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下一次的愛情 第八章 生日宴會

觥籌交錯的生日宴會,何勁生佇立在人群中,俊秀頎長的身影左右打點,談笑風生,神態從容地處理著繁復的禮節,只見他輾轉在賓客之間,迅速成為爭相追逐討論的焦點。

何府的燈光也許不夠溫柔浪漫,但是很明亮,甚至有些耀眼,正如它所塑造的形象——光明正大。

何府的氣氛也許不夠活潑,但是至少今天他不覺得壓抑。

雖然心急的求婚被拒絕,抽了一根根香煙都好像無法排遣內心的空虛,但是——只要一想起還有一個人的命運比他還要悲慘,這一切都突然變得可以忍受了。甚至……想笑啊,莫名地想笑……

與一位女士跳完一曲慢舞,嚴肅正直的臉龐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他退到一邊,與何爵生站在一起,兩個不同類型的優秀男人很騷包地搶去了全場的風頭。

「那個女生長得挺漂亮的,她爸爸是國土局的高層,舅舅在科技院當副院長,她雖然是文學系畢業的,但是現在在醫科大學當助教,工作穩定……」

「你在說什麼?」何勁生懷疑地覷了堂弟一眼。

何爵生詫異地挑眉,「我以為你今天晚上心情愉快,是因為她。」他指著剛才與何勁生共舞的那個女生。

他心情愉快?眼前迅速掠過一個女人的笑臉,或是頑劣的令人痛恨,或是狐媚得叫人……移不開眼。他從來沒有見過比她表情更加豐富的人,好像把全部心思都寫在一張生動的小臉上,人們卻永遠猜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麼。他心情……愉快,竟會是因為她?!「不,不是她。」他淡淡地否定,只有何爵生看見他放下酒杯,不自在地將雙手插在褲袋里。

「堂哥,你今天怎麼沒帶自己的舞伴?我常常听伯母說,希望你能早點成家,生幾個孫子孫女的給她抱抱呢。也許你該打電話給張小姐,把她帶到家里來。」

何勁生的愉快突然被何爵生的三言兩語給蒸發掉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是也沒有帶舞伴嗎?」

「不……」何爵生露出今夜最燦爛的笑容,「她來了。」

何勁生臉色一寒,驀然回頭,竟听到心口「撲咚」一聲,究竟是什麼,他卻沒有時間去深究。

莫朝華巧言盼兮,頭發精致地盤成一圈圈美麗的形狀,露出小巧的耳環,粉色的妝撲在柔頰上,紅潤光澤,健康又可愛。黑色貼身長裙優雅地襯托出她玲瓏曼妙的身段,八厘米紅色流光的高跟鞋將她白皙縴瘦的長腿托高。她的眼楮閃爍著迷人的光芒,與大廳中央掛著那巨大吊燈一樣,充滿金色的絢爛,驚艷了他的眼,還有心。

「你很美。」何爵生優雅地挽起她的玉手。

「你的奉承很受用。」莫朝華回以甜美的笑容,看在何勁生的眼底竟有些刺眼。

這個狐狸精,居然用這種笑容來迷惑……爵生!

靶覺到宴會上有幾道熱辣的目光自她出現後就迷戀得無法移開,而她還毫無自覺,讓人享盡春光,浮想聯翩……這該死的女人,她就不會學學他,穿得嚴嚴實實的嗎?至少脖子以下的那些部位就不應該露出來。

「朝華,我帶你去見見伯父。」何爵生說著,大掌就拉著她往主席上走去。

莫朝華好奇地張大眼楮。何家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名門望族,無論從房子的建造與鋪陳,還是從設施的華麗與高檔,都斥費巨資,精心裝潢,宴席上十幾個佣人忙碌地穿梭倒酒水,添加食物,他們臉上是長期馴養的冰冷和高雅,是在嚴厲的家教下培育出來的畸形品。

而那個代表何家最高統治階級的何朝聖冷漠地坐在主席位置上,跟其他醫藥界的大腕交談著。他身旁筆直地站著的,正是何勁生。

視線才轉到何勁生那張肅沉的臉上,他就冷冷地望了過來,深泓一樣幽暗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可是莫朝華卻明顯地感覺到一絲涼意沁入心里。她不甘示弱的瞪著他,直到他頗覺沒趣地看向他方。

