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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游戲(下) 第19章(2)

看著那伏趴在手臂上漸漸濕潤的小小臉孔,他的心,也難過得快要郁塞了。

「小婭,你睡吧。」輕輕環抱住她,以逃避的許諾代替了回答,「明天我哪都不去,一直陪你玩好不好?」

「……」大大的眼楮忽閃了一下,「好哦。」然後笑著,雖然還掛著一點眼淚,把整張臉都埋入了他的胸口。

「林寒是不是和景嵐吵架了呢?」一起刷牙的時候,站在左邊的小婭這樣問。

「為什麼?」刮著胡子的林寒說,「我們才不是那種會吵架的類型吧。」

「可是最近,你們都不一起出現。」雖然景嵐有來過交待房子的事,但都是趁林寒不在的時候。

「他自己在鬧別扭。不用理他。」林寒淡淡地笑笑,「走吧。今天不是說好了,要陪你一整天嗎?」

「那……林寒不工作沒有關系嗎?」

「只是一天,不要緊。」

「好!」她高興地舉手,又抱住他的胳膊,「我們去買日用百貨!因為是新的房子,所以房間里的一切,也要都買新的對吧。」

「那當然了。」

「像陶瓷的小碗,可愛的圍裙。玻璃制的花瓶……」

「嗯。全都給你買。」

「我要買一模一樣的兩個,和林寒用一樣的。」

「……好。都听你的。」

睜大眼楮,她努嘴看他。

「林寒變得好溫柔啊。」

「傻瓜……」他模模她的頭,「我一直就是很溫柔哦。」

「是這樣嗎?」

「干什麼。總是把眼楮睜得那麼大。」

「沒、沒啦。」

因為心里有點害怕,害怕要是被太過溫柔地對待,就會連下輩子的好運也一起用光掉。要是溫柔這樣的事物,也可以加減乘除,然後平均分配。每天得到一點點……只希望維持久一點……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和林寒一起,什麼交通工具也不用。就挎著胳膊,並肩走著。手牽手,有時故意地搖一搖,林寒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卻不會甩開她,也不會抽出手。

有點痴痴地看著他,就那樣緊跟在他的身後。

周邊也許有很多人吧,熱鬧的商業街上本來就該是熙來攘往。但是就像經過了電影的特效鏡頭,除了這個背影以外的一切,都變成了半透明狀。

所有的聲音、圖紋,全是不真實的虛像。

在這個不真實的猶如水鏡一般的天空照耀下,就只有林寒是穿透一切虛假而存于眼中的真實。

「林寒,我好喜歡你。」

不需要什麼前置的,如此說出。

「我知道。」前面的人,先是低頭,又再揚頭,他安靜地笑著,回首看她,「你喜歡我,很喜歡我。」

「就是那樣,超———喜歡的。」她張開手臂。

「喜歡到了……怎樣的地步呢?」他忽然露出擔心的表情。

「也許說出來,連月亮也會一起掉下來。」被隱藏在妝容之下的微笑,顯得有點稚氣未月兌。

他用衣袖在她臉上蹭蹭,「你又化妝。其實不化比較好吧。」

「因為我想精神一點啊。想精精神神地和林寒一起出去玩!」

「我啊。」

「怎麼樣?」

「要怎麼樣做,才會讓你討厭我呢?」

「無論林寒怎麼做,我都不會討厭你啊。」

「為什麼啊?」

「因為我喜歡你啊。」

簡單而奇怪的對話,讓心緒飄浮,凝結成不知其構成的粒子。他笑著,笑容里卻有著苦澀的成分,難以分割。毫無理由,會忽然想要對賽小婭很好很好。想帶她去游樂場。想帶她坐摩天輪。想買東西給她吃,想買很多足以把她湮沒的禮物、然後真的把她就此湮沒。

期待著某個與自己毫無血緣,也無關系的人,得到幸福的心情。那般強烈洶涌,以至無以冠名。

卻又不肯承認那或許是愛情。

路過商業街的時候,拉著她躲避逆行而來的人流。

她那麼瘦骨伶仃,只是被撞一下,就有摔倒的可能。他不時地提醒著她說「你要看路啊」,然後順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到街對面的店鋪。

