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空氣非常好,有清風許許鳥語陣陣。沈秀兒在烹茶,她的心情也非常好,可惜這難得的好心情在听到一個柔媚的聲音後便陰了下來。
「秀兒妹子早啊。」
沈秀兒身子一僵,眉角抽搐了一陣,有些戰兢地回過頭,天不遂人願,果真是那個妖女來了。
對小泵娘不悅的表情視而不見,碧羅兀自開心地走近,看到正在冒煙的小茶爐,她雙眼一亮,「秀兒妹子你在泡茶呀,真好,我有好一陣子沒喝到茶了。」
她極愛喝茶,偏偏小泵娘家里只有水,她還以為這一家子人不喝茶呢,原來是小丫頭虐待她,不給她喝呀。
「這是我娘要喝的,不是給你的。」沈秀兒不冷不熱地道。
碧羅嘻嘻一笑,不客氣地坐在一旁,「沒關系,你順便多泡一壺不就好了。」
沈秀兒差點沒把手里的小扇子也投進火里去,生鼻子長眼楮,她活了十七年,還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更別提還是個女人了。
「你不會那麼小氣,連一點茶葉都舍不得吧?」碧羅瞅著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刻意地道,「虧我還以為你很大方呢……」
「我又沒說不給你泡!」沈秀兒忍無可忍地大吼。
「呀,那謝謝了。」又得逞了,碧羅樂得眉開眼笑。
她真是笨!沈秀兒懊惱地咬了咬唇瓣,明知這妖女詭計多端,她怎麼就沉不住氣呢!瞪了笑得眉眼彎彎的人一眼,她恨恨地往爐里添了一塊柴,正準備月復誹那妖女幾句,耳邊就傳來碧羅大驚小敝的聲音。
「啊!秀兒妹子你怎麼用柴來烹茶啊?」
嚇她一跳,小泵娘責怪地丟過一記眼光,「不行啊。」
「當然不行。」碧羅皺眉道,「烹茶宜用硬炭,怎可用柴薪……」
「你還要不要喝?廢話那麼多。」沈秀兒停住手上扇火的動作,面無表情地瞪她。
碧羅無奈地撇撇嘴,「好嘛……」她那才不是廢話,這小丫頭真是個大俗人,暴殄天物!
這還差不多。小勝一局,沈秀兒快樂地揚起嘴角,心情又變好了,可一會兒後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
「秀兒妹子,你得再加把勁扇火。」
「秀兒妹子你別急,這水才‘二滾’,還要再等一等。」
「秀兒妹子,這泥壺得先用沸水里外澆一遍再放茶葉。」
「秀兒妹子,你這茶葉得再多放一些。」
「秀兒妹子……」
「秀兒妹子……」
啊!她受夠了!
沈秀兒「啪」地撂下紅泥小茶壺,惡狠狠地抬起頭瞪著那個一直在她耳邊嘮叨的妖女,直瞪到她閉嘴,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那麼多講究干嗎不自己動手!」
碧羅眨眨眼楮,很無辜地道︰「我只是給你一點建議。」這也有錯?
她根本不需要建議好不好?在她看來,泡茶就是抓把茶葉然後往里灌滿沸水就完事,哪里像這妖女一樣左一個「不許」右一個「不可」。本來以為娘已經夠講究了,沒想到眼前這妖女更是挑剔啊。
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怒火,沈秀兒眯起雙眼威脅道︰「要是想喝茶就給我閉嘴,否則茶渣子也不留給你!」
看出小丫頭真的火了,碧羅兩指交叉置于唇上,乖乖地點頭。凡事都該有個度,適可而止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很好,總算安靜了,沈秀兒滿意地低下頭繼續泡茶。
又過了一陣,茶總算是泡好了。不待主人招呼,碧羅非常自動自覺地取餅杯子為自己倒了一小杯,放在鼻下嗅聞。
嗯……沒什麼味道,除了茶葉普通外,烹煮過程馬虎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這種茶要是放在平日,她是看都懶得看一眼的,可現下情況特殊,沒魚蝦也好,將就吧。自憐自艾了一陣,她舉杯淺啜一小口。
「怎麼樣?」沈秀兒有些緊張地瞪大眼楮,這妖女干嗎一副見鬼的表情,有那麼難喝嗎?
