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瓣悠悠,忽然落到她與藍少揚之間,他們視線順著它飄落,她伸手握住。
白,白得剔透晶瑩。
純,純得毫無瑕疵……
「……只是愛他……」
只是愛他?
她抬起頭,他正對她微笑。
愛……
真的好好笑……
藍少揚,你也這麼覺得嗎?
……
夜色澆熄華麗,暴露出它原本的安靜。
歡聲早已散場,大廳之內一片寧靜。
柔和的燈光,大廳中回響著空寂的瑰麗。華柱之上,浮雕栩栩如生。耶穌受難的浮雕下面,女孩穿著美麗的月白長裙,仿若神的使者。
她輕輕撫模著浮雕上柔美的線條,仿佛正虔心膜拜著,誠意地懺悔著。
「要我放過她很簡單,只要南宮越不再繼續糾纏我的孫子……」
藍金圖蒼老的嗓音猶回旋在耳。方才在書房里,在兩家人的面前,藍老爺子提出這樣的要求。
讓她無地自容。
糾纏……
藍金圖的聲音仿佛有一種說服人的魔力,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如果再「糾纏」下去,便真的會誤了藍少揚一生的幸福。
于是……
她答應了,本該如此的,不是嗎?陣陣疲憊讓她什麼也沒想便急急地沖出書房。
卻也想著藍少揚會怎麼想呢?或者……
也會像藍金圖曾經說的那樣,他會一切以家族利益為先,戲已散場?
神啊,請容許她這樣的猜想,在看過了小泵姑的執迷之後,她懷疑自己是否會重蹈她的覆轍。心,仿佛颶風中的大樹,戰抖著滿身的枝葉,自己仿佛已經被陣陣寒意包圍。
「越——」
藍少揚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反彈在華柱的故事上。在她以為自己產生幻覺的同時,他已經站立在她面前。
他面沉似水,並不掩飾眼中的洶涌澎湃。
「你剛剛答應了什麼?你知道嗎?南宮越,你真是那樣想的?竟然能答應得那麼順口!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難道我們的感情是那樣可以輕言放棄的嗎?」
他一連串的質問如隆隆雷響,一齊轟向她的耳膜,「藍少揚……」震驚之下,她呆怔著不知從何回應,「你……你在說什麼呀?」
「我在說什麼?」藍少揚詫異地重復她的話。噴火龍氣焰已經消退大半。他注視著她此刻惹人憐惜的模樣,他伸手捧起她的小臉,認真道︰「越,不要放棄,好嗎?」
如果她親手說她喜歡他,那麼他倒可以原諒她這一次。
「這一切原本不就是假的嗎……假扮的情侶……假訂婚……」
「是的,這些都是假的,但……」他執起她的小手按上自己的心房,「但我的心是真的,越,我說過的每一句喜歡都是發自內心的!」
他的眼神認真而急切,直直地注視著她,讓她想起每每他如此深情地注視之後,都會緊緊地擁住她,緊得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與他血脈相通……
「真的嗎?」不是假的?
「是的,不要再去管別的,什麼糾纏、什麼罪惡……看著我,越,你看著我……」他轉過她的粉頰與他面對,那近在咫尺的俊顏讓她的心情不自禁地陷入他深邃的眸子。
就像曾經,他誘惑她的心,而她,陷入他的阱……
「你很後悔答應我爺爺的條件,是不是?」
恍然,她輕輕點頭。
嗯……
他壓下的喜悅之情,繼續問道︰「你會和我一起去面對,是不是?」
「一起面對?」
面對他爺爺的反對嗎?
那……可能嗎?
「我姓南宮,你們藍姓人最憎恨的‘南宮’,我值得你背棄你爺爺的養育之恩嗎?你所要反抗的人不是別人……他是你唯一的……」
親人。
南宮越的「親人」二字未待出口,凌亂的腳步聲已經自樓上而來。最前面的,正是怒氣洶涌的藍金圖……
老爺子布滿溝壑的臉上,再度沸騰著仇恨的冰霜,仿佛剛剛在書房的談判只是一個泄憤的苗頭,而此刻即將要一朝傾盡!
她握住藍少揚的手,此時此刻也只有他能給她力量,讓她不至于當即跌倒丟臉。
「少揚,過來!離開她!離開那女人!」
手杖重重地震在堅硬的大理石上,在空曠的大廳吸其刺耳。
「爺爺,我不想再說一次,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是不會離開她的。」他態度堅決,南宮爸媽互相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為女兒擔憂起來。
而藍金圖哪是那麼好應付,他伸手杖指向他們十指交握的手怒道︰「竟然還不放手,南宮家的女兒個個狐媚,不知羞恥,你怎麼還傻傻地被她騙去呢……」
「爺爺,剛剛說的還不夠嗎?」藍少揚頂撞著他唯一的親人,是的,他在頂撞,相處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頂撞……
因為,不管是理智還是情感,都在慫恿著他,告訴他,他該那樣做。
罷剛在書房,一向公正的爺爺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對南宮朗月一番羞辱。還命人將她關進地下室。想到那一幕,他腦中盡是縈繞了很多年的噩夢——
他早已不記得具體的影像,只有一只女人的手,在利刃的寒光下硬生生地被挑斷手筋……
鮮血、尖叫、哭號!