那里是經營全套婚慶用品的商店,櫥窗里是漂亮的新娘裝,頭紗層層疊疊瓖嵌著拇指大小的珍珠,美得就像海浪一樣。她避開躲閃的目光,令他心痛莫名。

「要買點什麼嗎?」

明知這樣的舉動就叫做偽善,但還是在路過首飾店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挑一個戒指吧。」漾起微微為難的笑容,卻固執地拉著她的手腕。

「我一直都在花你的錢……」躲避的眼神,有著不安。

「有什麼關系。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他拉著她,一起伏趴在櫃台上,看著那一排排水銀射燈下,格外璀璨的小盒子,「有你喜歡的嗎?」

「不用了……」賽小婭慌張地搖頭。

每次只要在林寒身邊,就有一種過分饜足的幸福飽漲感,以至于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禮物後,對于其他的那些,變成了沒有什麼要求。只要是在林寒身邊,就什麼都足夠了,就什麼都不用了。

兩個人僵持地站立著。

「是要選婚戒嗎?」善解人意的女店員熱心地介紹了起來,「有一種來自地中海的寶石,雖然沒有鑽石名貴但是……」

「不是的!」

林寒詫然地抬頭,看著賽小婭慌張地打斷店員。他啞然,「你那麼凶干什麼?」

「沒、沒有。」因為林寒不是不喜歡听人家那樣講嘛。她知道的。所以,她也變得,不想要听人家那樣講了……

被別人用怎樣的眼光看待也無所謂。

覺得她悲哀也好,可憐也好。

什麼都行……其實根本用不著你們來做什麼出頭之舉……

因為她只是、只想要,待在林寒身邊。

要是因為那些事,讓林寒開始討厭她,那她就會討厭那些事。

戒指也好,婚紗也好。

戀人的名義也好。

謗本什麼都不想要……

雖然這麼說,眼淚就會要掉下來。

因為有比那些全都、全都、更重要的事。

比起那些,明明就是林寒比較重要。

變得微微發窘發紅的臉龐小小的。他伸出一只手,就可以蓋住。然後他真的那樣做了,不想要看到那雙像有什麼快要滴落下來的黑色幽柔的眼楮。

那樣的她,讓只是在一旁看著的他,也感染那個情緒一般的,難受得快要哭了。

就像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類器量的狹隘。

雖然想要能夠被誰來愛,卻又沒辦法承受太過深沉無雜的感情……

依約去朱理家吃飯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唐雲。眉間有痣的女子,見到林寒的一瞬,眼中閃過模糊的悸動。

朱理在一旁笑著說著︰「媽媽,這就是幫我們打贏官司的林律師。」

唐雲微微頷首,卻又在林寒充滿不安的同時,熱切地招呼佣人放箸布菜。

飯菜可口,吃飯的人雖然只有他們三個,卻因為大家全都性喜安靜,也就吃得賓主盡歡。

「林大哥,你考慮得如何了?」唐逸安徑直提起邀約的事,「來唐氏做事嘛。」原本只是高中生,卻要一下子進入企業經營者的角色,唐逸安年輕的臉上有著一抹與年紀不符的凌厲與憔悴。

「最近很辛苦嗎?」看著那樣的逸安,林寒有些不忍。總覺得弟弟一定要過得比誰都幸福才可以的想法,听起來就像是個愚蠢的兄長。

「因為沒辦法信賴那個人留下的人吧。」唐逸安微微冷笑地說著。

這種稱呼「朱俊濤」的方式,讓唐雲臉上顯現黯然。朱理察言觀色,借口帶林寒到花園走走,把話題岔了過去。

「逸安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月光下的幽徑反射著小片的圓色銀光。林寒心事重重地走著,一邊幫朱理撥開眼前擋道的樹木垂枝。

「我倒是覺得林寒看起來比較糟糕。」室外還有些沁涼,朱理抱住了在衣袖外的手臂,「為什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悶悶不樂?」林寒不自覺地蹙起深漆色的眉,睜得微圓的眼瞳滑過納悶的光色。