困難地咽下口中的茶,碧羅放下杯子,一本正經地道︰「我……從來沒喝過如此令人感動的茶。」喝了這茶才知道,以前被她嫌棄過的茶幾乎可以被譽為絕品了。她錯了,暴殄天物的是她,以後她一定不會再嫌棄那些茶了。
「真的?」沈秀兒懷疑地瞅著她的表情,總覺得她話里有話。
「真的。」碧羅慎重地點頭,將那杯恐怖的茶推得遠遠的,才道︰「光顧著喝茶,都忘了正事了。」
「正事?」她能有什麼正事?
「這個……」慢吞吞地取出一塊白色巾帕,「還你。」
沈秀兒驚訝地瞪大眼,「這帕子怎麼會在你這里?」她明明送給葉大哥了。
「葉行天讓我還你的。」碧羅伸手掩口,小小地打了個呵欠,今兒起得太早了,真困。
「你胡說!」小泵娘「騰」地站起來,一臉怒容,「不可能,一定是你拿了葉大哥的!」
聞言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拿這帕子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寶貝。
「你……」小泵娘驀地哽住,擰眉想了半天才道︰「你一定是嫉妒!」
「我嫉妒啥呀,嫉妒你有塊帕子嗎?還是嫉妒葉行天有塊帕子可以收?」無聊!
「你是嫉妒葉大哥收了我的帕子!」
「哦,」她受教地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小泵娘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小丫頭,我才沒那麼閑,這帕子的確是葉行天要還你的,我是看你可憐才替他來還。你想想,如果是他親自還你,那你多尷尬不是?」瞟了眼小泵娘變得哀戚的臉,她幾百年沒動過的側隱之心不知怎的突然給它略微動了一下下。嘆了一口氣,她安慰道︰「你難過什麼呀,他不喜歡你是他的損失。你想想,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那你失去的不過是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而他失去的卻是一個喜歡他的人,怎麼算都是他比較虧。再說了,你喜歡誰都比喜歡那種石頭臉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跟那種缺乏表情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慢慢地也會變得跟他一樣的,你能想象自己也常常臭著一張臉的情形嗎?」說得有點渴,她掙扎了一下,還是重新端起那杯茶。
「不是這樣的。」沈秀兒突然抬起頭,怨恨地瞪她,「是你從中作梗!你見不得葉大哥對我好,因為你也喜歡他!」
噗!天降甘霖。
天啊,嗆死她了……碧羅捂著嘴咳個不停,咳得一張臉都通紅了才勉強止住。
「咳咳……小丫頭,請你不要污辱我,咳……我就是眼楮長在腳底下也不會看上那個石頭臉!」最後一句說得有點咬牙切齒。開玩笑,想她這麼一個聰明果敢才貌雙絕的奇女子,怎麼可能會看上那個總是板著一張臉天生缺乏七情六欲的石頭臉!
