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徐盟主」頓時讓蘇映伶僵直了身子。
「是啊,現在太原吃緊,徐盟主即使武功高強,一人也無法勝過千軍啊!現在各門各派都派弟子前往支援,我們也要加緊腳程了,別到時金人都被他們搶去,我們就只有看著的份了——」身形稍胖的男子話語一頓,接著道︰「話說回來,徐盟主不止武功高強,而且謀略過人,在太原頻頻大敗金兵,真是大快人心哪!」
斑個男子「啪」的一聲,拍案而起,怒目圓睜,「金人佔我大宋國土,我們一定要把這筆血債討回來!」
見同伴引來周圍客人側目,那稍胖的男子嘿嘿笑了兩聲,連忙將同伴拉了回了坐位,「你有這股熱血和狠勁,還是等著去太原了再發作,不要在這里嚇到別人了。」
此時蘇映伶再也按捺不住,急步走到那兩名男子面前。
「這二位大哥,請問你們所說的‘徐盟主’,是哪位高人?」
那二人看了蘇映伶一眼,大笑,「這位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徐盟主了不起嗎?他可是我們的武林盟主徐子皓啊!」
「徐子皓?」蘇映伶只覺一顆心停止了跳動,幾乎喘不過氣。
「是啊,姑娘,你難道沒听說過我們盟主的名頭嗎?」
「現在他正帶領著武林群雄在太原阻擊金兵——」
……
接下來,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麼,蘇映伶已經听不清了。
徐大哥沒死?原來,他沒死?!
等蘇映伶從震驚中回過神,那兩名男子已經離去。
這時,容江回來了,「少夫人,我把油紙拿回來了。」
「容江——」蘇映伶一把抓住了容江的手臂,手還在微微顫抖著。
「少夫人?你怎麼了?」容江一臉擔心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蘇映伶。
「容江,徐大哥——徐大哥——他沒有死,他沒有死——」這幾個月來,原本黯然無光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蘇映伶流露出了以往所不曾有過的激動神色。
「徐大哥,他沒死啊!」話音方落,已覺眼角濕潤。
「是嗎?他沒死嗎?」容江也高興地跳起來,「徐公子,他現在在哪?若是少爺知道了,他肯定也會高興的,這樣,他也會回來了,是不是,少夫人?」
「嗯。」蘇映伶深吸了口氣,壓下胸膛里翻涌的情緒,「容江,我要去太原。」
「太原?」
「听說徐大哥在太原,我要去太原親眼證實一下。」
「少夫人,現在太原已被金兵包圍,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那里?」
「不,我要去。」蘇映伶微微握起了手心,「除了找徐大哥,也許,也許,相公也會在那里。」
這幾個月來,他們找遍了蘇州都沒找到傅秋辰。
暗秋辰那日離去的原因,她直到今天也沒能想明白,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傅秋辰有事瞞著她。
而如今徐子皓未死,那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就更要弄清楚。
而且,她心底抱著一絲小小的希望。也許,傅秋辰也听到徐子皓的什麼消息,去太原了吧?又或者,他可能就是跟徐子皓在太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從听聞徐子皓未死消息的那一刻起,這個想法就一直纏繞在心底。
「就算只有一分機會,我也要去太原看看。」蘇映伶目中掠過了堅決之色。
「少夫人,我陪你一起去吧!」
「容江?」
「我也想找少爺。」容江眼眶濕潤,「那天他離家的時候,好像在發熱,我想知道,現在他過得怎樣?」
「容江,你何必跟著我去?他不一定在太原。我只是猜測。」
「少夫人,就算少爺不在太原,我也要去。我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如果你少了一根頭發,少爺回來可是會罵我的。」
「容江——」蘇映伶不由動容。
「少夫人,容江說的是實話。其實,少爺真的很在乎你。他為了你,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的。那天他說的全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蘇映伶輕點了點頭。
那一天,所有的人說的都是氣話。等到冷靜下來,已經不可挽回了。
容江激動地一抹淚痕,「少夫人,你能明白就好了。少爺知道了,肯定會開心死的。」似驚覺自己說到了那個「死」字,容江「呸」了一聲,「不算不算,少爺一定是開心地活著——」說著,又狠敲了自己腦袋一下,「我這都是說的什麼胡話啊?」
蘇映伶不禁笑了出來,「容江,你放心,相公一定會好好地活著的,我們也一定能找到他。」
「嗯。」容江拼命點頭。
看著蘇映伶的眼里,卻閃過了一絲欽佩。
前往北方戰場嗎?這對一個弱女子來說,需要多大的勇氣?