那,是他兒時的唯一夢境……
「爺爺,已經夠了!」
他看著被仇恨燒光理智的老人……那,真的是他的爺爺嗎?
「少揚,你要清醒!」他憂憤地停住,「難道,你不記得當年我為什麼罰你跪神祖牌嗎?」
藍少揚渾身一震,「爺爺……」
為什麼要提起那件事情?
他記得,怎麼會不記得?當年他不過偷偷去悼念慘死的南宮玉菲,爺爺就罰他在列祖之前跪了三天三夜。他還記得在長明燈的火光之下,他腦中全部是南宮玉菲的善良。
從小到大,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是小心翼翼,只有南宮玉菲,當他是真正的朋友。那一次,他雖然對責罰保持沉默,但並不代表他接受了爺爺對他唯一朋友的抹殺!
面對陌生的爺爺,他握緊了南宮越的手,「我沒有忘記過,因為我尊敬您。您一直都是我追求成功的目標,我敬佩您的果斷、剛毅。但唯獨這兩件事,我無法贊同。從小,您便一直教導我看事情不能片面,有很多事更要分開來考量,相信理智,不莽撞、不沖動……可這麼多年,一提到南宮,在您的眼中,我只能看到您的仇恨。爺爺,您看清楚,我求您看看她,她和南宮朗月是不一樣的,您為什麼就不想去了解呢?」
藍金圖看著又一個南宮家的女人,那個與他唯一的孫子並肩而立的年輕女子,怒焰已經燒出了老頭子的眼瞳,他只看見那刺眼的一幕,與記憶中的某個畫面不斷地交錯……
麒森……
南宮朗月……
「少揚,你這是在指責我不明就里嗎?」
「爺爺,我是在提醒您。」他直直地挺立著,不卑不亢地直視著。
「提醒我?我看你真是被那女人迷惑住了!」
「爺爺!」藍少揚打斷老頭子的話,「一切都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聊聊吧。」
沒等藍金圖回答,他已牽著南宮越走出大廳。
南宮昭見狀欲追,卻被南宮爸爸忙抓住,使眼色要他別沖動。他這個大兒子,凡事冷靜自持,只是一遇到自家小妹的問題,便沖動勁爆……也許他應該與妻子商量看看,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半頭的大兒子是不是真的有戀妹情結!
藍老爺子顫抖的身子忽然栽歪了一下,眾人忙上前攙扶住。
夜深人靜,皓月當頭。在千靜山頂的觀景台,一輛白色保時捷緩緩停下。車內,靜默著,各自看著車外滿城夜景,卻想著相同的事情。
罷剛在藍家大宅,他對她的維護讓她的心里卷起陣陣浪潮。她忽然發現,她對他敞開的心口竟然源源涌入那麼多力量。
「謝謝你。」她說,俯看燈火映爍,華廈高樓座座矗立。街燈民宿又現另一種勾纏之姿,仿佛貴婦腳下的裙擺。
「謝什麼,我還要先謝你。」
南宮越不語。她知道,從他剛剛的激動情緒她便看出,藍少揚想讓爺爺放下仇怨。而她只是一味藥引,他牽著她與她並肩站在老爺子的面前,要老爺子自己思索是非對錯。
這個問題讓她的心里酸酸癢癢,不是滋味。
有時候,她還真的有些討厭自己的聰明與敏銳……
算了,還是不要想了!
「我要謝你帶我來這里,這是我第一次到觀景台看夜景。」
「第一次來嗎?」他溫和地看著她的側臉。
「是呀,第一次。小學畢業時,東方靜茹學姐要帶我們來這里看夜景。你應該知道東方這一姓吧?她家也住在這山上,只是不曉得在哪個方位。」
「嗯,知道,東方家還是藍家的合作伙伴。」
「哦……學姐就和我們形容說觀景台上看夜景看日出有多美多美,饞得我們口水直流……但這千靜山是南宮家的禁區,藍玉盟十二分家大多盤踞在此。當年你爺爺一句‘不許踏入藍玉盟範圍半步’就注定我不可能大搖大擺地走上這觀景台來。」
「嗯,然後呢?」不會真的被藍玉盟的人抓到了吧?
