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覺得有個正正當當的工作就值得驕傲了。」她贊同他的信念，認同他的看法，苟同他的態度。

從以前她就崇拜他，即使他在旁人眼中沾不上一點好，那也是因為他不喜歡刻意表現給誰看，他只做覺得對的事，偶爾故意做錯是為了和長輩唱反調，她一直偷偷觀察他，明白私底下的他其實很好，只是不愛做表面功夫。

明知不該存有自私的心態，她還是很高興沒有太多人發覺他的優點。

「所以，你很喜歡這份工作？我要听你說真話。」

「嗯，以前保險觀念不普及，很多人都嫌保險只是求心安，並沒有實際效益，所以很多家庭在失去重要的經濟支柱後跟著四分五裂。我覺得保險其實是一份幫助人的事業，不僅讓人求心安，倘若真的發生萬一，唯有保險才能給予最實質的保障，所以對這份工作我引以為傲。」自從擔任保險業務員後，她有兩支手機，一支給親朋好友，另外一支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就是為了服務並協助她的客戶，她自問做得問心無愧。

談起工作，她眉飛色舞，看得出來她確實喜愛這份工作，且毫不猶豫走出自己的路，確實很像她的個性，一旦確立目標就只會勇往直前，不會遲疑、躊躇不定，相較于她早已確立目標，反觀自己則是渾渾噩噩，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他並不以為恥，有人平步青雲，有人大起大落，更有人跌落谷底，而他恰巧居于中間，平平淡淡，一點也不精彩。

但是他甘之如飴。

「我想買保險可以找你嗎？」

「當、當然啊。你提出你的需求，我會幫你設計完美的保單。」親自送貨到府。

「對了，你結婚沒？」再順口一問，這是基本的關心。

岳妃呆了五秒，內心涌現激動之情，他終于關心她了，感動啊！

「還沒，我一直忙于工作，還沒有想到結婚的事，事實上——」她害羞的目光悄悄地盯著他。「很多人都很熱心介紹對象給我，可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沒感覺，總覺得還差了一點什麼，後來就沒人肯再幫我介紹對象。我覺得啊，喜歡是需要感覺，如果沒有感覺，任憑對方條件再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說——對不對？」

她對易莫勒就是非常有感覺。

緣分很奇怪，有些人天生不對盤，有些人幾句交談就成莫逆之交。雖然她與易莫勒並沒有那麼親密，不過他們至少曾同睡一張床，也算有「肌膚」之親。以前只要他晚歸回不了家，就會霸佔她的床，一開始覺得他超沒人性，但時間一久，她都會乖乖讓出一半床位。

讓著讓著，心也讓出一半的位置給他。

「嗯……」易莫勒低應了聲。

他的身旁始終來來去去，即使有人願意停留，他也從不挽留對方，是否也是因為沒有感覺，他什麼人都好，也什麼人都不好？

「就像你和你太太一樣，如果不是有感覺，怎麼會和她結婚，人和人之間的感覺真的很奇妙，所以……你應該還是很愛你太太喔？」她小心翼翼繞來繞去，最後還是繞道這個重點上，實在是太無恥了。

易莫勒深深凝視她，無須思考也明白她的試探。

她的美好實在不該浪費在自己身上，于是決定給她最不想听的答案。

「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她，我也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結婚了，只想好好照顧兩個孩子。」這答案夠直截了當吧？

本以為她應該會難掩失望，沒想到岳妃竟露出他無法看透的神秘微笑——該死，她又在計劃什麼了？

「我也覺得你這個決定非常好。」她深表贊同，只差沒有起立鼓掌大聲喊贊。

一股寒意令易莫勒打了個冷顫，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蜘蛛網上的獵物。

「時間不早了，我要帶他們回家了，今天真的謝謝你。」他逕自起身收拾桌面的凌亂，然後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抱起女兒。

