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美妙在于相遇的那一刻,偶然,充滿戲劇性,鋪陳出無數的可能與未來走向。
十八歲的樊星懵懵懂懂,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期許來到名湖大學,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中文專業就讀,日子過得平安而和順。對于樊星而言,高中生活與大學生活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一樣早起早睡,一樣認真讀書,生活就像美麗校園中的名湖一樣,風平浪靜,泛不起半點漣漪。她認定自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認真而平靜地過著生命中的每一天。
可是,生命中總有意外。樊星的意外來自于與藍天的相遇,時間是她成為大一新生一個月之後的特殊一天。
十月一日。舉國同慶的日子。
那一日,秋高氣爽,蔚藍的晴空飄浮著大朵大朵的白雲,如絲如絮,綿軟如手中的棉花糖。身著白色襯衫、天藍色牛仔褲的樊星背著紅色的雙肩包,一手提著裝滿小說、可樂和各種零食的購物袋,一手舉著在校外剛買的棉花糖,樂顛顛地穿越校園的足球場,向著自己的安樂窩——宿舍大步前進。她像一只快樂的黃鸝鳥,一邊向前跑一邊抬頭望頭頂的蔚藍天空,絲毫沒有注意到足球場內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比賽。
事實是,即使看到足球場上正在進行比賽,為了盡快躺在床上邊吃零食邊看小說,她仍然會見縫插針,左閃右避抄近路。
「同學,小心!」
一聲大喊從身後傳來。樊星將自己的目光從天空拉回水平面,一眼就看到一巨型飛行物——足球,正在全速向自己的額頭前進,距離目的地不足一厘米。由于事出突然,除了呆呆傻傻地等著被砸,樊星不知道該做何種反應。就在足球接近額頭的那一刻,她飛快地閉上眼楮,手中的購物袋和棉花糖隨之落地。
只是,等待良久,樊星都沒有疼痛的感覺,額頭上仍是一片涼爽。她小心翼翼地慢慢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著淡綠色球衣的英俊男生。他一手抱球,微笑地注視著自己。染成淡黃色的發修剪得細細碎碎,陽光透過發隙照耀著那張干淨的面龐,一雙明亮的眼楮帶著點點笑意,安靜地等待她的反應。帥氣,安然,溫和,平靜,卻掩不住周身上下散發出的光芒,那樣耀眼,那樣自信。
樊星失神地看向他眼眸深處,在那片溫柔的笑容中漸漸迷失自己。那一刻,她的心如迎風而起的白帆,鼓鼓脹脹,再無其他縫隙裝下任何東西。
藍天輕笑,騰出一只手在樊星的眼前揮來揮去,淡淡地說︰「同學,回魂啦。」
樊星在他的輕喚中回過神,突然感覺雙頰熱辣辣的,一股熱浪襲遍全身。她用力咬咬自己的嘴唇,小小聲地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藍天將足球扔給自己的同伴,蹲撿拾散落一地的零食和小說,「糟了,你的棉花糖不能吃了。」
樊星看著軟趴趴躺在地上的棉花糖,兀自笑出來,「這下它真的成了白雲了。」
「什麼?」藍天停下手中的動作,不明所以地問︰「你在說什麼?」
樊星指指天上飄忽的白雲,笑著說︰「你不覺得天上的雲彩很像棉花糖嗎?綿綿軟軟的,很好玩。」
藍天站起來,順著她的手指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雲悄悄漂移,變幻出萬千奇形怪狀,「仔細看看還真像棉花糖。就是因為看白雲沒注意飛來的球?以後不要再這樣足球場了。很危險。」
樊星瞄一眼藍天手中的購物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只是想快點回宿舍。」
藍天了然一笑,伸手將購物袋遞到她面前,「還給你。」
「藍天,別磨蹭啦。快點回來!」身著同色隊服的同伴大聲呼喊。
「下次注意。」藍天回頭擺擺手,再次叮囑一句,隨後便大步跑回隊伍中。
藍天。噢,原來他的名字是藍天。樊星咀嚼著這個帶有無限陽光和開闊意念的名字,看著他融入人群中的挺拔背影,那細碎的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連同他帶笑的眼楮,一並鐫刻在自己的心上。
再也無法忘記。