少爺,容江真希望你在那里。
不知不覺間,已至正月。
太原地處偏北,所下的雪比蘇州要大得多,而天氣也冷得多。這一路上,北方慘烈的戰況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金兵到處燒殺搶掠,哀鴻遍野。蘇映伶遇到難民都會拿出銀兩,盡力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她財力有限,又能救多少人?等她和容江一路波折,到達太原附近的一個小鎮時,盤纏已是用盡。
小鎮上人人自危,輕易不肯留陌生人住宿,而他們也沒有銀兩投棧,只能露宿荒郊。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容江幫蘇映伶架起篝火,讓她取暖後,便尋思著去找些野果之類來充饑。
「少夫人,你就在這里等我回來!」容江解下外套遞給了蘇映伶,「這里可是比蘇州要冷多了,少夫人若不嫌棄,先披上。」
蘇映伶搖頭,「容江,你自己穿,我不冷。」
容江卻是堅持,「少夫人,我可不想你病了。若是被少爺看到,一定會心疼的。」
蘇映伶不禁輕嘆了口氣,只好接過外套,披在身上。
「少夫人,你自己要小心些,這里已是太原城郊外,隨時會有金人出沒。如果踫上了,一定要躲起來。」
「嗯。」蘇映伶點頭。
容江轉身,走出幾步,卻又折了回來。
「怎麼了?」
容江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少夫人,這把匕首留著防身。」
「謝謝。」蘇映伶接過匕首,「你放心吧,我會自己保護自己的。」
「好。」容江雖不怎麼放心,但也總不能就這樣讓少夫人就這樣餓一夜吧?只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去。
目送著容江走遠,蘇映伶搖頭失笑。
容江真的對她很忠心,他們傅家是上輩子積了德,才會踫上這樣忠心的容江吧!
眼前火光閃動,枯枝在火堆里發出「 啪啪」的響聲,蘇映伶盯著自己那雙火光映射下幾近透明的手怔然發呆,這一路上所經歷的人和事,給了她諸多觸動。
她這雙手除了會裱畫,還會做什麼呢?
這時,雪忽然停了。
蘇映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頭看向黑沉的夜幕。忽然,她听到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心底不由一沉。
戒備地抓緊了容江交給她的匕首,她站起了身。
馬蹄聲近了,竟是一陣輕騎兵。
蘇映伶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是金兵。
那一隊金兵也發現了蘇映伶的存在,迅速地將她包圍,十幾匹馬,在蘇映伶面前長聲嘶叫。
蘇映伶極力地站穩身子,不讓自己顯出慌亂的神色,警戒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只要有機會,她就要逃,不用想也知道若是落入這些金人手里會有什麼下場。
此時那些騎兵,正上下打量著蘇映伶,「嘰里咕嚕」說了一堆異族話。蘇映伶听不懂,但見有幾個已經下馬,朝她走來,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邪笑已表達了一切。
蘇映伶心一沉,一邊後退,一邊悄悄地握緊了容江留給他的匕首,拔刀出鞘。
她不會讓這些人踫她一根頭發。