「不客氣。」

岳妃和他們一同步出速食店，在外人看來他們應該是一家人……好吧，她又在妄想，但誰說妄想不可能實現，既然易莫勒不打算結婚，她也沒想過結婚，或許他們之間有機會也說不定。

反正只要能陪著他，有沒有結婚其實不重要，不過一張紙而已。

她要真實的人，不要薄薄的那張紙。

如今除了區域總監以外，她又多出一個新的目標——

繼續十年前未完成的事……嘿嘿！

易莫勒幫女兒洗完澡，吹干頭發，抱她上床，同時，易勤也寫完功課收妥書包準備睡覺。他為了訓練他們獨立的個性，從小他們都是自己睡，一人一張床，易勤可以維持同樣的睡姿到天亮，易瑄卻有辦法三百六十度連轉好幾圈，睡癖之糟，無人可及。

「爸爸，不要走！」易瑄今天好開心，睡不著，纏著易莫勒多陪他們一會兒。

易莫勒模模女兒的頭發。「瑄瑄今天很開心啊？」她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

易瑄抱著熊熊用力點頭。「對啊，因為小妃阿姨對我好好喔！還說改天要帶我去動物園看長頸鹿。」

「瑄瑄喜歡小妃阿姨嗎？」看來岳妃真有兩把刷子，這麼快就收服這個怕生到連陳阿姨也花了好幾天，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收服她的心，要是讓陳阿姨知道這丫頭一日之內便心悅誠服，恐怕會捶胸頓足。

「嗯，很喜歡，我明天還可以去找小妃阿姨嗎？」

「這個嘛……恐怕不行，因為小妃阿姨也在上班，如果你一直去吵她，她就會沒辦法上班，老板就不喜歡她，這樣小妃阿姨就沒工作了，你覺得好嗎？」

易瑄皺皺眉頭。「不好……那我會忍耐不找小妃阿姨。」她是大人，要學忍耐。

易莫勒親了她一記，稱贊︰「瑄瑄果然長大懂事了。好了，你們早點睡，晚安。」

房里的大燈暗了，只剩下角落一盞昏黃的燈還亮著。

「哥哥不喜歡小妃阿姨嗎？」易瑄用被子遮住鼻子以下，小聲地問。

扮哥剛剛都不說話，她覺得很奇怪。

「當然不喜歡！」

「為什麼？」她覺得小妃阿姨很好啊，不像有些阿姨會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小妃阿姨對她說話就是看著她，不是看著爸爸或是其他人，她喜歡這種感覺。

「你笨啊！」易勤是中規中矩的睡姿，雙手平放在被子上。

易瑄嘟嘴反駁︰「我才不笨，爸爸也說不可以說笨，你說我笨，我要跟爸爸說。」

易勤翻翻白眼，不想跟妹妹計較這種無聊小事。

「她現在對你很好是有目的，因為她想嫁給爸爸，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跟爸爸結婚，就會變成我們的媽媽，到時候他們有小寶貝了，你說，她還會對我們很好嗎？

難道你忘記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故事了？」說完，他閉上眼楮睡覺。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故事……

易瑄眨了眨眼，不禁蜷縮起身體，灰姑娘被後母欺負，白雪公主被……突然，她覺得小妃阿姨好可怕喔，她會不會拿毒隻果給她吃？

同一時間，正在哼歌泡澡的岳妃打了一個大噴嚏。

＊＊＊

岳妃特地買來包著燒肉的蛋餅、溫豆漿，就是為了討好易瑄。昨日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她已經知道照顧易瑄的阿姨病了兩天，不太可能這麼快就恢復，所以今天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機會可以再和她相處一整天。

因此她的心情非常好，好到連所有業務員都不敢接的「奧客」早上六點就把她吵醒、抱怨保險理賠金賠償的進度太緩慢，她也能溫柔地听對方講了五十分鐘而面不改色，最後還以最客氣的態度請對方靜候幾日。

