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柔,新娘的捧花送來了嗎?」謝夫人拉住跑來跑去的女兒,「時間快到了啊。」
「啊呀老媽,所有的鮮花都已經送到了,剛才我就把捧花送到流音姐那里去了。」
「真的?」謝夫人松口氣,「好的,我去看看你爸爸換禮服了沒有,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大早他就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去看流音姐的妝化得如何。」碧柔跑向二樓,同時看看手腕上的表,距離出發去酒店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因為謝天傲執意不讓太多人知道他結婚的事情,他們只選擇了自己家酒店的一個小廳舉辦儀式,所有參加的賓客都是謝家最親近的親朋,總共不過二十人,和謝家的名聲以及謝天傲如今在商界的地位相比,真是太不相稱了。但是既然謝天傲堅持如此,別人也沒辦法。
碧柔拉開門,化妝師剛好走出來,「謝小姐好。」
「好。」碧柔向里面張望,「流音姐,怎麼樣?準備好了嗎?快要啟程了。」
窗邊,一道白色的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那里,她的臉面沖窗外,背對門口,沒有回答碧柔的話。
碧柔走到她身邊,發現她的表情竟然沒有半點的喜悅,迷離的眼神不知道是望著哪里,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了。
「流音姐,你怎麼……」碧柔輕聲問,將心比心地猜測她此刻的心情定然很復雜,「你是擔心自己忘記了你們相愛的過程,會阻礙你的婚姻嗎?其實我覺得你完全不必要為這件事費心,我大哥非常非常的愛你,我以前從來沒看到他對別的女人這麼好過。而你雖然忘記過去,但我也可以看得出來,你對大哥也是真心真意,你們肯定會很美好地生活下去,真的!」
流音將目光收回,落到她燦爛的笑臉上,嘴角上跳,「謝謝。」
「還有,我忘了說,今天的你更漂亮咯。」碧柔眨著眼楮,「讓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動,真想也做一次新娘。」
流音輕輕說︰「你做新娘肯定會更漂亮。」
「謝謝你夸我,大哥他們常常笑我說,我這樣的瘋丫頭沒有哪個婆家敢要的。」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謝天傲突然出現在門口。
碧柔嚇一大跳,「大哥?你不是先去酒店了嗎?怎麼還在這里?今天新娘新郎不應該見面的,否則不吉利!」
謝天傲哼了聲,像是在笑陳年老套的規矩。他與流音的目光在瞬間膠著上,然後就無法分開了。
碧柔嘆口氣,「受不了你們,馬上就要做夫妻了,還在這里甜得膩人,難道這一會兒的工夫你們都不肯等嗎?好啦好啦,服了你們啦,我先出去,給你們十分鐘的私人空間。」
「有……什麼事嗎?」她靜靜地看著他。
謝天傲站到她身邊,很紳士地低頭吻了下她的手背,「只想告訴你,今天你會是最美的新娘,也會是最幸福的新娘。」
她無聲地笑了,「我相信你的話。」
「但是,我卻有點擔心。」他的手指輕輕幫她梳理好滑落下來的一縷秀發,「流音,你真的確定你在做什麼嗎?」
「為什麼這麼問我?」
謝天傲拉著她的手坐在一側的沙發椅中,揚起臉看她︰「從我向你求婚到現在,你所表現的,實在是太過沉著安靜。」
「難道我不應該沉重安靜嗎?」她笑著反問,「還是應該哭鼻子?」
他深深地望著她,沒有回答。
是的,這正是他所擔心害怕的。她的沉著安靜如果換到其他的新娘身上或許還說得通。但此時此刻她是誰?喪失了記憶,只與他相識一個月的孤身女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過去,她憑什麼會對決定終身大事看得如此簡單寧靜?
