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接近京師,所見的景色自是不同。
殘陽似血,襯著滿山的紅葉,映得整片天地都似著了火般。
然而越往北上,天越涼!入了夜,即使躲在馬車里,那襲人的涼,也是絲毫不減。這天他們卻是準備投棧。一來消除倦怠,二來也可以探听點消息。
為了盡早趕至京師,這些天來他們走的都是小道,也是免去不少麻煩,然而對于江湖上的消息,卻也是有些不靈通。
這天傍晚,霍然將馬車駕上官道,不到半炷香時間,便看見了一間雲來客棧。
那店小二像是一早就候著般,未等霍然開口,伸手接過了霍然手上的韁繩,拴到了一旁的馬廄,笑臉迎人,「客官里頭請,里頭請!」待霍然與年十六都進了店,他便又道︰「這馬我帶到後院去喂飽咯。」
隨即又不見了蹤影。
那掌櫃的,一雙精明的眼上下打量二人,手里算盤撥得飛快,就是沒有招待人的意思。霍然拿出了一錠銀子,扔在他桌上,掌櫃的見錢眼開,立刻狗腿起來,「客官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先來點熱飯菜,再給我們備一間上房。」霍然瞥了他一眼,隨即神情緊張,仔細地扶了年十六,深怕他有什麼閃失似的。
年十六見他偽作到這地步,忍著不笑,結果就變成了似笑非笑。
掌櫃的收了一錠銀,那態度便是大轉,輕聲細語的︰「客官是要在下邊吃還是回房吃?」那模樣,簡直就當霍然是再生父母了。
這客棧,吃飯的人也算多了。三三兩兩圍坐著,喝酒吃飯喧鬧,也甚少有人注意到了霍然與年十六二人。
倒是在西北角那靠牆的桌,有個書生打扮的人,盯著他們看了好半會。霍然自是察覺,也不做任何反應,繼續和十六當著恩愛夫妻。
「就在下邊吃吧!」霍然也沒拿譜,扶著十六坐下,轉身對掌櫃說,「快些上菜更好。」待到酒酣飽足後,自是有人會將他要的說出。
年十六也注意到了那書生打扮的人,一臉的溫文爾雅,牲畜無害。也不知是怎麼的,總是覺得,這樣的人,那笑,是假的,像是霍然,一臉妖媚時,只是在掩飾。
驚覺自己又想了些什麼的年十六,傻愣了一會兒,盯著霍然看,突然有了一點覺悟。即使是近在眼前,也止不住想念。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心境?
原來,如此……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霍然捻了捻燈芯,讓他們這邊的燈光再暗些,酸酸道︰「娘子,都說了別在外人面前笑了。」
這呆子,還是未曾想過,他的笑到底是能給人帶來怎樣的迷惑。即使是將他姣好的面容掩去,然而他天生好看的笑靨,卻不是這些胭脂水粉能夠抹去的。
菜很快便上了桌,他們二人卻是吃得慢悠悠的。
棒壁桌子帶著斗笠的大漢,突然暴喝一聲,大刀拍上了桌子,腳一蹬,踢倒了剛剛還好好坐著的椅子,「老子就知道,年十六那小子能有多少擔待。長了一張男不男、女不女的臉,到處招惹姑娘。」
他旁邊一個尖腮猴臉的人,尷尬地強拉著他坐下。
「前兩天有人告訴我說,這兩人已經被一個武林高手擊斃了,你還在這兒提年十六作甚?」他又往那大漢碗里斟酒,「來,來,喝酒,喝酒。」
只見他隔壁桌子的,一個小泵娘,微托著腮幫子,兩眼晶亮,一臉向往的模樣,「我倒是想見見年十六與霍十五。」一個仙風道骨,一個美艷妖媚,這麼兩個男人,她倒真是想見上一見。
那同小泵娘一道的年輕男子,一記爆栗往她頭頂下去,「這等禍害,還是早早歸西的好。」他夾了菜,往那小泵娘碗里放,「昨天許老頭,不是說親眼見那二人在月下練功,受了玉貔貅的影響,走火入魔,互相廝殺,雙雙赴了黃泉。」
那二人,若不是這次盜了慕容山莊的玉貔貅,估計還有不少像他未婚妻這般的擁護者沉迷在他們的翩翩風度中。而,自然也是他們男人的禍害。估計那大漢就是為了這憤憤不平。
大漢已經喝得微醉,又是站起了來,「要不是年十六……年十六那王八羔子……我家那娘們,怎麼會怎麼會……」
卻原來真是給那年輕男子猜中,那大漢的憤怒,卻是為著他家女人牽涉到了年十六。
「她也就看過他一眼啊。一眼啊!」那大漢又把椅子踢倒,口中還在念著。
尖腮猴臉的,無奈地扶起椅子,又強拉著他坐了下去。哎,真是汗顏,這家中丑事,都拿來給人家當笑料了。也幸得這是趕路,這客棧里頭倒是一個也不認識。
「大哥,嫂子已經回來了。」他家大哥懼內,這,實在是……
就見那大漢酒瘋也不敢發了,正襟危坐。
尖腮猴臉的又給他斟酒,恨不得灌死他,「喝酒喝酒!」
那年輕男子戲謔道︰「看,你要是見了年十六與霍十五,保不成我就成了他了。」這話說得毫無顧忌,聲音雖壓低了點,也叫那旁的听了去,更何況是那血性大漢。
就見他「霍」一聲站了起身,「你小子找抽!耙說我家娘們壞話。」那把大刀「刷」飛過年輕男子頭頂。