小泵娘才不管她到底說了什麼,繼續指控︰「你生怕葉大哥喜歡我,就故意跟他說我的壞話,讓他討厭我,還慫恿他把帕子還給我……」
哇,真看不出來這小丫頭想象力極為豐富呢,就這樣把她當成了假想情敵,還自動衍生出一系列的「情敵打擊」聯想——
碧羅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繼續扮演被害者沒關系,反正也沒法改變葉行天不喜歡你的事實——閉嘴,听我說完!你也不想想,那個石頭臉是別人可以左右的嗎?他如果喜歡你,就不會在乎別人怎麼說,可他根本就是把你當成個小妹子,這也能怪我?」忍不住小小地為自己鳴冤。
沈秀兒語塞,咬著唇眼眶就紅了,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道理,可是……不甘心啊。她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卻得如此收場——
「反正我知道你也喜歡葉大哥!」氣呼呼地大聲說了一句,她捂著臉往林子深處奔去。
有沒有搞錯?碧羅火大地抓起杯子往嘴邊一倒,下一刻卻又「噗」地噴出來,冷掉的茶水又苦又澀,實在難以入口。
她喜歡葉行天?胡說八道!小丫頭眼楮有問題,得治治了,哪里看出她喜歡葉行天?哪里?她又不是腦筋打結了,怎麼可能會自討苦吃地去喜歡那個石頭臉,她可沒忘記他是小皇帝派來的殺手哩!喜歡他?沒準兒哪天他腦子清醒了就一劍結果了她……
「亂講!我會喜歡那石頭臉?除非我瘋了!」她憤憤地自語。
「姑娘何苦自欺欺人呢。」溫溫雅雅的聲音響起,一名身著月白色長裙、行如弱柳扶風的中年婦人從樹後轉了出來。
碧羅只是淡淡一瞥,「沈夫人?」素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沈母,神容略顯憔悴,看來身體果然不甚康健。
「是。」沈母溫婉一笑,「姑娘在舍下居住多日,我因身體不好一直未能相見,實在有失主人身份。听聞姑娘有傷在身,不知現今傷勢如何?」
桃花眼微挑,「已無大礙,多謝夫人關心了。」
「哪里,略盡地主之誼罷了。」
閉彎抹角。碧羅輕輕一笑,「夫人有話不妨直言。」好竹出歹筍,那麼聰慧精明的娘,偏偏生下一個粗枝大葉脾氣又不好的女兒。
沈母略一怔,隨即笑道︰「其實我只有一句話——多謝姑娘。」
「謝?謝我什麼?」
「謝謝姑娘點醒我那傻女兒。」那孩子就像她爹一樣笨,讓她操碎了心。
碧羅擺擺手,「那倒不必,只是……夫人不認為我居心叵測嗎?」她女兒可就是這樣想的呢。
沈母失笑,「不,其實我早已看出葉公子對小女並無男女情分,只苦于不知如何對我那傻孩子說,而今姑娘一語道破,也算是為我解決一樁心事。」
「如此說來夫人並不怪我話說得太直白?」
「當然不會,姑娘和葉公子是天生的一對,假以時日秀兒一定能夠想清楚。」
丙然是母女啊,連想法都一樣。碧羅無奈地看向湛藍的天空,「夫人誤會了,我跟葉行天不是這麼一回事。」
沈母搖搖頭,意味深長地道︰「姑娘聰敏過人,卻始終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是指什麼?
碧羅出神地瞪著樹干上的一只螞蟻。那日沈母說完那句話之後就走了,大概是回去休息,大概是去尋她的女兒,這些都無關緊要,讓她迷惑的是那句話的含義。
她想了好幾天,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嗎?怎麼可能,她一直都是個目標明確、行為果斷、絕不拖泥帶水的人,從小到大,一直如此。可沈母為什麼會這樣說呢?這是否說明她看不懂的那一部分沈母已經看懂了呢?那一部分是什麼?為什麼她不知道?
肩上傳來重擊的力道,碧羅猛地回神,看見多日不見的沈秀兒。
嗯……臉色紅潤,表情平靜,失戀似乎沒給她帶來多大影響嘛。
「不生氣了?」懶懶地站起身,她問。
沈秀兒小臉一紅,不自在地看向另一邊,「那天……娘跟我說了許多,我後來想想你說的……也有點道理,感情的事確實強求不來。」
小泵娘,心思單純,真好。碧羅有些喟嘆地走向林外,「你不是很討厭我嗎?」怎麼今天還主動來同她說話?