即使是那一夜他求婚時她所表現出來的激動與這些迷團相比都顯得矜持許多。
其實謝天傲很想當面問清楚,問她到底對過去有多少影像留在心里,問她為什麼會如此放心把自己交給一個剛認識的男人。
但他都沒有問,他只是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企圖在她的眼中看到些許不同的東西。
她的笑容本來浮在唇角很久,但是隨著他的眼眸顏色一點點加深,那點笑容也像是撞到冰山之上,再暖的風都會化掉,結出冰凌來。
她終于低垂下濃密的眼簾,遮去了眸子中虛幻不定的陽光。
他的心頭猛地被人撞擊,雙手一緊,將她的手掌更深地攥握住,「流音,對我說實話,我不想在宣誓和一個人終身相愛之前,對這個人依然無從了解。」
流音緩緩地抽出自己的手,即使動作很慢,但她的力量堅定,也許她不知道,這一下的抽出讓他的心都因為恐懼空掉了。
「我會給你一個答案。」她幽幽地背轉身,「讓這個美麗的夢變得完滿而真實。」
他站起身,想去擁抱她孱弱的肩膀,卻不知道為什麼邁不動步子,她的背影看上去很近,又仿佛很遠,近到觸手可及,遠到咫尺天涯。
「大哥,你們的悄悄話還沒有說完啊?」碧柔插進來,將謝天傲用力拉出,「老媽知道你犯忌諱跑進新娘的房間都要氣壞了,你還不去道歉。」她將謝天傲推下去,再返回頭來找流音,「十分鐘後車子就到哦,別忘了戴上花冠,還有捧花!」
房門關上,任憑外面怎樣的喧鬧,這里又回到孤獨寧靜的世界里了。
流音輕輕發出一聲嘆息,笑容重新回到唇邊,只是這個笑容太苦澀,沉重,重到她縴細的身體已無法將其負起。
十指模索著找到後背的拉鏈,停頓幾秒後,她將拉鏈緩緩拉下。
白流音的幕也該拉上了,戲,已結束。
眼看時間已到,禮車就在外面等候,新娘流音卻遲遲沒有出門。
「碧柔,去看看流音怎麼還不下來?是服裝出了問題嗎?」謝夫人推了女兒一把。
碧柔匆匆跑上樓,打開門,不到三秒鐘,她就驚慌失措地叫著跑下樓來︰「大哥,媽!流音姐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大活人會突然不見嗎?去看看旁邊的房間有沒有?」謝夫人還以為女兒在和她開玩笑。
但是謝天傲臉色大變,他推開所有人,幾步沖到樓上休息室中。果然,在空曠的休息室中已經沒有了流音的影子。
不僅是她人失蹤,在靠牆他剛才坐過的椅子背上,整整齊齊地垂放著流音豪華的新娘服。
謝天傲雙足沉重,不知道怎麼拖著雙腳走到椅子跟前,確定他所看到的的確是流音剛才穿的那件新娘服後,他的心中驟然劃過幾個字,劃痛了他的肺腑——
失去她了。
苞在他後面跑進來的碧柔在桌上發現一張便條,用日語寫著幾個字。她的日語不靈,就將紙條遞到大哥面前,「大哥,這是不是流音姐寫的?」
謝天傲的手指踫到字條的時候在顫抖。是的,他太熟悉這張字條。當初在東京的酒店里,她不告而別的時候就是留下這樣一張字條。兩次字條的內容幾乎一致︰謝謝你所給與我的,以後不要再見。
這不是白流音的留言,而是黑羽廣美的。
是他的逼迫讓她不得不放棄流音這道偽裝,恢復到黑羽廣美的身份嗎?還是她早已打算清楚,要在這一天做個逃跑的新娘?
捏緊手中的紙,紙團被攥得越來越皺,像是他眼角堆積的紋路一樣深刻。
「大哥……」碧柔被大哥的表情嚇到,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流音姐忽然不想結婚了?」她听說過很多關于婚姻恐懼癥的故事,該不會流音也因此跑掉吧?「她人應該走不遠的,我去追。」
她剛剛轉身,謝天傲在她身後悠悠開口︰「碧柔,別去了。」
「啊?」她困惑地看著大哥。
「通知所有人,婚禮取消。」他補充了一句。
「啊?」這下子碧柔叫得比剛才更大聲。
「你出去,不許任何人進來煩我。」謝天傲冷冷地命令。
碧柔低著頭走出去,在門口撞到了謝子軒。子軒的神情冷峻,問道︰「怎麼回事?」
碧柔趴在他耳邊小聲說︰「新娘突然失蹤,大哥說婚禮取消。」
謝子軒凝起眉,伸手去拉門,碧柔急忙攔住他,「大哥說不許任何人煩他,你現在要是進去肯定被罵個狗血淋頭。」
謝子軒才不管這些,徑直走進去,然後將門撞上。
謝天傲皺起眉頭,「出去。」
謝子軒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直視著他的眼楮,「大哥,如果難受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憋在心里。」
謝天傲冷笑一聲,「你想看我的笑話,還沒那麼容易。」
「不是看你的笑話,是怕你出事。」謝子軒沉聲說,「她走是因為她覺得這樣最好,廣美向來都是很自主的女孩子,如今在你身邊她扮溫柔,扮大方,變得根本不是她自己了,這樣的她未必會覺得幸福。」
「夠了,閉嘴!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反而會帶給她痛苦嗎?」謝天傲怒吼著,仿佛隨時都要跳起來掐住謝子軒的脖子。
「你們在一起,是快樂多于痛苦,還是痛苦多于快樂,你自己最清楚。」謝子軒沉沉的聲音不同于以往他的飛揚跳月兌,輕薄嘴快,「在黑羽家長大的孩子,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很深很深的結,要想解開沒有那麼容易,但是你對你們的愛情估計得太樂觀了,一旦失敗,你自己都無法承受這種挫敗感,不是嗎?」
「你什麼時候變成了愛情的哲學家?」謝天傲煩躁地揮手,「走,別讓我說髒話。」
「能逼出大哥罵人,也挺不容易的。」謝子軒笑笑,「她如果沒有失憶,就應該是返回日本了。你要去追嗎?」
空氣中只有沉默回應。他並不是想放棄,只是他現在才意識到一個可能的錯誤︰對于他們的未來,他過于自信地一手掌控,卻忽視了她真正的內心世界。
逃避過去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辦法,甚至是最糟糕的解決辦法,他錯了,錯得太多,但是希望他還能有足夠的時間將這些錯誤改正過來。
他從來都不是她期待的無所不能的神。他要的,只是成為她可信賴的男人,如此而已。但是現在,即使是這一點都不能順利實現。
她的夢,他的夢,何時能合成一個完整的圓?