「本以為趁著爸媽旅行的時候不會有人盯著,結果好死不死大哥趕在那天回家……已經走到半路被他硬攔下來!結果,我也只能在看他們拍回來的照片了……」
他笑,笑她此刻孩子氣的表情。仔細挖掘,她的記憶里,真的有很多美好到令人羨慕的東西吧,「會覺得南宮昭很嚴苛嗎?」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但大哥很凶也很冷酷是事實。」凶悍、冷酷!幾乎所有人都這麼形容南宮昭。他接管的是南宮家老牌的黑道勢力,不強悍是會被認為軟腳蝦的,「但他真的是一個好哥哥。」
他點頭同意,只是這個哥哥似乎過于緊張妹妹……
「少揚,我們下車去前面吧,我想好好看看這觀景台。」
「夜里風很涼的……」
仿佛嫌他?嗦,她吐吐舌頭,打開車門便跑出去。
白玉欄前,她呼吸夜的氣息,舒展全身感受那夜的沁涼。整顆心,似乎也隨著眼前的浩然景象而開闊起來。怪不得古人都喜歡登高望遠,騁意抒懷,原來便是這種浩浩之感讓人生起不吐不快的胸臆。
他也無奈下車,勾著西裝外套想為她披上——那削肩的小禮服讓她的肩臂全部在外,他可不想見那細致的肌膚與冷風相親……
夜風吹動白色的裙裾,不遠處的她,如同一朵純淨的卡薩布蘭卡,搖曳在這微涼的夜色里。
他窒了窒,忘記了呼吸,再次為這個女孩怦然心動。
倏地,不遠處的精靈煞風景地打個寒戰。
「好冷啊……古人也是要穿衣服的呀……」她嘟囔著,搓搓手臂。
「小心感冒。」
外套擋去寒意。他環過她,體貼地為她拉攏前襟。最後,那雙手停在了白玉石欄上,一團暖融包圍著她,是他是氣息……
大片大片的樹林在腳下匍匐,青草一團一團,翻滾著晶瑩的露水。他醉了,醉在她淡淡的體香里。那混合著干草苦味的清香若有似無,牽引著他走進某一段熟悉的記憶。
「越,知道嗎?我最近想起你是對我影響最大的女孩子。」
「是嗎……」她輕聲嚶嚀回應。
「你可能不記得了,是在你十歲的時候。」
她慢吞吞地搜索記憶,「十歲……哪里?」
「在公墓的後山……」
懷中的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他收緊長臂,心疼地垂首,磨蹭她細致的臉頰,「不要怕過去的事情,沒事的,現在有我在你身邊。」
「你……是那位眼鏡哥哥?」
她輕輕地閉起如夜般漆黑的眼眸,心中騰起的不知是驚訝還是開心……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那一年,她不敢參加玉菲姐姐的葬禮,便一個人躲在公墓的後山偷哭。哭了不知多久,回過神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漆黑的密林非常嚇人,尤其還有公墓依傍,荒無人煙。黑影和怪聲佔滿她的腦袋,讓她害怕得無法動彈,只能縮在那里小聲哭著。
「你當時真的嚇了我一跳,夜晚公墓附近能听到的哭聲。就算我不信邪,也嚇出一身冷汗。」
「我害怕嘛……」她嘟囔。
誰像他膽子那麼大,專挑晚上到公墓里去……
「如果沒遇到我,你是不是打算挨到天亮?」
「我當時已經沒有空余的腦細胞來想那個問題了。不過,幸好有‘眼鏡哥哥’……」不僅帶她在二十四小時快餐店坐了一整晚,還用豬排飯「堵」她的嘴,讓她沒時間也沒有精力繼續飆淚。
「你 里啪啦地把你和南宮玉菲的事都說了,又笑又哭的。只是我沒有告訴你,我去公墓也是為了看她。」
「都是我不好……」淚水,不由自主地濡濕了她濃密的睫毛,不斷涌出眼眶,滴在他白色的絲質襯衫上,在那袖子上滲出一滴水印。
他不語,只是默默地抱緊了她。
良久,她恢復平靜,仍不時地抽咽著。
「我說過,都是過去的事了,自責也無法挽回的。」他柔聲說著,看著遠處沉睡的城市,「看,未來就在那里,你已經讓家人失去了女兒、妹妹,你是不是應該負責去補償他們呢?」
補償……
「我……有辦法補償嗎?」
「你要負責讓他們快樂,」他頓了頓,「就像……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女孩讓我明白了什麼是快樂一樣……」
「我嗎?」她微訝回身,對上他深情明亮的眸子,「我真的能……」
她能嗎?
「越,我說過,你對我的影響很大。在那之前,我從不知道人活著可以像你那麼快樂,那麼自由地揮灑情緒,也就是在和那個小女孩相處了一整晚之後,我才不再像爺爺那樣壓抑自己。」
「真的嗎?」她可以嗎?
「當然,」他溫柔地微笑,「答應我,讓那個能給人帶來快樂的小女孩回來,好嗎?」
熱淚再度盈滿眼眶,她激動地埋進他厚實的胸膛,胡亂地點著頭,「好、好的,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他心跳怦動。
這一刻她終于相信,他說喜歡她是發自內心的。
輕拍她的背,他安慰著她。舉目遠眺,晴朗的夜空皓月星伴。
越,不要再讓憂傷爬上你縴細的肩膀。
幸福吧,即使……
沒有我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