「那是因為你老是欺負葉大哥!可是娘說你那不叫欺負……」沈秀兒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你倒是挺听你娘的話。」
「那是,我娘最聰明了。」小泵娘與有榮焉地抬起下巴。
碧羅掃她一眼,淡淡一笑,「你不討厭我也無所謂,可千萬不要喜歡上我,我會很困擾的。」
「鬼才喜歡你!」沈秀兒啐了一口,覷了覷她平靜的臉,又道︰「娘讓我告訴你,今天葉大哥跟爹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讓你晚飯同我們一起吃好了。」
「嗯。」碧羅點點頭,葉行天與沈父今日一早便下山去采買糧食用品,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還沒回來。
「嗯什麼嗯,還不走!」沈秀兒說著,拉起她的手,不太自在地往屋里疾走。通過這幾日的思考,她覺得這妖女其實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討厭,仔細回想起來,她那日所說的話雖然不太中听,但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啊,也許她的心腸並不壞……
屋內,沈母已經擺好了碗筷,抬頭見她兩個走了進來,笑道︰「回來了,快坐下,可以吃飯了。」
桌上的飯菜極為簡單,四菜一湯,都是些家常小菜。碧羅也沒說什麼,一坐到了凳子上。
沈秀兒在對面坐下,嘴里還不忘道︰「算你有口福,今天這菜可是我娘親手做的,我娘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沈母憐愛地拍拍女兒的頭,沖碧羅笑道︰「別听這孩子瞎說,只是些小菜,登不得大雅之堂,姑娘別介意,將就著吃些。」
碧羅搖搖頭,「夫人客氣了。」眼前這對母女的互動對她來說極為陌生,她從來不曾看到過這樣的情景。
沈母敏銳地察覺到她瞬間的黯然,悄悄向女兒遞了個眼色,沈秀兒會意,往碧羅碗里夾了塊肉,「吶,嘗嘗,包你吃了還想吃。」
碧羅極快地回神,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秀兒一眼,對沈母道︰「夫人也吃啊。」
「好。」沈母點點頭,欣然入座。
「怎麼樣?好吃吧?」
「嗯,不錯。」
「什麼?才不錯而已?你舌頭有問題吧?」
「秀兒別瞎說,娘的手藝只是一般,能得個‘不錯’的評價已經很開心了。」
「才不是!娘的手藝是最好的。」
「夫人過謙了,能將簡單的菜做成這樣,足見夫人手藝之精湛。」
「那你剛才還只說‘不錯’而已……」
「不錯也是夸獎的一種啊,不說‘不錯’難道還要讓我說‘很錯’?這樣你會比較滿意嗎?」
「……吃你的吧!滿嘴東西還塞不住你!」
「喂,是你硬要跟我說的!」
「好了你們,先吃完再吵吧。」
「我才懶得跟她吵!」
「是說不過我吧?你口才那麼差勁。」
「那是,怎比得過你的牙尖嘴利。」
葉行天站在門口听著里面的對話,簡直抑不住嘴角的笑,太久沒听到如此幼稚的爭吵了,懷念得緊啊。
「葉小子,怎麼不進去?」沈父在後面奇怪地問,他身材高大健壯,留著一把絡腮胡,十分符合獵戶的形象。
「沒什麼。」葉行天整了整臉上的表情,推開大門。
推門的聲音引來六道齊刷刷的視線,首先開口的是沈秀兒。
「葉大哥你回來了!我爹呢?」
「在這兒。」沈父也跟著走了進來,先走到妻子身邊問候了一下,才轉向碧羅,「小女圭女圭,你傷好了吧?」
小女圭女圭?她嗎?碧羅眨了眨眼楮,「好得差不多了,多謝關心。」
沈父點點頭,在妻子身邊坐下,豪氣地道︰「我是秀兒的爹,你叫我大叔就行了,別來那些文縐縐的玩意兒。」
碧羅嗆了一下,要笑不笑的,「咳……大叔。」美女與野獸,她終于親眼目睹了。高大粗壯的沈父,嬌弱文雅的沈母,不搭調的組合中卻透出一種奇異的和諧。
「爽快!我就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人,葉小子,你傻站著干什麼,還不坐下來吃飯。」
桃花眼一勾,碧羅看向葉行天,正好對上他漆黑的瞳子,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緊張,她咳了一聲,力持鎮定地斥︰「看什麼看!」
葉行天往碧羅身邊唯一的空位上一坐,有些詫異地問︰「你不是不吃粗茶淡飯嗎?」
「嗯?我這樣說過嗎?」咽下嘴里的菜,她也一臉詫異。
他搖搖頭,「沒有。」但是平時她總愛挑三撿四,讓人有這種誤會也是正常的——不過那真的是誤會嗎?