「對啊。」朱理腳下旋踵,已經站到了他的對面。伸手點上他的眉睫,「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全都寫著滿面愁雲的字樣……」

他動也不動地保持那個帶一點哀怨的神色,與她對視。看得她漸漸把笑聲壓低,收攏,又聳聳肩膀,向前蹺起一半嵌入泥地的腳掌。

「果然是因為我嗎?」

之前下了雨的緣故,花園里有細小的枝節斷裂,嵌入泥土。皮涼鞋輾踏上去,發著吱吱的聲響。朱理無緣無故地笑著,歪著頭,像要借由笑容掩飾什麼,嘴里說著︰「……吶,其實就算林寒不願意和我復合,也可以直接說出來的,不用為難成那個樣子。難道林寒覺得,我是那種被拒絕一次就會死去活來的女人嗎?」

喉結滾動,林寒囁嚅著嘴唇,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只是把手插入衣袋。有風吹起前額的劉海,輕飄飄地飛著,露出黑淨無塵的眼楮。

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朱理再度失笑。

「喂。」她揚起小腿,用腳跟踢一踢他。

「嗯?」不及躲閃,也不明白她的用意,他呆呆地睜大眼楮。

朱理卻說︰「不要那樣子看人。」細巧的牙齒在光線下若隱若現,她笑笑地說,「因為那個表情,就像還在留戀我的樣子,讓我會沒有辦法就此放棄。」

「朱理……」

「說笑啦。是因為那個女生吧。」朱理已經轉頭,抱著肩膀搖啊搖地走。從林寒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向後別攏的黑發露出一抹連接著脖頸的潔白耳廓,「我也想過了,林寒那麼出色,不可能到現在也是獨自一人。一廂情願地認定你還是一個人,以為我們可以再像從前那樣。真是的……」那個嬌小的背影微微前傾,自嘲般地高聳起肩,「我的壞習慣就是一直那樣自以為是。其實林寒,是討厭我的吧。嗯?」

回過頭,帶著微微笑容的朱理,站在那一端,抿唇笑問。

「才不是……」心口一熱,有些話就月兌離了理智的嵌制,月兌口而出。

「那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不知道是否錯覺,朱理說著話的樣子,因夜色的背景,而顯得那麼寂寞。

因為無法順利回應這個感情而覺得羞慚起來的他,只能默默地站著。

「……」良久,才找回聲音的表達方式一樣的,歉疚地看著她,又矛盾地覺得自己有正確的理由︰「朱理即使沒有我。也還是擁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他困難地措辭,就像要用這些話說服自己,「家人、工作,甚至是一份獨立的自我。朱理,你長得很美,家境也好,一定、一定會有很多其他的追求者,就算沒有我也……」

「因為我什麼也有,所以就不被允許得到你。因為我什麼也有,就沒有說自己不幸福的資格。」朱理那仿佛嘲弄著誰的眼光在夜色的那一端瀠然微亮,打斷了他的語聲卻又嵌含著一直以來被人如此定義的無可奈何,「林寒,你真不公平。」

被那個聲音里嵌合的感情震動,他不自然地抬頭。

「不過算了。因為也許就是那樣。」很久以前就相識了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微微地微微地笑著,向上用力抿出依靠倔強保持的堅強,「要是從來也不認識林寒,那樣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會知道,我所缺少的是什麼。」

「朱理……」

「沒有認識你以前,我至少以為自己很幸福。」

帶著縹緲水汽的話語仿佛沾染了花園里的霧露,一直也微微笑著的朱理在他的難受到達一個新的頂點之前,向他伸出了手。

「也該回去了吧,我送你。」

狹小的車子,比較適于一個人獨自開。兩個人的空氣那麼譎詭流竄。林寒低頭,不敢看朱理,腦內卻沒辦法不翻騰著朱理說的話。

總覺得十分焦躁。

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想要拋去一切外物察知自己真實的想法,卻又沒辦法做回到那麼純粹的自己。為什麼他的感情,也變成了像站在法庭上一樣?包含了情與義,法與理。他的選擇不僅會牽涉自身,仿佛也會影響周邊人的命運。

