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學樓，迎面而來冬日寒風，吹亂樊星的長發，直接拍打在額頭上，涼氣瞬間蔓延至全身。

樊星緊緊身上的大衣，邁開大步向著校門口走去。剛走兩步，身邊就多了兩個小表頭，一左一右，像極了武俠電視劇中的左右護法。

對了，是安婧和齊佳。

「喂，真不夠意思啊，想一個人先溜？」最先開口的是安婧，一副永遠沉不住氣的模樣。

明白安婧只是虛張聲勢，樊星才不管她的惡言惡語，笑著說︰「什麼叫溜？我都和你們鄭重地說過再見了。」

「哼，是說了再見，但是，你沒有給我們留下聯系方式。」安婧撇嘴，口氣中不無嘲諷，「我們親愛的樊星老師，您說我們怎麼再見？」

沒等樊星辯解，一直沒有說話的齊佳開口︰「樊星老師，這次的確是您疏忽。您看，手機、固定電話、宿舍樓號碼，能夠直接找到您的方式我們一個都沒有。難道，我們要在大街上偶然遇見嗎？」

「我知道你們學校，你們也知道我學校，想要見面很容易呀。」這是多麼簡單的事實啊。樊星在心里想。

「齊佳，我早就和你說她思維異于常人，你一直不信。」安婧干脆越過樊星和齊佳對話，「剛剛那句什麼你們也知道我學校，難道她想讓咱們翻遍名湖大學，就為了見她一面？」

齊佳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說︰「安婧，對不起，之前是我太單純，對樊星老師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今天，不，就在現在，我突然明白，她的確是單細胞動物。」

「所以，以後再和她對話，不用迂回，不用委婉，一定要直截了當，簡單明了。」安婧作出結論。

「對。所以，樊星老師，請把您的手機號碼、宿舍電話和宿舍號碼一並留給我們吧。一般情況下，我們可以通過撥打您的手機聯絡您；如果您的手機沒有電，我們可以撥打宿舍電話；如果宿舍號碼打不通，我們可以去宿舍樓守株待兔。」

齊佳慢條斯理的模樣幾乎將樊星氣炸。哼，老虎不發威，你把她當病貓啊。樊星雙手叉腰，不甘示弱回道︰「喂，你們兩個今天怎麼回事？怎麼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我們怎麼沒好好說話呢？」安婧和齊佳異口同聲。

「你們——」樊星食指一指，準備好好教訓他們兩個，頭一偏就看到了斜倚在欄桿上的藍天，一身休閑裝，姿態閑適，正在沖她微微笑。

尚未來得及出口的話被壓了下去，樊星咬了咬嘴唇，愣愣地看著藍天，伸出去的食指都沒收回來，孤零零地舉在半空。

藍天舉步向樊星走過來，一手去模她的嘴唇，一手握住她的食指，進而是她的整只手。所有動作自然而又熟稔，仿佛做了千萬次，但實際上只不過是第一次。藍天面上平靜，其實心在咚咚跳，非常緊張。說來也奇怪，一接觸到樊星的小手，那直逼心口的緊張竟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平和。

藍天稍稍用了些力，令樊星的手更加貼近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模模她下頜，口氣中有明顯的責備味道︰「說過多少次了，不準虐待嘴唇。」

「啊？」樊星傻傻地問，一雙大眼楮撲閃撲閃的，顯然還沒回過魂來。

「我說，不要再咬嘴唇了。」藍天對著樊星的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樊星就那樣笑起來，素淨的一張臉如一朵花，綻放在冬日夜空，比星星還耀眼。

藍天沉迷在這個笑容里，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因為笑容太炫目，他從未見過，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你不用覺得奇怪。」自以為是的安婧開口，一貫的尖銳，「樊星老師的思維天馬行空，經常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齊佳扯了扯安婧的衣角，示意她安靜。他覺得那個男生看樊星老師的眼光有些奇怪，似乎，似乎是黑暗遇到光明，不能移開。

安婧不甘心地回頭瞅齊佳，口氣不滿︰「你拉我干嗎？難道我說錯了嗎？」

「似乎有些不一樣呢。」齊佳沉吟著，選擇合適的詞語，有所保留道︰「那個男生，好像不是因為樊星老師的反應覺得奇怪，而是單純地被吸引。」

安婧仿佛听到天方夜譚，反問道︰「你說那個帥氣十足一臉貴族氣的男生被頭腦簡單思維單純的樊星老師吸引？有沒有搞錯哦。難道他頭殼壞掉啦？」

「安婧，說話客氣點。」

「我哪里不客氣，我說的是事實呀。」

「樊星老師也很好的呀。」

「對哦，四個字形容她︰童話世界。」

他們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藍天率先回過神來，拍拍樊星的臉頰，笑著說︰「星星，回魂了，再不回來你的學生就打起來啦。」