「喂!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以為我是那種見風吹就落淚的大小姐嗎?」她不高興地瞪他。
難道不是嗎?他沒說出口,可臉上的表情已經清楚地傳達出這個意思。
竊笑聲起,碧羅警告地瞪了對面的沈秀兒一眼,又恨恨地將視線調回葉行天臉上。
這塊石頭能不能有一天不讓她生氣!做人不能太誠實他知不知道,嘔血三斗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嚇開竅……
「你出去啦,不要影響我的食欲。」越想越氣悶,她趕蒼蠅似的揮揮手。
「那麼……」他當真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往外走,「我買回來的蔥油雞你一定也不會想吃了……」
蔥油雞?
「站住!」她「啪」地擱下筷子,「去,把蔥油雞給我拿過來!」頤指氣使,完全無視另外三人快噴飯的表情。
真是不客氣,葉行天失笑,乖乖地走出門去取蔥油雞。
「葉大哥對你還真是沒話說啊。」雖然已經接受現實,但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沈秀兒酸酸地道。
「對,」她點頭,「壞得沒有什麼話能表達出來。」
「是好得沒話說啦!」沈秀兒受不了地叫。
沈母也輕輕一笑,「是啊,葉公子對姑娘確實很好。」
是嗎?碧羅淡淡斂瞼,他對她很好嗎?是基于什麼樣的心態呢?
夏夜,輕風過,吹皺一池春水。
又是十五月圓夜。
清冷的銀輝照亮了整座山,狹窄的山道上,兩道縴細的身影一前一後匆匆前行。
「還有多遠啊?」後面的人氣息不穩地邊走邊沖前面的人問,撥開一叢遮住視線的高草,芙蓉臉面,一雙桃花眼顧盼生姿,正是碧羅。
「快了快了。」敷衍的聲音來自沈秀兒。
「這個回答你一路上已經說了好幾次了。」她就沒覺得哪里「快了」。
沈秀兒不悅地回過頭,「那是因為你一路上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她能不問嗎?今日晚飯過後,她跟小丫頭斗嘴,偶爾提到好久沒泡澡了,結果小丫頭向她介紹山上有個小湖,還自告奮勇地帶她來。起初她以為小丫頭是好心,可現在她不得不懷疑小丫頭是不是故意整她了,她們在這山里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天都黑下來了,傳說中的湖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小丫頭,你確定你沒走錯路?」腳好酸,走不動了。
「當然,我在山里住了十幾年,怎麼可能會迷路!」小泵娘頗為自信。
是嗎?她還是很懷疑。
「哎,你快點走,真的快要到了。」扯了扯她,沈秀兒催促道。
碧羅有氣無力地揪住旁邊的草,小聲嘀咕,「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你看——」沈秀兒說著,撥開前方一叢高草,眼前豁然開朗。
「呀!」碧羅驚呼一聲,驚喜地看著前方突然出現的一潭清波。
不大不小的湖,四周開闊,湖面平靜無波,一輪明月倒映水中,美得令人屏息。
「好了,你泡吧,不要亂跑,待會兒我再回來找你。」沈秀兒揮揮手就要走。
「你去哪兒?」碧羅忙喚住她。
「去找我朋友。」說著腳步不停地往樹林方向走。
「你要是不回來怎麼辦?」
沈秀兒回頭一笑,存心嚇她,「那你就自己回去吧。」
「……」碧羅目瞪口呆地看著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草叢中。小丫頭!這荒山野嶺的哪有什麼朋友在嘛,分明就是想丟下她一個人,還好回去的路她還記得七七八八。
轉回頭看向一湖清水,她心情又快樂起來。蹲去掬了一把湖水,涼涼的,非常舒服,碧羅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湖岸上有一塊巨石,不由得眼楮一亮。
走到巨石後褪下衣裳,她慢慢步入水中,直到水浸過胸前才停住腳步,舒服地嘆出一口氣。
清清涼涼的水,為她驅散了一路行來的燠熱與疲倦,夏日的夜,寧靜而又美麗。水中的明月被她撩起的水花打碎,水面蕩起層層銀光,碧羅玩心大起,以雙手掬水朝水中的明月潑去,越玩越開心,歡快的笑聲在夜色中蔓延開來。
玩得有些累,小丫頭還沒回來,碧羅看了看岸邊的草叢,實在還舍不得離開,干脆游到巨石陰影下的水里,想要嚇一嚇沈秀兒,沒想到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她反而全身放松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激蕩的水聲將碧羅從夢中驚醒。
怎麼會有水聲?小丫頭回來了嗎?她懶懶地舒展一體,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湖中——
「啊!」
一聲尖叫劃破夜的沉寂,也令湖中的人全身繃緊。
湖里還有人?聲音有些耳熟,似乎是……他眉角抽搐,有不好的預感。
「你別回頭!」
一聲嬌斥阻止了他所有的動作,也成功地讓他一顆心沉落谷底,預感成真,果然是她!