其中一名金人顯然沒有耐性,大笑了一聲,便朝蘇映伶撲了過來。
蘇映伶一慌,手中匕首下意識地就揮出。那金人猝不及防,手臂被出了一道深長的傷口。金兵捂著受傷的手臂後退,臉上也露出了猙獰的怒色,正欲再度撲上,卻見蘇映伶揮舞著匕首,大喝︰「不要過來!」
雪光襯著匕首上的刀芒,冷冽而幽寒。
那幾名金兵交換了下眼神,顯然不把蘇映伶手中那把短刀放在眼里,大笑著就撲了過來。
「走開,走開!」蘇映伶心慌之下,不住地揮舞著匕首,不讓那些人靠近。反抗中,腳下也不知踩到了什麼,一個踉蹌,她摔倒在地。這時,其中一名金人已沖了過來,一腳狠狠地踩上了她執刀的手背。
蘇映伶吃痛,悶哼了一聲,匕首也因疼痛再也握不住,「 啷」一聲,掉斷在了地上。
眼前陣陣黑暗,看著圍住自己的那一張張邪惡笑臉,蘇映伶絕望了。
「放開我!放開!」
手腕上那撕心的疼痛,她也漸漸感覺不到。
不,她絕不能受這些金人,若是迫不得已,她寧願一死。
牙關緊咬住舌根,正想咬舌自盡。
突然,圍住自己的幾名金兵飛了起來,慘叫著向遠處跌去。
蘇映伶一怔,原本踩著她手腕的金兵,也是一聲慘叫,倒了下去。
那只是發生在頃刻間的事,變化之快,讓蘇映伶幾乎回不過神。等她視線漸漸清晰起來時,她看見一名藍衫男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男子那一頭長發只是簡單地挽起,面上卻是戴著銀色面具,掩住了大半個臉龐。但那修長而挺拔的身影卻隱隱有幾分熟悉。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是傅秋辰。
然而,那深藍色的長衫卻打散了她的想法。
暗秋辰從來不穿藍色。他曾說過,他不喜歡藍色。他一向清雅素色,或是白色的衣物居多。唯一一次穿藍衫,是那次她跟徐子哥借衣衫的那次。
但眼前這種深藍,卻是徐大哥所喜愛的顏色。他平常所穿的衣物,都是這種顏色。但這世上穿藍衫的男子又何其多?
他會是誰?
而身形也有些像。
會是……徐大哥嗎?
蘇映伶艱難地撐坐起來,看著眼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藍衫男子也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她。藏在面具下的眼眸,閃過了一絲淡而莫名的復雜之色。
蘇映伶直勾勾地看著他,心中的那份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就在這時,那藍衫男子的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的笑聲,「這次出手更快了嘛,我才殺了四個,你就殺了七個了,差不多比我多出一倍了啊!真是讓人沮喪,你就不能多讓我一次嗎?」
那聲音……
蘇映伶渾身僵直。
這時藍衫的身邊多出了一抹紅色如同火焰一般的身影。
蘇映伶不由睜大了眼眸。
丙然是她!
丙然是……琴玉?!
「琴玉?」蘇映伶驚喜萬分,想撐坐起來,右手卻傳來一陣劇痛,不由低呼了一聲。她低頭一看,這才知道整個手背已腫得不像樣。
「蘇映伶?」琴玉也吃驚萬分地看著蘇映伶,她沒想到這次救到的人會是蘇映伶,「怎麼會是你啊?」琴玉別有深意地看著身邊的藍衫男子一眼,然後低低說了一句。
「難怪啊,你剛才跑得比誰都快啊!」
男子沒有回答。
琴玉連忙扶起蘇映伶,發現她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罷才這場驚嚇也夠她受得了吧?
