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如他所想。
語冰離去時,大可以派人徹底清空龍雲寺,之所以留下部分物品與那幅藏寶圖,目的就是藉由他讓整個事件可以告一個段落,另一方面則可以以此掩人耳目,甚至是混淆官府追查的方向—那些物品當中肯定夾雜有其他線索,就算繼續追查下去,也只會往錯誤的方向追查,而不會讓騙家受到任何牽連。
騙家就是專門來騙人的,這一點,他已經領教得很徹底了。
「騙家的身分與背景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讓外人知道的。」羅艷霜忽然又說,玩味的看著他。
「你擔心我會對騙家造成不利?」
「你絕對不會那麼做,因為語冰就是騙家人。」
「那你有何用意?」
「語冰會將我的身分告訴你,卻不說關于騙家的一切,表示她想保護你,所以她一旦決心離開你,就絕不宮再回頭。」
「我一定會找到她,讓她回到我身邊。」
她搖頭,「就算我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我告訴了你她在哪里,你也肯定找不到她。
「我絕不會放棄。」
她依然搖頭,「我是在告訴你,語冰那孩子一旦固執起來,就算用全國的牛只去拉她,也還是拉不動,既然她打算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見你,那你就算把全國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也肯定找不到她。」
他蹙起眉頭,「你言下之意,是說我不能夠用尋常的方法尋找語冰?」
她笑了,「沒錯,但這件事我肯定幫不了你,我也是她防範的物件之一你得自己想辦法了。」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你不想跟我女兒在一起嗎?」
「你不反對?」
「我有什麼必要反對?有一個將軍女婿在背後撐腰,我們騙家更可以放肆作為,這麼天大的好處,我何樂不為?」她擺明了要利用他。
奉稹劍無所謂,畢竟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會輕易的任人擺布,而且語冰也絕不會讓他陷入困難的處境,不過他已經可以明白為何語冰要如此保護他的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了,因為她有個隨興過頭又很愛玩弄人的母親,不管羅艷霜真正的用意與目的為何,只要被她當作目標,她絕不會管是她親生女兒還是路人甲乙丙,照玩不誤,而且被她玩弄在股掌間的人絕對都不會太好過。
不過這一次他可以肯定她是在幫他,筆直的看著她,拿起她替他斟的那杯酒,舉杯向她,然後一口飲盡。
「多謝。」
她笑得好不快活,笑里有種「這份人情,以後得還」的狡猾意味。
「告辭。」站起身,他大步走出單間廂房。
她也爽快的揮手,「後會有期啊!女婿。」
呵呵,她真的很想知道,一個個性執拗的人,對上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到底最後誰會栽在誰的手中?
離開酒樓之後,奉稹劍不斷的思索著羅艷霜的話。
他該用什麼樣不尋常的方法才能夠找得到語冰,並且讓她永遠不會再離開他?
也許,他該換個方向思考……
也許,根本的解決方法並不是在他或語冰的身上……
也許,他應該反其道而行——既然他絕對找不到語冰,那就讓語冰來找他!
他是那種一旦立定目標就筆直向前的人,現在要想辦法讓他的妻子回過頭來找他。之後,他前往皇宮,問了當今皇上一個問題——「皇上,欺君之罪,只有死罪一條嗎?」
又過了一個月。
熱鬧的京城大街上,今天顯得更加熱鬧了,幾條主要大街的兩旁已經聚集不少群眾,引頸企盼,像是在等待著什麼隊伍通過,大紅的布幔與燈籠高高的懸吊路旁,一路綿延,好像在歡慶著什麼喜事。
圍觀的群眾全都露出開心與期待的表情,一邊等著隊伍來到,一邊嘰嘰喳喳的閑聊著這樁喜事。
京城里什麼沒有,可以讓人閑嗑牙的大傳聞與小消息最多,之前皇宮藏寶殿遭竊、藏寶圖最後落入誰的手中、旭王爺被降為平民等等傳聞漸漸的不再熱門之後,最近人人茶余飯後最火熱的閑聊話題就是鎮北將軍要成親了。
而且還是皇上賜婚,不但得到許多賞賜,皇上還將親自主婚,這是何等的榮寵啊——
尤其奉將軍平時處事待人既正直又寬厚,加上他有功于朝廷,還接掌了朝廷的兵權,聲望與權勢如日中天,所以非常受到京城百姓們的愛戴,大家對于他即將成親一事都同樣感到高興。
只是,就不知道是哪個宮家千金即將要成為將軍夫人?