「大伯,這就是上次我說的那位藥師,莫朝華。」何爵生在跟同行前輩們一一打過招呼後,對何朝聖說道。

何朝聖瞟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莫朝華。

「何局長好,我看過您寫的那本《鑒證實錄》,我想說,您的各種想法都非常有創意。」她說話的時候都可以听到自己的顫音了,更何況就站在離她不足半米距離的何朝聖。他的表情沒多大的變化,就好像一尊雕像。雕像本都一樣,只是有些被擺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寒暄過後,何爵生正想邀請莫朝華跳舞,迎面走來一個女人,主動地想請他陪她跳一支舞。他望了望莫朝華,她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關系,于是何爵生挽著那個漂亮女人一同走進舞池。

「自己的男伴去陪別人跳第一支舞也無所謂?」

低沉的嗓音在身後說著,她肚子餓,隨意地挑了點零嘴吃,酒卻是不沾的,「難道我還掐著他的脖子不許他去啊?」她莫朝華不是那麼小心眼的女人。

何勁生跟著她,看著她端著盤子一路撿些可口好吃的臘肉大腸什麼的,不覺皺眉,「你怎麼盡挑這些難消化的東西?」于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很雞婆地夾了些菜放到她滿滿的盤子里。

「我是食肉動物。好了,你別再夾了。」她示意他要適可而止,她不是來讓他當牛羊喂的。她不吃草。

他意興闌珊地放下夾子,「我看你是來物色對象的吧。這里有錢的富豪多了,你倒是能混得如魚得水。」

「哈。你說得沒錯。」她喝了一口橙汁,故意賣弄風騷似的噘高嘴唇,蜜色的唇飽滿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唇角沾了芝麻醬油,讓她的挑逗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我就是借著何公子來這里傍大款的,也不曉得哪家大款剛死了老婆或者二女乃的,我恰巧可以插一腳。我莫朝華雖然不是傾國傾城,好歹也有些姿色,有點智慧,比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二女乃可上眼得多。」

「你——」

「啊,我覺得吧,何副院長就不錯。反正我們都有過一腿了不是嗎?不如你把我包養起來啊。」狹長的丹鳳眼風情萬種地眯笑著,就像……就像真心期待著他能包養了她似的。

「莫朝華,你正經一點會死?」他突然有些惱怒地別開眼,剛剛……他的腦中怎會閃過將她包養起來也不錯的念頭?

「會死啊,會被你憋死。」她在他詫異的注視下伸出縴手幫他把領帶扯松,「不要什麼事都這麼死板嘛,把自己束縛住,不是一件累人累己的事嗎?不過,我想問件事情。」他領口微敞,倒有了幾分頹廢跟野性。

「什麼事?」心口一縮,他依舊很愚蠢地自甘掉進她扯出來的不正經話題里。

她表情困惑,「你們何家不是以正直嚴謹著稱嗎?你常常挾私報復我,是不是有點違背你們何家的家規家矩了?如果我等下跑去何局長那里告狀的話,你會不會被家法嚴懲?」

他雙手環臂,懶懶地說道︰「好啊,你去啊。順便告訴他,你是怎麼誣陷我,害我屢次相親失敗的。讓他知道,原來到處破壞我們何家名聲的人就是你,莫朝華。」

莫朝華聳聳肩,「那還是算了吧。」她還是挺識時務的。

他看見她的視線從他身上溜到那邊舞池里,何爵生正和表妹跳著交際舞,她掩蓋在長長睫毛下的眸子不知是明是暗,心里隱約有些不爽快。他是沉悶單調,不如魏星油嘴滑舌,討女人歡喜,也比不上爵生溫潤和善,如沐春風。怒火剛揚起,正準備甩頭走人,掌心間卻突然多了一份柔軟。

「你……」正要開口罵她,她卻放下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碟子,柔荑勾上他寬闊的肩膀,嬌小的身子輕輕貼近他溫暖的胸膛,他不由怔忡,只見她微微偏著螓首,頗討喜地覷著他,心湖漾開,好像有什麼亂了步調。

他該把她狠狠推開,然後看她的笑話嗎?

還是任由她香軟的身體貼著自己,然後讓她來看自己的笑話?

如此意志不堅定呵,連他自己的界限都模糊了起來。他……是真的那麼討厭莫朝華嗎?