回到宿舍,樊星隨手扔掉小說和零食,一個人走到窗前看外面的天空。秋日上午的天空,一碧如洗,開闊,透明。
就像剛剛遇見的他。
久久沒有听到樊星快樂開心的聲音,躺在床上的林芳菲納悶地坐起來,坐在椅子上化妝的任可伶也停下手中的動作。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最後定格在樊星身上。
「星星,你不舒服嗎?」林芳菲首先開口問道。
「是不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任可伶非常直接地問。認識樊星一月有余,她一直是未開口先笑未笑先聞聲的單純女生,心思簡單得像一幅簡筆畫,不用猜測,不用動用心計,只需要直來直往,實話實講。
樊星回過身,稍稍歪著頭,問︰「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任可伶嘆口氣,毫不留情面地說︰「我們的星星小朋友是個一見到小說和零食就大喊大叫開心得靜不下來的孩子。只要小說和零食擺在面前,她的嘴里眼里心里就全被填滿啦,管他外面是地震還是洪水爆發呢。」
林芳菲撩撩自己的長發,恰到好處地接下去︰「所以,當星星小朋友像扔垃圾一樣丟掉小說和零食、一臉凝重的發呆的時候,我與可伶體內的智慧因子即時拉響警報——星星小朋友出問題了。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可以令你放棄你的最愛?」
「喂,你最好祈禱事情有一定的重大性,值得我暫緩化一個美美的妝!」
「還有我的美容覺!」
樊星被這兩個人弄得哭笑不得。這是什麼朋友啊,竟然祈禱自己的朋友發生重大事情?
「你們的意思是事情要重大到超過發生地震和爆發洪水?」樊星試探著問道。
「差不多吧。」任可伶見樊星有說有笑,直覺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拿起自己的眉筆繼續化彎彎柳葉眉。
林芳菲與任可伶的步調出奇的一致,放松地向後一仰,蓋上棉被,繼續與周公的約會也。
「我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樊星不在意她們的意興闌珊,幽幽吐出心底強烈的感受。
「什麼?」剛剛躺下的林芳菲一把掀開棉被,迅速坐起。大幅度的動作令床上的棉被直接做了一個自由落體運動,目的地是宿舍的地板。
「是誰?」剛剛拿起眉筆的任可伶右手一顫,一彎柳葉眉硬生生化成了臥蠶眉。
看著她們兩人的有趣反應,樊星笑出了聲,半是揶揄半是故作輕松道︰「他的名字叫做藍天,剛剛在足球場挽救了我的額頭。」
「藍天?」
「藍天?」
兩聲絕高分貝的呼喊夾雜著兩個硬物撞擊的聲音透過宿舍傳至大樓外,譬如平地起驚雷。兩聲呼喊來自于始料不及除了大聲呼喊再無其他事情可做的林芳菲和任可伶,而兩個硬物的撞擊聲則是激動過度的林芳菲讓自己的頭和屋頂來了個親密接觸。
唉,她受驚過度,一心想著站起來,根本忘了自己此刻的安身之處是距離屋頂不到一米的床上。
呵,不要以為在地上的任可伶會比她幸運。她是免了與屋頂的KIXH1,可是,她那張漂亮嫵媚的臉已經可與花貓臉媲美啦。事出突然,她手中的咖啡色眉筆歪來歪去,不只是化了個臥蠶眉那麼簡單哦。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這麼激動干什麼?」樊星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後合,「我不就是喜歡上一個叫做藍天的人嘛。你們兩個今天說喜歡體育系的帥哥,明天說喜歡國貿系的才子,我不也沒覺得奇怪嘛。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嘛,沒必要大驚小敝。」
「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嘛,沒必要大驚小敝。」林芳菲從床上爬下來,重復著樊星的最後一句話,「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你喜歡的那個能叫做人嗎?」
任可伶扔掉手中的眉筆,一步一步走近樊星,右手食指指指點點,差一點就戳上她的鼻子,「不能。你喜歡的那個是神。」