樊星順著藍天的視線看過去，安婧與齊佳一左一右你一言我一語正在爭辯，不禁問道︰「你們兩個在爭什麼？」

安婧聳聳肩，攤開雙手，徹底無語。

齊佳鼓足勇氣說︰「樊星老師，我們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不——」樊星剛吐出一個字，嘴巴就被藍天捂住了。她納悶地轉頭看藍天，不明白他今天為什麼總是和她的嘴巴過不去。

「我是她男朋友。」藍天舉了舉兩個人十指相纏的手，以示證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一句簡單的話，引來三個人發問。安婧，齊佳，還有當事人樊星。

藍天夾在三個人中間，不急不慌，慢條斯理地問︰「請問，我先回答哪位？」

「當然是我們兩個啦。」安婧向前一步走，還不忘拉上身邊的齊佳。這個時候，人多力量大哦。

樊星不甘示弱道︰「當然是我了，我是當事人耶。」

藍天看看樊星，再看看安婧和齊佳，說︰「你們兩方商量好。」

「樊星老師，我們是學生耶，天色已晚，再不回家父母會擔心的。」安婧打出感情牌，直戳樊星軟肋。

「如果這樣說我是應該讓著你們。」樊星想了又想，問︰「不過這件事和你們沒有關系呀。」

「我們關心你嘛。」安婧搖搖樊星的手，一手就去拉藍天，「就這樣說定了。五分鐘一定把他還給你。」

說罷，不等樊星反應，她與齊佳拉著藍天就走。走在兩人中間的藍天一邊走一邊回頭對樊星打手勢，始終笑著，一副寵溺的模樣。

樊星無奈地嘆口氣，唉，這個安婧怎麼總是這麼性急呢?可是，藍天為什麼要說是自己男朋友呢？他們，他們剛剛成為好朋友，不是還在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間徘徊嗎？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呢？

大概走出五十米，安婧和齊佳站定。兩人目不轉楮地盯著藍天，似乎要通過他每一個動作觀看他的內心。

藍天笑了，覺得自己好像是動物園里的觀賞動物，正在等待被解剖。這種感覺還真是不舒服。以前，被很多人包圍，注視，不能說是享受，但自己可以坦然自若，仿佛周圍的目光與自己無關；但是，現在，僅僅被兩個十五歲的孩子注視，他卻有了很大感覺。

只是因為，他們的注視中，帶了太多的審視，評判。

「兩位，有什麼話直說吧。」藍天回頭看了一眼樊星，笑了笑，這才轉頭接著說︰「星星還在等。」

「你剛才說你是我們老師的男朋友，我們老師可沒承認，這是怎麼回事？」齊佳這次佔了先機，直截了當地指出問題，沒有迂回。

安婧看了看齊佳，點點頭，表示附和。

「怎麼說好呢？」藍天有些為難。該怎麼跟他們說他和星星之間的故事呢？

「不用修飾，直接說就好。」一陣風吹來，安婧抖抖肩膀，雙手插進外衣口袋，「實話實說。」

齊佳注意到安婧的細微動作，低聲問︰「你冷嗎？」

「我沒事。」安婧以同樣的音量回道︰「一定要讓他說實話。樊星老師太單純，不要被人騙了才好。」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傳到藍天的耳朵里。

原來如此，他們只是在擔心星星。模準他們的心思後，藍天不再按照他們的套路回答問題，決定長話短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們說，實際上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或許只是在長久等待之後見到星星一瞬間的感覺，或許是很久之前就已經慢慢發芽只是我現在才發現，我喜歡上了星星。喜歡星星對我笑，喜歡她在我身邊，那般單純，美好。仿佛夜空中只有她一個人，星光只為她一個人燦爛。」

「事實是，」安婧還在懷疑，「在外貌上，樊星老師與你的確有差距。」

「如果這是你們擔心的理由，那麼我會告訴你們，與外在相比，內在更重要。星星的心，比她的臉蛋重要。」

似乎沒有什麼理由再擔心了。但是，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放心。安婧躊躇了，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問題嗎？」藍天問。

「沒有問題。」安婧搖頭，咬咬牙，終于說出了心里最想說的話︰「樊星老師非常非常好，最懂得我的心。我非常非常喜歡她。希望你不要欺騙她，要好好對待她。」

「這也是我想說的。」齊佳加上一句。

「我會盡我所能。」藍天動容道。誰說他們是垃圾呢？他們勇敢地說不喜歡，勇敢地說喜歡，這比那些心里不喜歡嘴上說喜歡的人真實多了，可愛多了。在大起大落之間，藍天見識了什麼叫做虛偽，所以更珍惜這直來直去的單純與誠實。