如果不是他們趕到了,那後果……琴玉打了個寒顫。
琴玉輕嘆了口氣,「你怎麼會來這里啊?你知不知道,你一個弱女子來這種地方,簡直就是找死?」
蘇映伶一直搖頭,沒有說話。
好半晌,她才緩過一口氣。
「琴玉,我听說,听說徐大哥沒有死。而且在太原。」蘇映伶的目光又落到了那藍衫男子的身上。
琴玉眉宇間掠過了莫名的神色,然後極低極低地一嘆︰「是啊,他沒死。」
蘇映伶已經放開了琴玉的手,走到那藍衫男子面前,直直看著他。
「你、你是徐大哥,是嗎?」
藏在面具下的眸光一閃,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琴玉臉上也不知閃過了什麼神色,竟是別開了頭。
「徐大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蘇映伶掩住唇,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傾瀉而出。
見她流淚,徐子皓微微移動了下腳步,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雙手卻是握得死緊。
蘇映伶卻以為徐子皓不肯原諒傅家出賣自己,淚眼??地看著他,「徐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摘下面具?是不是還在怪相公,還在怪我?其實相公也是因為我才會——若不是我,他不會做這樣的事——他的心底其實比誰都痛苦——」
徐子皓怔然看了蘇映伶半晌,最終轉開了頭,臉上的面具掩住了他所有情緒。
「徐大哥——」
「映伶——」琴玉忽然開口,「徐大哥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容貌已毀,嗓子也壞了,所以,失去了聲音,已經不能說話了。」
「什麼?」蘇映伶臉色頓時慘白,「徐大哥,你——」
向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似想觸踫徐子皓,眼前卻是一黑,向前栽倒。
忽然,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身軀。
「映伶——」
恍惚中,蘇映伶似听到了一道熟悉的輕喚。
那是傅秋辰的聲音。
怎麼可能?
為什麼她竟會听到傅秋辰的聲音?
還來不及細思,黑暗完全吞噬了她的神志。
徐子皓緊緊抱著昏倒在自己懷中的蘇映伶冰冷的身軀,呆呆地出神,忽然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琴玉輕嘆了口氣,走到他的身後,輕拍著他的背。
「你別擔心,她只是勞累過度,再加上受了驚嚇,所以昏過去了。」
徐子皓輕點了點頭,然後抱起了蘇映伶。
「你不打算告訴她嗎?」琴玉在身後輕輕地問。
徐子皓停下了腳步,背影有些僵硬。
半晌,他終于淡淡地開口︰「她是來找徐子皓的,不是嗎?」
琴玉沉默地垂下了眼簾。
「你們是什麼人?」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質問聲,「快放開我們少夫人。」
琴玉回過頭,就看見一名侍童模樣的少年正怒目瞪著徐子皓,似想奪回他懷中的蘇映伶。
徐子皓站在那里,沒有應聲。
「喂,你還不放開——」容江惱了,作勢就要沖過去。
「你是傅府的人吧?」琴玉連忙攔住容江,「我們是你少夫人的朋友,剛才你家少夫人被金兵襲擊。」
容江這才看到滿地倒下的金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你們救了少夫人?」
「嗯。」琴玉點頭。
容江忽然跪了下來,重重叩了三個響頭,「兩位大恩大德,容江感激不盡。」
「小兄弟,你這是干什麼啊?」琴玉連忙扶起容江。
容江抹淚,「若是少夫人出了什麼事?我們家少爺一定會傷心死的。」
琴玉一怔,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徐子皓。
容江抹干了淚,卻是走到徐子皓面前,忽然伸出雙臂。
徐子皓微一錯愕。
「這位大俠,雖然你是少夫人的朋友,但你也是男人,少夫人還是由我抱吧!」容江說得極認真。
琴玉「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兄弟,你這是——」
「我們家少爺很在乎少夫人的,所以,除了少爺之外,誰也不能這樣抱少夫人——」
「好一個忠僕啊!」琴玉含笑看了徐子皓一眼,卻見徐子皓別過了臉。
容江也不由分說,直接從徐子皓懷里接過了昏迷的蘇映伶。
「走吧!我先帶你回去,讓你家少夫人好好休息。」琴玉拍了拍容江的肩膀,然後有意無意地掃了徐子皓一眼,便帶著容江離去。
徐子皓看著二人走遠的身影,一聲輕嘆,語氣也不知是哭是笑。
「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