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阿蘿在哪里,包括青麗娜,當然也沒有人能找到阿蘿。當子查赫德四處搜尋她的時候,她卻恬淡安靜地生活在他們部落最荒涼的地方。
「不知哪里傳來的消息,子查赫德那小子竟然以為你在馬賊手中。」禹妹掀帳進來,對正在煮茶的阿蘿冷笑道。
阿蘿一震,抬眼看向這美麗卻古怪的老人。看禹妹似乎無意說下去,她便也不打算追問,又垂下眼繼續安靜地煮茶。問什麼呢?她還想知道他會怎麼做嗎?她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奴隸,一個奴隸逃了,又有什麼重要的,他怎會浪費精力去管,大不了吩咐其他人處理也就罷了。
禹妹花白修長的眉毛一揚,有些不滿意阿蘿的沉默,但是她的嘴角很快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我一向不喜歡那小子壓在我兒子的上面,現在他竟然失策到單騎去追尋馬賊,那倒算不上是件壞事。」說到這里,她停了下來,來到阿蘿旁邊,出乎意料地伸手抬起阿蘿的臉仔細端睨起來。
听到她的話,阿蘿本來平靜的心仿佛被投入一塊大石,亂了。
他一個人去找馬賊做什麼?他就算再厲害,單身一人怕也……
她不敢想下去,心神不屬地站了起來,並沒留意老人奇怪的動作。
「你這丫頭哪來那麼大的吸引力讓一向冷靜自持的子查赫德亂了方寸?」收回手,禹妹搖頭嘆息。
她的聲音並沒有刻意提高,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阿蘿的耳中,阿蘿茫然看向她,無措地輕聲呢喃︰「他為什麼要去那里?」似乎是問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禹妹一怔,發現了阿蘿的魂不守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不是真的在詢問什麼。微微一笑,就在那一刻,這個睿智的老人準確地把握到了阿蘿的心思。
「為什麼?」她冷冷地注視著阿蘿的那第一眼讓人覺得恐懼,處久後卻隱隱透出柔美的臉,沒有感情地道,「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問他。」
「去問他……」阿蘿低聲重復,並沒意識到話中的意思,許久,渾身一震,反應過來,「是,應該去……」她應該去找他,不管他為什麼去那里,她都應該去。她幫不了他,但她可以遠遠地看著他,陪著他。
歷經世事的禹妹怎會听不出阿蘿的意思,一絲贊賞在她的黑瞳中一閃而過,她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馬賊如風,來去無蹤。想找到他們,除非到兩日馬程遠的榆林集。」那里並不是馬賊的窩,但只有那里沒有人理會貨物來源,一律公平交易。所以也就成了馬賊出手賊贓的地方。
榆林!
榆林是地爾圖人管轄領域內的人貨集散中心,因傍著青水,交通方便而富庶。由于是地爾圖人管理,所以無論是馬賊惡霸,還是土豪酋長,都必須按規矩買賣,不能倚勢欺人。
當阿蘿騎著禹妹借她的馬到達榆林時,已是第三日中午,太陽高掛在頭上,卻並不熱。正好是趕集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在陸陸續續地到達,人們打扮各異,但無論男女均背弓帶刀。集上可以看見各式各樣的貨物,陶瓷盛器、魚網、藥物、狩獵工具、布匹以及各種兵器。而其中最惹人注目的當然是奴隸和馬匹的買賣。在這里,奴隸的主要來源是戰俘,在交易中,可直接用金錢買賣,也可以用牛馬羊等更有用的東西來換。
牽著馬走在集正中的大街上,兩旁是黑色泥土混合著牛馬等牲畜的血草草築成的低矮房舍,各式各樣的交易在房中或房外熱烈地進行著,討價還價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阿蘿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的注目。
禹妹為什麼會主動借她馬,阿蘿其實並不明白,但她根本管不了那麼多,她只知道她要去找子查赫德,確定他平安無事,其他的事她不願再多想。
一群身著艷麗服飾、蒙著面紗的白燕族女子邊說邊笑地從後面趕上,越過阿蘿向遠處的五色帳篷走去,去得遠了,仍可听見她們鈴鐺般的笑聲。
阿蘿駐足,看著她們窈窕的背影,不由有些怔忡。快樂對她們來說為什麼如此簡單?