胸口很悶,漠然地看著窗外滑過的夜色,悶痛地感覺著,其實他沒有過選擇權,總像是被這個命運在肆意地撥弄著。

「到了。」

她送他回返酒店。

「嗯。」

他打開車門,又在台階處站定不動。

「朱理。」

飽含著復雜感情的呼喚,讓劉海也被氣流微微拂亂。他看著她,眉睫間滑過莫名的流竄,卻又以一副隱忍的表情,轉身。

「林寒。」

有人在身後忽然喊著,林寒停住腳,像個電影的畫面一般,車門被打開,朱理從其中奔出,一頭撞進他懷里,然後緊緊地抱住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把全部重量也倚靠在他身上,又咬牙切齒般地咬住他衣服上的扣子。

「不許你對我這麼不公平。不許你因為我很堅強就命令我必須繼續這麼堅強!你不能因為我可以獨立就拋下我一個人讓我只能這麼淒慘地獨立下去。你總不能因為我的美好可以有別人來愛我這種理由,就放心地不來愛我。因為……」

軟軟的嘴唇滑過他的臉頰,她近在咫尺的眼楮像子夜的星一樣亮明光耀又泛著些許濕潤瀠蒙,「因為我喜歡的人明明就是你!就算擁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幸福,我也同樣還是有資格要求最後的一格被填滿!我不允許你用那樣過分的理由為借口,就不給我機會!」臉上閃過憤憤的糾結,倔強地擰起嘴角,整張臉孔都是不肯認輸的驕傲。

他定定地望著這樣的朱理,這個,與記憶沒有二致的朱理,用力咬住嘴唇,才能不讓聲音泄露。

其實是喜歡她的吧。心底有聲音在這樣說。

倔強的眼楮,不肯認輸的表情。即使被逼到了某一種絕境,即使帶著狼狽的姿態也要高傲地反擊。

就像個……真正的公主那樣。

每一個少年都曾經渴望得到的女孩兒。

雙手按扶住朱理的肩膀,胸膛微微起伏。在某些話語也許將要啟唇的剎那,有人在身後輕不可聞地小聲叫著︰「……林寒?」

觸電一樣地縮回了搭在朱理身上的手,回過頭,就看到有人安安靜靜地倚靠著飯店門口的圓形立柱。淺紫色的衣裙,長長微卷的頭發,小小的臉頰,脆弱到不真實得就像伸手一踫也會消失的身影。

「小婭?你怎麼在這里。」

他眉頭深蹙,自然地向她走去。

「你回來得好晚。我擔心你。」

「不是說過今天要在外面吃飯嗎?你穿得這麼少,會感冒的。」他拉起她的手,果然還是那麼冰,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盈盈的眼楮抬起,有點天真期盼地問他︰「要是我病了的話,林寒就會像以前一樣喂我喝粥嗎?」

「傻瓜。」

對視上那個顫抖不安而又不敢訴說的眼神,林寒百味交集。忽然想到朱理還在,再扭身,適才朱理站立的地方,已經只剩下清澈的月光了。

就像恍然出現,又恍然消失的夢一樣。

微微的失落感在心里倏忽滑落,掩飾著,掩飾著,和小婭一起回到房里。總覺得,坐立不安,就像忘記了怎樣才能像以前一樣,正確地和小婭相處。

稍微走神的話,就看到小婭仿佛快要哭了般的臉。

「那個人是誰呢?」坐在沙發上,她抱著膝蓋,像受傷的小動物似的,蜷縮成僵硬的一團。

「一個朋友。」總覺得厭惡起這個問題。

「……騙人。」她扁起嘴角,手指在沙發上戳著,「林寒看著她的眼神不一樣,我就是……知道。」

「已經說了是朋友嘛。」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走向洗手間,一進去就坐在馬桶上面,疲倦得就像再也不想出來一樣。那樣的話,就什麼也不用面對了。

不是不想要靠近小婭,而是厭倦靠近任何有體溫的生物。

就連自己的溫度都快要無法忍耐的感覺。

產生了,「不是人類就好了」的想法,那樣他就不必再理會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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