「尷尬」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事實上他連去死的心都有了。他只不過是來洗個澡,居然也能夠遇上她……她怎麼會在這里?
「你怎麼會在這里?」嬌媚的聲音因為慌亂而略顯低啞,她手腳並用地往岸上爬,先發制人。
他抿抿干燥的唇,艱難地解釋︰「我只是……」
「啊!」
又一聲尖叫,接著是「撲通」的落水聲。
「小姐!」他焦急地喚,仍不敢回頭。
「救……唔……」含糊不清的聲音伴隨著「啪啪」的水聲,出自陷入困境的碧羅。人越慌就越容易出錯,她不過是忙著上岸,誰曾想竟會踩到岸上光滑的石子,重重摔回水里不說,水明明不深,她居然還溺水了……
鼻中吸進一口水,好難受……死石頭臉,還不過來救她,她快要香消玉殞了啦!
一只厚實的掌突然探過她腰間,將手足亂蹬的她攬入懷中,成功救回她的小命。
「咳……」腳終于踩到底,碧羅伏在葉行天胸前一陣劇咳。天啊,她還以為她小命休矣。
終于緩過氣來,她漸漸停下咳嗽,拍了拍胸口,手剛踫到胸前卻突然頓住。
他們……
狠狠抬起頭,桃花眼中一片慍怒,在觸及葉行天的臉時驀然一愣。
他的眼,是緊閉著的。
「小姐請站好。」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帶著一絲壓抑。
「你怎麼會在這里?」審問開始。
難道她不認為他們現下的……姿勢不太雅觀嗎?他將臉側向一旁,「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來這里。」意即——你是後來者。
碧羅不悅地眯起眼,「真的?不是跟在我後面來的?」
「當然不是!」非常肯定的口氣,接話的速度快得讓人心里有點不愉快。
沒發現她在暗暗咬牙,葉行天再加一把勁為自己辯護︰「在下對小姐決無非分之想!」
很好!她的頭又暈乎乎了,被氣的。
「你干嗎不睜開眼?」
他是不是听錯了?總覺得她的聲音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呀!他想太多了!忙斂了斂心神,「在下不敢。」
「不敢?」碧羅估量地瞟了瞟他僵硬的臉,「是嗎?」
她直了直腰,粉艷的隆起掃過他胸前,讓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小姐!」
桃花眼因惱怒而明亮異常,兩只藕臂靈巧地纏上他的肩,她傾身向前,吐氣如蘭,「你不願意睜開眼,是不是嫌棄我身材不好?」
死石頭臉!竟敢說對她絕無非分之想?她的條件有那麼差嗎?讓他連看都懶得看?