「何副院長,賞臉跳支舞如何?」輕如春風,帶著淡淡的香氣,將他一向堅強的心門狠狠一扣,情不自禁地頷首,甚至連一點冷硬的偽裝都無力去掩飾,折服得如此徹底。

今晚心情愉悅,所以……偶爾放縱自己也該不為過……他听見理智這樣欺騙自己。

歡聲笑語似乎全留在了別人的世界里,賓客們觥籌交錯,舞姿輕曼,都叨擾不到他們相互輕擁。

隨著柔和輕快的舞曲,身體情不自禁地跟上那種節奏和旋律。大掌扣上她的小蠻腰,另一只手不知為何要緊緊地將她的小手握住,就像生怕她從他手掌心逃走了一樣,唯有用力,才能留住她。

他們就在舞池里一圈一圈地旋舞,所有的舞者在他們的身旁旋過,帶著柔美的旋律,在彼此專注的凝視中渾然忘我。

「想不到你的舞跳得還不錯。」曲調漸漸地慢了下來,女伴們輕輕將螓首靠在男人的胸口。

「你想干什麼?」何勁生暗暗喘了口氣,找回前一刻突然失去的克制力。

莫朝華輕輕一笑,「不要這麼防備我。我只是想跳支舞而已。我媽媽以前是個舞蹈老師,我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我五歲就會探戈了,六歲代表兒童舞蹈學院參加國際比賽,如果不出意外,我現在應該站在舞台上彈琴跳舞,接受鮮花和掌聲。」

「那為什麼沒有?」何勁生緊緊地注視著她微笑的臉龐。

「因為出了意外。」掀眸瞧見他緊繃的目光,她突然有一種想要傾吐的沖動。她隨即笑著搖搖頭,「一點小事,家庭破裂。我早就不在意了。」

「那為什麼後來選擇了制藥這條路?」

莫朝華詫異地眨了眨眼,「我……呃,呃……我沒有想過。」

「是嗎?」他了然地點頭,道,「也許你應該想一想。」

莫朝華咬咬唇,抬頭望進他如海的眸子里,有片刻的沉淪,「那你呢,為什麼會成為一名醫生?別跟我說因為什麼救死扶傷啊的大道理。」

何勁生難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因為我們家族都是行醫的,我很小的時候就讀完中醫中診,八九歲就能把《黃帝內經》熟練地背下來……看來我們只是走的路不一樣而已,你差點就成了一個舞蹈家。」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會想從事什麼行業?」她頗好奇地覷著他。

「唔……我不知道。」他輕輕地回答道。而莫朝華在他諱莫如深的俊眸里,看到了迷惘。

生在這樣的家庭,長在這樣的環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延伸出其他什麼興趣愛好,或者他這個人就是貧瘠的,沉悶的。可是別人不是與他一樣,都是這樣生活著的嗎?爵生也是。他們不都是走在別人為他們安排好的路上,一帆風順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他要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感到茫然?

莫朝華將柔軟的小手輕輕貼在他俊頰兩旁,吐氣如蘭,紅潤的雙頰甜美地鼓起來,「就好像你的生命並不是你的,前進的方向也許在你出生之前已經被妥善地安排好,每一步都是如此循規蹈矩,因為走錯一步,都不僅僅關系到你一個人。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有時候會覺得寂寞,對不對?」

寂寞嗎?他不知道。只是當她用那樣溫柔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地渴望她能一直像捧著珍寶一樣地將溫暖的小手貼在他的雙頰上。

「你做過最出格的事情是什麼?」丹鳳眼笑得彎彎的,像一弧新月,亮得叫人移不開眼,香唇微嘟,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軟軟地湊上前,印上香噴噴的一吻。

不過不管是什麼,應該都不會比在今夜,大庭廣眾下接吻更聳人听聞吧?

舞曲戛然而止。

跳舞的人都停了下來,就連剛講到DNA雙螺旋分子解旋問題的何局長也站了起來,雕塑一樣的面容上流露出吃驚的表情。

何爵生訥訥地放開懷里的表妹,雙手垂立在身側,溫和的目光猶疑地望著舞台中央的兩人。

「好像第一醫院只有年末考核吧?」莫朝華露齒一笑。

何勁生怔怔地望著四周詫異的人群,那麼多問號的目光,爵生困惑的表情,還有爸爸責備的模樣在他眼前一一地掠過,他卻好像只看到莫朝華的小臉洋溢著得意的笑容。他又被她愚弄了?

他每扳回一成,她便不甘示弱地撲上來再咬一口,惡性循環,到最後他都不知道是恨她,抑或只是想陪她玩而已。

這一次,他只能說,她真的留了一個好大的爛攤子給他收拾。

這個莫朝華啊……

胸口因她而淤塞著的窒悶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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