沒有人確定到底是哪家千金將與奉將軍成親,傳聞很多,好像是右丞相的小女兒,又好像是尚書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皇上似乎也有意將一個皇室的表公主下嫁給奉將軍,讓他成為駙馬爺,同時也讓他與皇室之間建立更深厚的關系……傳聞實在太多,卻沒有一個是可以完全確定的。
反正百姓們並不在意這一點,只要有熱鬧可看,有話題可以用來閑嗑牙,那就值得站在大街上一起恭賀、慶祝這樁喜事了。
吉時一到,迎親隊伍便開始在大街上繞行,接受百姓們的祝賀,就見奉將軍一身大紅喜袍,騎著發亮的墨色坐騎領頭而行,風度翩翮,英姿煥發,他後頭的喜慶隊伍拖得老長,新娘子則坐在十二人抬的大紅喜轎里頭,嫁妝豐厚,更顯示出這場婚禮的隆重程度。
奉將軍一邊接受百姓們的祝賀,一邊向眾人微笑點頭致意,俊朗的面容看得出新婚的愉快神色,喜慶隊伍鑼鼓喧天,喜炮聲響徹雲霄,全京城的百姓都同時感受到這份喜氣,顯得很歡樂。
一家布莊的二樓,面對大街的一扇窗戶後方,一個身影站立在隱密的位置,透過窗欞縫隙,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熱鬧歡騰的景象,目光冷然似千年寒霜。
「這麼快就另結新歡?他也挺厲害的嘛!」羅艷霜坐在後方的桌旁,一邊喝茶嗑瓜子,一邊百無聊賴似的嘲諷。
喜慶隊伍還遠在幾條街外,這邊就已經可以清楚的听見鑼鼓喧天的聲響,夏語冰立在窗前,對母親的話語置若罔聞,一動也不動。
「不過也好啦!娶個官家千金,門當戶對,不會被騙,也不會招惹到什麼莫名其妙的麻煩,最好接著生下幾個白胖小娃,讓奉家開枝散葉,哎呀呀!這真是美好的遠景啊!奉家從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流芳百世……」
「這是一場騙局。」夏語冰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母親喋喋不休的話語。
「騙誰?你啊?」羅艷霜吐掉一個瓜子殼,露出看笨蛋的表情,「這可是皇上賜婚,而且還親自幫奉稹劍主婚哪!你嘛也有點腦袋,連皇上都一起來騙你?會不會太大面子了?」
「絕對是假的。」夏語冰還是堅持。
皇上主婚又如何?鬧騰得全城皆知又如何?還是可以成為騙局一場,而他這一切作為都是為了騙她出現,一定都是假的,所以她絕對不可以現身,不可以失了她的理智與冷靜。
「怎麼?難道你這是在不甘願?」羅艷霜又吐掉一個瓜子殼,「別鬧小孩子脾氣了,當初是你自己要離開他,跟他徹底斷絕關系,現在他要娶新婦,想重新跟別的女人共組家庭,你卻想假裝這一切只是騙局?別自欺欺人了。」
「他不可能會娶別人。」
「喝!難不成你要他痴守你一輩子?奉家可是只有他這一血脈,就算不為他自己,也得為他們奉家著想,難不成你從沒想過他會另娶他人?還是你打算這一離開,就讓奉家斷後?」
她眼神一閃,轉身,看向母親,語帶質疑的問︰「你站在哪一邊?」
母親護著奉稹劍的態度實在太過明顯,讓人不起疑都難。「當然是他那邊啊!」羅艷霜倒也理直氣壯。「你有參與這件事?」「當然。」她回答得更加干脆。「所以說這真的是一場騙局?」
「當然是一場騙局呀!」然後她開始抱怨,「你就不知道我有多辛苦,還得去向皇帝老爺千拜托、萬拜托,拜托他替奉稹劍找一門好親事,別讓奉家斷後,不然依照奉稹劍的個性,肯定到老到死都還是會痴等著你回心轉意。哎!想我騙家雖然作惡多端,但是從沒真正害死過人,這份豐功偉業我還想延續下去,可不希望我女兒把一個好好的大將軍弄得肝腸寸斷,心碎而亡,只好想辦法讓他再去娶另一個女人了。」
夏語冰簡直听不下去,冷聲斥道︰「真是胡說。」
她這個母親,說話永遠沒個認真,顛三倒四,前後矛盾還亂七八糟,根本分不清到底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且最惹人討厭的就是她那副永遠嘻皮笑臉的樣子,真是看了就讓人光火。
轉過身子,她繼續看向窗外,不理會母親的胡言亂語—光是她去找皇帝這一點,就根本不可能發生。
「咳!什麼胡說?你是我女兒,我是絕對不會對你說謊的。」
夏語冰理都不理她,這句話,她從小听到大,而且每一次都是謊話。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那些眼線回報的消息,總不能說也全都是造假的吧?」
她沉默不語。
離開奉稹劍之後,她在他身邊埋伏了幾個眼線,原本只是為了知曉他的狀況,以及防範他追查她下落的行動,但是他們最近這一個月回報的消息,都指證歷歷,他是真的要娶親,只是不知道要娶何家女子,光憑這一點,她就可以確定他肯定是在騙她。
她的理智知道這肯定是一場騙局,她的心卻動搖了。
他真的要另娶新婦?才短短兩個月不到?
他已經決心要放棄她了嗎?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般薄情?然而,這不正是她要的嗎?
這個月以來,他的動向顯示他似乎已經放棄繼續尋找她,只專心在籌備婚禮的事情上,她一方面感到放心,另一方面卻也開始感到痛苦……深沉的、椎心的、無法言喻的痛苦,像是有千萬只螞蟻不斷的咬著她的心魂,教她百般糾結折磨。
明知道是她自己選擇要離開的,也知道她必定會感到痛苦,這一切在離開他之前,她就已經都很明白了,然而知道和真正體會到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算了吧!和他分開也好,反正你根本不是什麼將軍夫人的命,那種位置坐了也是麻煩,什麼事都不能放手去做,悶都悶死了。你們本來就不適合,何必硬要湊在一起?讓他好好的成親娶妻,也是為了他好,然後你也干脆再去找另一個適合你的丈夫嫁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回他身邊,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聆听著母親毫無意義的叨絮,夏語冰的一顆心卻是緊緊揪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