「不……」
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慌張地向後踏一步,她卻如影隨形地貼上來,「那你是承認我的身材很好嘍?」
「我……」柔軟馥郁的身子近在咫尺,讓他腦子糊成一片,無法思考。
「睜開眼楮。」她似命令,似誘哄。
「不……」
「不?」她眨眨眼,非常好說話,「不睜也行,那你就……」藕臂倏地收緊,他千辛萬苦保持的一線距離頓時消失,曲線柔美的胴體貼合上他陽剛健壯的身軀,雪白與黝黑,形成絕美的對比。
她一字一句地說︰「好好感受。」說著,嬌軀貼著他緩緩蠕動,美麗的臉上漾出妖媚的笑。
熱!隨著她的動作,一股熱氣迅速地向小骯匯聚,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身體的騷動,卻無法克制這種羞恥的變化。水明明是清涼的,他卻冒出了滿頭大汗,一滴汗從額角滴下,恰好落到她雪艷的雙峰間,那里,有一道暗紅色的傷疤。
她眸色一暗,粉紅的舌輕輕掃過唇瓣,心跳突然加速了……
「你很熱嗎?」抬手撫上他汗濕的額角,她故作單純,手,卻順著額角往下,在剛硬的胸膛處流連,輕柔地畫著圈。
他抑制不住,粗嘎地喘了口氣,伸手握住她放肆的手,「別……」
「小姐……不……我……別……」碧羅嬌柔的聲音好似申吟,「你就只會說這些嗎?」
他會瘋掉!
葉行天突然一咬牙,猛地將她的身子自他身上推開,沉喝︰「小姐別鬧!」
「別鬧?」碧羅垂眸看了看,「你的手放在哪里?」
他一愣,掌下的肌膚觸感柔滑,是一處明顯的高聳……觸電般地收回手,他緊張得擠不出一句話來。
「月圓之夜果然會有野獸出現啊……」她狀似感慨地看了看高懸空中的明月,眼神一溜又轉回到他臉上,「又不是沒抱過,你干嗎那麼緊張?」她倒不覺得衣裝整齊的「抱」與不著寸縷的「抱」有何不同……嗯,至少有一點啦,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哦,身材很不錯呢。
他的俊臉抖了抖,有些咬牙切齒;「快上岸著衣!」
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發現這句話有多麼錯誤,可現下瀕臨失控邊緣的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天性反叛的碧羅,不是會乖乖听話的人。
「我、不!」跟他鉚上似的,碧羅又貼近他,「你睜開眼楮!」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的生氣了!大掌擒住她的皓腕,本想將她拖上岸,耳邊卻突然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響,那是靴子踏在草上的聲音!心思急轉,改擒為摟,他攬住她的縴腰,憑記憶中的方向迅速掠入巨石後。
「你……」未竟的話語被一只大掌沒收。
岸邊比人高的草被撥開,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月光下。
「咦?奇怪……人去哪兒了?」沈秀兒困惑地咕噥著,「不會真的自己回去了吧?」
碧羅眨眨眼,看著上方葉行天緊張的臉,他心跳得好快吶!
「喂!有沒有人在?」沈秀兒在岸邊走了兩步,放聲高呼,喊了幾遍都沒有人回應,她搔搔頭,自言自語,「真的自己回去了?不會迷路吧……」
草叢又????地響了一陣,小泵娘撥開草順來路離開了。
又過了一陣,四周終于完全靜下來後,葉行天才挪開捂住碧羅雙唇的手。
嘴巴剛得到自由,她開口第一句就是——「你壓疼我了……」
緊閉著的眼角抽了抽,他迅疾地躍起,將她的身子往後一翻,「更衣!」
「幫你更嗎?」她欲回頭,後腦勺卻被扣住。
「不要再鬧了!」聲音低沉,有不可錯辨的怒氣。
真的生氣了?她吐吐舌,識相地撈過衣裳,「放手啊,要不我怎麼更衣。」
他猶豫了一下,松開了手。
耳邊傳來衣物的窸窣聲,還有她的叮囑︰「別睜開眼哦,我還沒穿好。」
良久,衣物窸窣聲消失了,她的聲音也消失了,四周又恢復平靜,他微皺眉,「小姐?」
沒有回應,草叢里有細微的騷動,他警覺地睜開眼,只捕捉到一片鑽入草叢的碧青衫角——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