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敵後 第3章(1)

洛瓊英今日一連被嚴雋折騰了數回,一下陪著用膳,一會兒他又遣了宮人來玉寧宮,耍懸絲傀儡讓她看,貌似心情大好的模樣。

到了夜里便犯懶,索性又同上回一樣,趁著守殿門的宮人打盹兒時,獨自一人來到與玉寧宮相接的廢棄小圜。

抽出腰間的玉笛,吹奏了一首《月華清》,不一會兒,就見頗通人性的華方振翅飛至。

她佣懶地坐在長階上,解下信條,仔細詳讀內容,片刻後,小臉惱怒的泛紅。

莫怪嚴雋今日一臉如沐春風,他竟一連破了她前些天獻給東祁主帥的兵陣。

信條上清楚寫道,此次金梁大兵由帝王親自下令指引,表面上假裝退兵,私下遣人裝成巫覡,潛入東祁的牧雨城內,四處散播危言,弄得人心惶惶,軍心渙散,然後金梁大軍再兵分三路包抄整座城。

一場圍城之戰,贏來全不費功夫。

「此人真是可惡!」洛瓊英喃喃低罵,臉上除了怒氣,卻也添了一絲佩服。

嚴雋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分明是沖著聆月軍師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聰明才智、雄心謀略,放眼天下,能出其右的,恐怕寥寥無幾。

倘若他不是逼她嫁入這座金色囚牢的金梁帝王,或許她早已……洛瓊英掩下長睫,心頭微微悸動。

不,她怎能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他可是害她受困于此的罪魁禍首,是與她相斗的敵人,她必須厭惡他,應該狠狠的唾棄他才是。

洛瓊英兀自苦惱著,秀美的小臉甚是矛盾,未曾察覺不遠處的松柏之後,有道傲岸拔長的身影靜靜佇立。

黑暗中,俊美的面龐清晰可見笑意,鳳目彎彎,薄唇上挑,他確實心情大好。

上回金梁大軍敗給了他的皇後,這回總算扳回一城,他心中的喜意自是不在話下,如今還能親眼見到她托腮苦惱的可愛模樣,先前壓在心上的郁火頓時全消。

鳳目含著融融笑意,看著荒園中的洛瓊英一臉氣餒,連回信都省了,抱起華方往夜空一放,紅色的鳥影遂振翅飛遠。

靜待片刻後,嚴雋才帶著微笑,徐緩步入荒廢的小園,還故意踩碎了一根枯枝,制造出聲響。

只手托腮的洛瓊英一震,循聲望去,懶洋洋的眸光霎時一僵。

嚴雋!怎麼會是他?

望著身穿一襲玄黑長袍的頎長人影越走越近,她不禁心慌,不必偽裝,嗓音自然結結巴巴地︰「陛、陛下怎麼會來這里?」

「夜里睡不著,所以朕出來走走,想不到這麼巧,會在這里踫上朕的皇後。」

溶溶夜色中,那張俊美的面龐如玉溫潤,那淺淺一笑,猶如夏花盛開,勾人心魂。

連日以來,兩人幾乎天天都要見上無數次的面,相處的時間一長,她縱然再如何圍高心防,也甚難對他的溫柔之舉無動于衷。

其實,嫁給他的這兩年,雖然只在冊封大典上見過他一面,然則,兩年時光中,她藉由聆月軍師的身分,透過用兵遣將,在戰場上斗智斗謀,雖未近身接觸,但是這一番纏斗,加上深居後宮,藉宮人之口,日日听著他如何建立偉業,她對他這個人,並非全然陌生。

