩物而已,惜惜不會以為本王會對她們認真吧?那日我的確是過分了,可我原先以為以你的性子,對這種事應當只是一笑了之而已,何以竟會如此在意?」
誰知道呢?連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這般反應,真真是辜負了他小王爺的一番重望,只能垂下眼,淡淡應了一聲︰「是。」
越王軒知終究不能說得她信,低低一嘆,隨手從一邊的盆中拈過一枚草莓,剝去其上綠葉,送到了她的唇邊。顧惜惜有心偏過頭不吃,又不願被他以為自己氣量狹小猶在賭氣,無奈微微張口,驀地口中一涼,隨著草莓闖入的,竟還有他的指尖,不由一驚,趕緊吐出草莓,身體迅速往後仰去,然而身後便是床了,又能逃避到哪去?下一刻,他的吻便不由分說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