岳妃一走進商業大樓，易莫勒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個子讓她遠遠就發現了，他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的對照令她不自覺笑出來。

「早。」她一向會主動跟所有人打招呼，無論對方的階級，這是她待人處事的方式，無關身份背景。「瑄瑄，早安！看看小妃阿姨幫你帶了什麼早餐，今天是包燒肉的蛋餅喔！還有你最愛的豆漿，肚子餓了嗎？」警衛的上班時間都很早，小瑄瑄如果也這麼早醒來，不太可能在家里就吃過早餐。

相較昨日的熱情，今天的易瑄卻躲在父親身後，牢牢抓著父親的衣服，不敢看岳妃。

岳妃見狀，不明所以地看著易莫勒，後者回給她不知情的困惑表情，他完全不曉得女兒怎會一覺醒來就如此防備她。

「瑄瑄，小妃阿姨問你肚子餓不餓，你怎麼不回答？」

「我、我……不餓，不想吃。」易瑄依舊躲在父親身後，看也不看岳妃一眼。

這動作令岳妃感到受傷，她完全不懂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卻是這種情況？是她說錯還是做錯什麼了嗎？

「可是你昨天不是說想吃燒肉蛋餅……」

「不想了！不想了！我不想吃了！我不要吃你的蛋餅！」易瑄忽然激動地說。

易莫勒連忙斥責女兒的無禮。「瑄瑄，爸爸是這樣教你的嗎？大人跟你說話你居然不看大人，而且還用這種口氣，爸爸對你太失望了！」

岳妃連忙制止他動怒，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造成他們父女不和，她畢竟只是外人。「沒關系，可能是瑄瑄沒睡飽，心情不太好，小孩子都會有起床氣，我買了三份早餐，兩份給你們，待會兒記得叫她要吃，不要讓她餓到了。」

「抱歉。」易莫勒也不清楚怎麼回事，不過他知道女兒的態度傷了她的心。

「沒關系，我先上樓。」

岳妃又看了躲在易莫勒背後的易瑄一眼，忍不住在心底嘆口氣，猜想大概是她發現自己的計謀，所以心生反感，小孩子果然好敏銳。

問題是她什麼都還沒做啊……真冤枉。

直到那抹身影走進電梯，易莫勒才轉身料理女兒。

「告訴爸爸，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沉下臉色，嚴肅地問。

易瑄嚇到了，紅著眼眶回答︰「因為、因為……哥哥說小妃阿姨如果跟爸爸結婚又生小貝比就不會疼我了……我會像白雪公主那樣被毒死，可是、可是我很喜歡吃隻果……所以、所以……嗚哇……爸爸不要生氣！」她只是想吃隻果而已。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個早熟的小表頭！

易莫勒嘆口氣，蹲，雙手按著女兒的雙臂，認真地解釋。

「瑄瑄，小妃阿姨不會嫁給爸爸，她和爸爸只是很好的朋友。爸爸有你們就夠了，所以你不要這樣對小妃阿姨，她真的很喜歡你，因為你，爸爸也有早餐吃，可是你剛剛的態度已經傷害到小妃阿姨，爸爸有注意到小妃阿姨的眼眶紅了，她很難過。」

「那、那……怎麼辦？」易瑄也紅了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易莫勒淺淺含笑，模模她的頭。「下班後，爸爸再陪你去跟小妃阿姨說對不起。」

易瑄輕輕點頭，滿心愧疚。原來她對小妃阿姨做了不對的事，她好壞……

無奈某人等不了那麼久，早已在樓上哭得肝腸寸斷，十二樓頓時兵荒馬亂，最後勞駕圓圓下來有請小瑄瑄上去，才令她的上司破涕為笑。沒有人知道岳妃為什麼那麼喜歡小孩，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擺不平這個精明的女人，只要找個天真無邪、善良可愛的小孩往她面前一站，女魔頭也會乖乖投降。

這是幸福人壽永康業務處無人可解的世紀大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