當然,那些認識全是旁敲側擊,終究隔了一層,如今他日日召見她,時不時便上玉寧宮噓寒問暖,百般示好,千般疼寵。

她方知,原來從前對他的認識,無形中已在心中扎下深根,欲除,已太遲。

目光凝著那抹傾世之笑,洛瓊英心律一亂,胸口鼓噪得甚是厲害。

一個古怪的念頭忽焉飛掠過腦海。

這個風華絕代,一笑當真足以傾城的俊美男子,是她的丈夫,該是同榻共眠的枕邊人,然而,卻也是她一直暗暗相斗的敵人。

假使他不是金梁帝王,她也不是華棣國的帝姬,相識非是在人心似海的九重宮闕,也許……她亦會為他傾倒。

猛然回過神,驚覺自己居然對敵人起了異樣心思,洛瓊英心慌地別開眼

嚴雋已然來到她面前,將她眼中的矛盾掙扎悄然收于眼底,朱潤的唇不禁又是勾起一抹笑弧。

他的皇後啊,看來也並非對他是完全無動于衷。

「一個人在這里閑晃,也不怕發生什麼危險。下回要是夜里悶得慌,想出來走走,身邊要帶著幾個宮人隨行。」

嚴雋探出手,攏住她擱在膝上的小手,她一僵,卻也沒反抗,乖順的任他牽起身。

「謝謝陛下關心,下回我會記得的。」強抑下心中的騷動,她揚睫一笑。鳳目緊凝著這一笑,有些貪婪,亦有些喜悅,嚴雋握緊了那柔軟的小手,牽著她一起朝玉寧宮的方向往前走。

「陛下?」她雙頰微燙的別目望他。

「夜深了,朕送你。」他斜斜一睞,笑得俊雅如仙。

心跳驟然失去了規律,她垂下粉頸,不敢再開口,拚命想抑下那不該有的古怪心思。

他是嚴雋,金梁國的皇帝,是奪去她自由的人,她不能喜歡上他,絕對不能。

他只能是她的敵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數日後。

「娘娘,算奴婢求您了,請您快點回宮沐浴包衣,方才崔總管已經差人捎了話,再過一會兒皇上便要移駕玉寧宮。」

靜兒欲哭無淚的吊著嗓子,洛瓊英一身藕色繡蝶長袍,頭上未簪金釵花鈿,只是系了個松垮垮的墜馬髻,也忘了披上大氅,單薄的身子直打哆嗦。

她一心惦記著前些日子丟失的耳墜子,好不容易盼到雪融,管不著其他事,一整日蹲伏在園子里,東挖西探。

「娘娘……」靜兒急得快掉淚。

「去去去,別理我,你先回去吧。」洛瓊英揮了揮沾滿雪水的縴手,頭也不抬的揚聲。

聞言,靜兒忍不住瞟了記白眼珠過去。

哎,這個傻子也不知上輩子燒了啥好香,又蠢又笨的,又是命運多舛的亡國公主,說不準還身帶晦氣呢。

嘖嘖,這樣的傻子居然還能坐上後位,近來又頗得陛下歡心,真是傻人有傻福。

「娘娘,您別折騰奴婢了,一會兒皇上進了玉寧宮,要是沒見到娘娘接駕,可是會責罰我們這些下人的。」

「要不,你回去玉寧宮等著,見著了陛下就同他說,我人在這里,他若是想見我,那便來吧,我沒空回去見他。」洛瓊英心煩的揮揮手,復又埋首皚皚雪地中。

幸虧她懂得裝傻子,傻子之所以是傻子,那便是連自己說的話得不得體、合不合規矩都不懂,她愛怎麼忤逆嚴雋都行,反正沒人會蠢到跟傻子認真。跟傻子認真,那可就輸慘了。

靜兒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心想,反正這話是皇後自個兒說的,到時候皇上怪罪,應該也輪不到她,便幸幸然地轉身返回玉寧宮。

沒人在旁盯著,洛瓊英樂得輕松,搓了搓被凍紅的雙手,又吹了幾口熱氣暖暖,遂又探進濕冷凍骨的雪堆里翻找。

找了又找,就是遍尋不著,她氣餒得滿肚子悶氣,這時,身後剛巧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回頭的力氣也省了,沒好氣地扯開嬌女敕的嗓子。

「陛下上玉寧宮了嗎?你要他別等我用膳了,我連著幾天都看著他的臉,膩乎,我沒胃口。」

嗯?怪了,聒噪的靜兒幾時變得這般安靜?

埋在雪堆之下的雙手略略一頓,她別過螓首,撇陣睞去,一襲玄黑的大氅忽然密密實實地掩下,將蹲伏在雪地上的嬌瘦身子攏蓋。

一股濃烈的氣味隨即沾染了她一身。

她屏息細聞,辨認出那是龍涎香混著白麝的氣味,霸氣而強悍,一如這香的主人……

她微怔,美眸揚起,對上一雙如瓖墨玉的鳳眸,眉目妖嬈,傾城傾國,不知怎地,她腦中卻閃過那日夜里遇見的那名青衣侍衛。

「主子在這里受寒受凍,下人不來伺候著,都上哪兒去了?」嚴雋俊顏一沉,身後的崔元沛隨即使了個眼色,讓一旁的小太監上玉寧宮找人。

洛瓊英張了張嘴,一時無言。剛才那些大不敬的話……他全听見了?

鳳陣一眯,嚴雋俯下高大的身軀,一把拉出她埋在雪中的雙手,瞥見原先白皙柔女敕的肌膚被凍得泛紅,臉色益發冷峻。

「崔元沛。」她怔怔的看著他揚開醇嗓。

「奴才在。」崔元沛躬身上前。

「所有在玉寧宮當差的宮人即刻行以絞刑。」鳳眸低垂,嗓音極淡,牽連的卻是近百人的性命。

絞、絞刑?!洛瓊英聞言,心下直發寒。顧不得裝傻與否,被雪水浸濕的小手連忙捏住他的袖角,秀顏慘白似雪。

「陛下莫不是餓著了,所以拿宮人們出氣?」她目光慌亂的凝瞅他,那雙鳳眸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凍紅的小手。

「堂堂金梁國的皇後,這麼冷的天蹲在這里,玉寧宮里竟沒半個宮人勸阻,也沒人伺候披衣御寒,這樣怠忽職守又欺主的宮人,皇城沒道理留下他們。」

嚴雋揚眸,與她對望,霎時間,她心尖微微一顫,竟不敢直視他異常灼燙的陣光。

這人……似乎又和前些天不太一樣。凝視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麼,幽亮的眸心灼亮如炬,過分專注,使她心慌不安。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待一個專鬧笑話的傻子,反而像極了……深深看著一個他想珍護的人。

霎時,她的心口一陣評然,熱潮泉涌,腦門直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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