「神?」樊星傻傻地搖頭,吐出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大實話︰「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林芳菲雙手合于胸前,面帶微笑,徐徐說道︰「好,你給我好好听著。藍天,二十一歲,名湖大學廣告系的帥哥兼才子,一進大學即入主校學生會,連任四屆主席,硬是打破了名湖大學大四學生不可任主席的一貫傳統;連續拿下2000、2001、2002年度校園廣告設計大賽特等獎,據可靠消息稱,于今年11月舉行的2003年度設計大賽的特等獎亦非他莫屬;2001年榮獲第三屆全市廣告設計大賽一等獎;2002年榮膺第五屆全國廣告設計大賽最富創意獎及新人獎。以上是本台新聞獨家報道,絕無虛假。好了,可伶,你接著說,我要喝口水潤潤喉嚨。」
「嘿,芳菲,你剛才真像一個報七點新聞的女主播啊。」任可伶夸獎之余不忘批評,「除了最後兩句。狗尾續貂。」
「行了,都什麼時候啦,還賣弄你的文學風情!」林芳菲大手一揮,美女氣質一點未現,活月兌月兌一個女領導模樣,「趕緊讓我們的小星星回到現實中來吧。」
任可伶清清嗓子,神情鄭重無比,「星星,千萬不要以為藍天的才華僅限于自身專業。他出身極好,父親是商界奇葩,母親是政府高官,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讓人佩服的是,即使一直生活在這樣優渥的環境中,在他身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恃強凌弱的影子。他性格溫和,平易近人,永遠給人一種如沐陽光的感覺。他精通三國語言,尤以英語最佳,自小到現在包攬了所有與英語有關的比賽獎項,什麼演講比賽啊,英語辯論賽啊,無一遺漏。這樣優秀的藍天,平凡人等只能用神來稱呼。他是一個傳說,是一個神話。」
林芳菲的話尚未消化完畢,任可伶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樊星看著任可伶一張一合的嘴唇,兩只耳朵不斷接受這些個頗具震撼性的消息,一顆高揚的心一點一點墜入深淵。十八歲的單純女孩子,豆蔻年華時分情竇初開,這本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只是,她注定要飽嘗暗戀滋味。
只因為,她喜歡的那個人是藍天。
林芳菲攬住她的左邊肩膀,輕輕地說︰「星星,對于一個神,我們只能仰望,只能尊敬,而不能喜歡。」
「對。」任可伶攬住她的另一邊肩膀,不再開玩笑,認真地說︰「對于藍天,這個校園中每一個女生都曾經歷過從深深喜歡到遠遠觀看的過程,除了袁月。這是師姐的原話。」
「袁月?」樊星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內心涌起一陣奇怪的感覺。
「袁月是藍天的女朋友,是名湖的另一個傳奇。不要再去想了,他們和我們沒有關系,我們只需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樊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抬頭望著依舊晴朗的天空,一股悵然若失的情緒升騰而起,籠罩著這個十八歲女生的平凡歲月。
丙然不出所料,2003年度校園廣告設計大賽的特等獎花落藍天,一切仿佛已經注定。頒獎禮即時舉行,可容納五百人的大禮堂內人頭攢動,幾乎可用水泄不通來形容。嬌小的樊星擠在一堆人中間,目不轉楮地盯著前台。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特等獎一定是藍天。他可真是厲害,蟬聯四屆冠軍!」
「咳,我最佩服的就是其他的參賽者,在結局已定的情況下依然選擇參加比賽,真是勇氣可嘉!」
「哇,你竟然不佩服藍天?!」
「呵,對藍天我哪兒敢用佩服兩個字?是景仰!」
樊星听著周圍同學的議論,嘴角泛著淡淡笑意,心里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難過。她對藍天的喜歡只是緣于第一眼的感覺,而後才知道他是那樣優秀。在為他的成就感到開心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的普通而難過。
當主持人宣布特等獎獲得者上台領獎的時候,全場響起如雷掌聲,氣勢不亞于洪水爆發。歡呼聲,口哨聲,伴著掌聲,聲聲不絕于耳。
藍天就在這種千呼萬喚的熱烈氣氛中走上前台。一身深藍色的西裝襯出修長身材,面上是溫和的笑容,嘴角略略上翹,自信風采顯露無遺。全場的燈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反射到細碎的淡黃色發上,激起一縷一縷的光芒。