星星的身上，似乎有一種魔力呢。令人不由自主去靠近，令人不由自主去改變。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心，仿佛看到了絲絲縷縷的陽光。它們正在向他招手，拼命呼喊。他體內似乎有一種力量正在慢慢滋長，或許只需要那麼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會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

但是，現在，藍天顧不得去想明白其中的緣由以及此刻的感覺，他只想快點到樊星身邊，牽著她的手，一起向前走。

藍天幾乎是跑到樊星面前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只是笑，什麼都說不出來。

樊星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埋怨道︰「跑那麼快做什麼？又不是在測試五十米。」

藍天順順氣，直起腰，摘下自己的圍巾給樊星圍上，順手揪揪她凍得通紅的耳朵，說︰「為了解救你的小耳朵呀。再紅一些，估計小兔子都要來了。」

「為什麼？」樊星驚訝于藍天突如其來的親昵，幾乎沒有了思維能力。

藍天哈哈大笑，「因為它以為是紅蘿卜呀。」

樊星也笑起來，用力拍了一下藍天，「學長，你太壞了，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

「現在發現晚了哦。」藍天牽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帶著她向前走。

樊星任由他拉著自己走，享受他手心的溫暖以及這冬日深夜里他給的體貼，和他久違的開朗。

在她的記憶中，他從未有開懷大笑的時候。之前，遠遠觀望的時候，只會看到他淺淺的笑，尊貴，有禮，但疏離；有機會走近的時候，他正飽受失去親人和女朋友的痛苦，一張帥帥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而現在，他在開懷大笑，有聲音，有溫度，彰顯情緒。她感覺他是如此真實，自己距離他是如此近。

她多麼希望，時光可以停留在現在，定格。這是四年以來，她與他距離最近的時候。如果是夢，她永遠不想醒來。

什麼都不想問，傻傻地等著夢醒夢破的那一天。

但是，樊星清楚地知道，她會問，問為什麼，以及這可以持續到什麼時候。所以，在等待綠燈的時候，她開口了。她想，如果答案不好，她可以讓藍天先走，自己等下個綠燈。然後，回宿舍療傷，第二天再開始奮戰。

「學長，為什麼說你是我男朋友？」

「什麼為什麼？」車子呼嘯而過，令藍天只听到了樊星的前半句。

再說一遍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樊星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楮，大聲問道︰「為什麼說你是我男朋友？」

她忐忑不安，緊張等待答案。但是，奇怪啊，周圍怎麼這麼安靜呢？她睜開眼楮，發現綠燈一閃一閃，人行道上只有人過來，沒有人過去。因為，這邊所有等待過街的人都在看她。

原來，在她月兌口而出的一剎那，紅燈變綠燈，所有車子停住，方圓十米內只有她的聲音響徹在夜空。

借著明亮的路燈，人們看到了這個執著追問的女孩子紅隻果一般的臉，亮晶晶的眼楮。那一角藍圍巾隨風搖擺，多麼漂亮。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明白自己已經無處可逃的時候，又抬起頭，直直地注視藍天的眼楮。

如果我不逃避，那麼我也不允許你逃避。

或許，她破釜沉舟，勢必要得到答案。

藍天轉頭看了一眼綠燈，還有十五秒。很好，可以讓星星的臉再紅一些。

「你說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下午在店里，過了五點你還不來，我坐立難安，不能專心工作；在校門口等你出來的時候，我焦急難耐，怕學生欺負你；看到你從學校出來，我的心亂了節拍，就想牽你的手。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藍天每說一句，樊星的頭就垂一些，心跳就快一些。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星星，再低一些，你的頭就和地面親密接觸了哦。」藍天戲謔道。

還有五秒。

「喂，小伙子，趕緊說吧。不要吊人胃口啊。」中氣十足的聲音，渾厚中夾著催促。

「是啊，大家都趕著回家吃晚飯呢。快點說啊，說完好讓我們過馬路。」

「不要阻礙交通哦。上下班高峰期，遲一秒就會堵半小時呀。」

人群中三三兩兩的聲音，在催促，在等待劇目的結尾。

從人群中隱去的藍天，已經很久不在眾人的目光中生活了。但是，他不會讓人群影響自己，他有他自己的步調，「星星，抬起頭，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樊星抬起頭，望向藍天的眼眸深處，里面有她的倒影。有片刻暈眩，失神，她喃喃軟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藍天重新握住樊星的手，回應她的眼神，說︰「因為我喜歡你。星星，我喜歡上你了。」說完，藍天拉著樊星，趕在綠燈結束的瞬間，飛快地穿過人行橫道。前方是他們要走的路，身後是呼嘯的車流，而身邊的樊星，徹底石化。

因為，她的藍天學長，喜歡上她了。

藍天學長，你已經做好準備進入童話世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