年輕男子也站了起來,挑了眼看他,「壞不壞,也是你自個說的。」說完也不顧他未婚妻的阻攔,拔了劍,尖峰相對。
尖腮猴臉的上來抱住大漢,沒料到大漢蠻力過人,一把把他甩到牆邊那一桌上去。那桌子三人長得凶神惡煞的,也不是好惹之人,兩個抽了兵器,一個拎起那尖腮猴臉,罵道︰「他女乃女乃的,老子哪里惹了你們!」氣沖沖地加入了大漢與年輕男子的斗毆。
一時間,整個客棧都亂了起來,刀劍踫撞音,骨肉相撞聲,粗魯叫罵聲,哎哎嗷嗷叫聲……熱鬧非凡。
不會武功的,抱頭鼠竄,那掌櫃的一看那凶神惡煞的操了椅子就要砸下,那大漢搬起桌子就要去擋,心痛叫喊道︰「哎哎哎,我的銀兩啊!」
罷剛一喊完,那飛過來的碗就砸在了他的櫃台上。要是差一點,那還不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掌櫃撿起那破碗,嗚嗚道︰「我的銀兩啊!」又拿了眼看了已經走到樓上的霍然與年十六,「我是什麼時候得罪霍十五與年十六的?天啊!我的銀子啊!」又一個碗飛來,掌櫃一躲,那碗也不知是怎麼的,就飛到了角落里那安靜得出奇的書生腳邊。
那書生卻是深藏不露,收了腳,繼續喝他的淡茶。
霍然壓低了聲音,在年十六耳邊道︰「自古紅顏多禍水,娘子,你看樓下這幫人,都為著你爭風吃醋了。」他燦然一笑,看起來好不舒心。
年十六也不停下腳步,拿眼角看他,笑道︰「相公,听說媚惑人心的人是你!」
踩著輕巧的步子上了樓去……
紅燭昏羅帳,燭淚落,清風唱。
夜已半深,透過那半敞著的窗兒看著,屋內的一對人兒,曖昧卻也甜蜜。女的坐在床上,微微仰首,笑得含羞嬌俏。男的坐在桌邊,深情地看著女的,倒了酒,仰頭一飲,大步流星向床那邊走去。
莫非,是哪對逃了家私奔出來的小情人,在這客棧里頭悄悄地辦了終身大事?
再細看,卻不是。
那男子手里拿了好些小紙條,遞給了女子。那女子看著,眉微蹙。待看到最後那張小紙時,終于展開了笑靨。干淨無邪的笑,至純,叫人有了想毀滅的念頭。
男子看她終于笑了,嘴邊噙了笑,淡淡道︰「娘子,你說這下可得怎麼辦?」
呵,那人來得倒是快了,比他估計的還要快上幾天。這麼說,慕容山莊那邊的,那人倒是安排好了。
這可有些棘手了,慕容山莊一事,遲遲得不到解決。他分身乏術,本可讓十六弟在那邊料理,怎奈私心作祟,竟是拉著十六弟一起趕往京師。
這房內的,便是霍然與年十六了。
「相公,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這一路上,他才算真正見識到霍然的真正實力,好似去到哪兒,總是會有人將消息通報到哪兒。
他沒打算問他這是怎麼了,等他想說了,那自然也就說了吧。雖說不問,可畢竟好奇,便也自己猜了。估計十五哥在江湖上認識的人不少,而這些人,都是依著他為中心,擴散在全國各地,收集情報。
上次在秦淮河畔,遇到的雲娘鳳歸雲,估計也是其中一名。想起上次在秦淮河畔的雲娘對他說的那事兒,便覺得好笑。
那晚雲娘假醉,他不是不知。只是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便跟著到了她房間去。
雲娘倒也厲害,幾番推托下來,十六只听得她淡淡道︰「十六公子做事自是有自己的顧慮,那雲娘也不強人所難了。霍神捕所托一事,當雲娘無能,無法替他解憂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里卻滿是笑意。
「夜也深了,十六,上床歇了吧!」雲娘解了衣裳,自己躺上了床,十六怔怔看著她,為著她那親昵的稱呼,還有,她臉上似乎藏了些什麼的笑意。莫非……莫非……
「怎麼,還害羞不成?」她戲謔道,「這天下沒有女人不知道的事。」拍了拍身旁空著的床,示意十六上去。
十六看著她,也笑了起來。原來,還是叫雲娘給知道了。不過,既然得了雲娘「無法解憂」四字,便也知道,他的秘密,霍然是不會從雲娘口中得知了。
便也安了心,卻是和衣躺上了床。
他也記得,隔天早上十五哥臉上的那個表情,可真是精彩絕倫了……
看著眼前熟悉的臉,突然有些迷茫。既然懷疑了,那為何不強行拆穿?是什麼樣的情意,讓他忍耐了如此久?
「娘子,你笑得真好看。」霍然的手輕輕覆上了十六的臉,臉上縱使妖媚,卻是夾雜著幾絲傻氣。
自己每次一笑,他總是會說,十六弟,別在外人面前笑。听多了也就覺得他這次一笑,他也該說那句老話。可今天,他卻說,他笑得真好看。是沒有外人的關系嗎?
年十六的臉頰映著燭光,越顯緋紅。
如若初時相見的霍然,有點傻,卻是很真。
他笑著拍開了霍然的手,眉目低垂。看來倒真似那燕爾中的小熬人,略略的羞澀,卻又欲拒還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