日本函館的西波止場是函館的夜生活繁榮區,這里被當地政府劃分了海鮮市場、藝品賣場、洋式啤酒屋、異國餐廳等四個娛樂區,每年為函館進賬不少。但是沒有人多少人知道,在燈紅酒綠的背後,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起這些娛樂場所。
黑羽良木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插手娛樂業,在函館大大小小都十幾家店都是黑羽家名下。不過這是個絕對的秘密,黑羽良木在此創建事業,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了防止有一天黑羽家遭受滅頂之災的時候,沒有退路可走。
這一次,他就遇到了大麻煩。在被德川家和韓俊聯手逼迫離開總部之後,他帶著一些親信秘密地在函館等候其他人的支援。
但是一個多月過去,他最得意的手下黑羽廣美卻不知去向。他派人打听,只知道黑羽廣美被韓俊用刀扎傷背部,然後被敵人擄走,之後就下落不明。一個月內,他派了無數人尋找黑羽廣美的下落,依然一無所獲。
「大人,別再等了,黑羽廣美一定已經叛敵,否則怎麼可能連個口信都帶不回來?」黑羽崎已經是第一百零一遍勸說黑羽良木了。
黑羽良木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以為廣美會像你一樣是個軟骨頭嗎?如果她要背叛我,德川家的大軍早就殺到這里來了!」
黑羽崎訥訥地只有退到一旁。
黑羽良木雖然看上去脾氣暴躁,是個暴君統治者,但是對于自己的手下他還是很了解的。比如黑羽崎,這是他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自小也在身邊受教,這個孩子聰明機靈,最大的缺點就是眼高于頂,毛躁氣盛。幾次出門行動,黑羽良木都不讓黑羽崎當統領人,而是安插了黑羽廣美壓在黑羽崎的頭上,希望他能學到些什麼。但是看起來,這樣做並沒有取得很好的收效,黑羽崎對廣美的厭惡是有增無減,實在不利于家族行動。
要找一個可靠的接班人真的是很難的事啊。他最看重的血統問題,隨著兒子的猝死而不得不轉移注意力,重新尋找孫子直人回來。但直人竟然聯合外人反叛他。
如果廣美是他的兒子該多好。
老人無奈地在心中嘆口氣。他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哀傷,更不能讓屬下看出他此刻的郁悶和掙扎。
「大人,廣美小姐回來了!」
黑羽良木像是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似的,陡然挺直了背脊。
門口黑衣人群處,失蹤多日的廣美驟然出現,一步步堅定地走到他面前,「爺爺,對不起,我回來遲了。」
「去哪里了?」黑羽良木沉著面孔,「听說你受傷了?」
「是,韓俊用飛刀刺傷了我的後背,然後他們把我關起來治療,想從我口中套出黑羽家的情報。我被關了一個月,前幾天才打倒守衛跑出來,為了不被人跟蹤,我在外面潛伏了幾天才回來。」
她沉著鎮定地解釋著發生的一切,從她平靜無波的表情中,黑羽良木看不出一點破綻,于是點點頭,「回來就好,最近我一直在想如何與德川家對決,很多事情還等著你做。」
「是。」廣美彎彎腰,「我也有些事情要向您稟報。」
「什麼?」
便美忽然變得有些遲疑,「我想和您單獨談。」
屋子中除了黑羽廣美和黑羽良木之外,還有黑羽崎及幾個低輩族人。黑羽良木看了他們一眼,「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