棒著幾層人群,樊星隱約看到他那雙帶笑的眼楮,宛如初月,清澈透明。她不禁笑出來,幸福地。
花白頭發的校長親自給他頒獎,並言明他的得獎不僅是眾望所歸,更是實至名歸。他接過獎杯,深深一鞠躬,優雅而恭敬。
那一刻,樊星終于知曉,林芳菲和任可伶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絕對不是無稽之談。她喜歡的這個人真的不是一個普通人。他周身上下時刻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遠遠觀看,漂亮眩目,走近了,便會灼傷自己的眼楮。
但是,即使是這樣,她仍然想著有一天,她可以再次與藍天單獨相遇。如果是那樣,她一定會對他說,藍天,我喜歡你。
即便是現在,事情過去三年後的這一天,只要想起有關藍天的一切,樊星的心仍在激烈跳動。
那些記憶太鮮活,太深刻。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它們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時刻隨她而走,如影隨形。
現在,藍天以一個與之前截然相反的面貌出現在樊星面前,叫她如何不震驚,叫她如何能平靜?濃重的黑色長發取代了跳躍的淡黃色碎發,一樣英俊、帥氣的臉,卻不見當初的溫和,有的只是冷漠、沉靜、憂郁,悲傷。
最令她難過的是,她看不到他的眼楮,看不到那雙曾經帶笑的彎彎眼眸。
樊星吃著午餐,味同嚼蠟,大口大口地喝著苦澀的咖啡,眼淚幾欲滑落。
這家飲食店分上下兩層,樊星所處的位置是一樓。自從給樊星端去午餐之後,藍天堅持只在二樓服務,不肯下樓。
午市已過,用餐的客人相繼買單離開,店內暫時清閑下來。美味世界的老板羅曉光踱著方步,梭巡于連接上下樓的螺旋狀樓梯間,有意無意地說幾句樓下樊星的情況,然後緊密地觀察樓上藍天的反應。
哼,這個年輕人,認識快一年了,還是天天擺著那張臭臉,一副閑人勿近的冷傲模樣。他多次試圖與之交談,想了解他的過去,發展現在的關系,但對話往往終止于他的長時間沉默。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宣告失敗,可他是誰啊,他是人見人愛交遍天下朋友的羅曉光啊,骨子里天生具備越挫越勇的特質,一直堅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勇氣可以攻破世界上防守最完備的堡壘。
現在,藍天就是一座防守森嚴的堡壘。他羅曉光的目標就是將他全力拿下,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可以敞開身心,迎接來自周圍人真誠的關心。
以他四十年來閱人無數的經歷,多少可以感知到自從樓下女孩子進來之後藍天情緒的細微波動。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把可以了解藍天過去的鑰匙,他一定要盡力扇陰風點陰火,爭取實現自己偉大的預定目標。
「喂,樓下的女孩子今天可能不用睡覺了。她已經喝了六杯咖啡了。」羅曉光用一種極盡夸張的語氣大聲喊著,眼角余光一直瞄著藍天的反應。
藍天低著頭,認真地擦拭桌面,絲毫不為所動。
「這個女孩子真奇怪,一頓午飯從十二點吃到下午三點半。有沒有搞錯啊,人人都像她這樣,我這生意怎麼做噢。」
頭沒有抬,手中的動作沒有停。
「哎,走了,走了,她買單走了。」羅曉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幾乎要把屋頂震翻。
藍天的心輕輕顫動,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停了一下,而後繼續,動作依舊利落。額前的發垂下來,所以無人看到他的眼楮。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眼楮慢慢閉上了一會兒。那是在咀嚼傷痛,因別人放棄自己而帶來的傷痛。
藍天,你在期待什麼呢?不要再期待了,這個世界的人只愛輝煌有成就的你。現在的你,一文不值,不會再有人愛你了。
當藍天手中動作停止的那個瞬間,羅曉光的唇邊展現出一個笑容。即使他只停頓了一秒鐘而已。但那就是反應,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