正出神,一股力道從後面使來,將她推向一邊。她回過神,才發現是一個趕著羊群的牧人,顯然是她擋了他的道,又沒听見他的喊聲,他這才出手推她。
那牧人看了阿蘿一眼,嘴里嘰里咕嚕不知在說些什麼。阿蘿沒有在意,目光被街對面一個站在賣藥攤子前選藥的身影吸引了去。
那是個男人,穿的是摩蘭國男子日常的白色長袍,腰系寬帶,身形修長俊拔。但他吸引人注目的卻是他那一頭罕見的不含一絲雜質的銀色長發,披散在背上,直垂至腰,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芒。阿蘿心中一動,想起一人來。
仿佛感覺到她的注視,那人回過頭,對上她的目光。
俊美似神的容貌,溫和寬厚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銀色瞳眸,煦如春風的微笑……
阿蘿心神一震,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她對他卻早已熟識,在寒宮的深夜,她不止一次听小冰君柔情依依地提起。她只是沒有想到會有相見的一日。
他當然不知她,對她的注視也只是禮貌地點了下頭,而後便轉過頭繼續選藥。
她是否該去為小冰君詢問一下他的名字……阿蘿猶豫著,然後想到已身為宇主姬妾的冰君,突然感到一陣心灰意冷。問了又如何,在那樣的地方,小冰君哪能如她般輕易逃離。這一生,她們恐怕注定再不能相見。
無聲地嘆了口氣,她轉過頭牽著馬繼續往前走。然後才發覺,並不是只有自己一人注意到銀發男人的存在。他仿佛是出現在黑暗中的一束耀眼的陽光,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而自己卻渾然不覺。
忍住回頭的沖動,她想到子查赫德,不知他現在怎樣了。擔憂再次浮上她的眉頭。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經過一個又一個的鋪子,從買賣奴隸的大帳到界限分明的族群宿營地,阿蘿從日頭當中,一直打听尋找到星光閃耀,卻一無所獲。在一個游民生起的篝火邊胡亂過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在所有人仍熟睡的時候,牽著馬離開了榆林集,順著青水而下。
青水寬闊平靜,江面上有漁人撒網打魚,沿江零散分布著許多土屋和營帳。兩岸沃野千里,林木莽莽,偶爾可見揮著長鞭的牧民騎在馬上,趕著如天上雲朵一樣的羊群出沒在原野之上。一切都是那樣的和平安祥,阿蘿卻無心感受。
他究竟在哪里?
她茫然無助地騎在馬上,任馬兒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原野上游蕩,不時停下來吃一兩口肥女敕的新草。
沒有人敢談論馬賊,也沒有人看見過子查赫德,是不是他們並沒有來過這里,還是禹妹的消息有誤?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懷疑禹妹所說的話的真實性,當時連考慮也沒有,便按她的指點直撲榆林,並沒想到子查赫德一向精明,怎會無緣無故做這種單挑馬賊的不智之事。只是禹妹沒有任何理由需要騙她才是……
正徘徊難決之時,蹄聲驟響,打破黎明的清靜。阿蘿循聲望去,只見一隊人馬正從榆林正中的大街旋風般馳出,人人長發披肩,體型健壯,雖只有幾十騎,卻氣勢驚人。待近了,阿蘿才發覺,那為首的壯漢懷中竟摟著一個被粗繩捆縛著的,長發凌亂、衣衫襤褸的女子。
看那一群人來勢洶洶的樣子,阿蘿趕緊驅馬避到一邊,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當那些人經過阿蘿身邊的時候,並沒有人留意她,或許只當她是個普通的婦人,又或者是他們無暇理會。
等他們遠去,阿蘿想也未想便拍馬向他們消失的方向追去。
為首那人騎在馬上,立在低矮的山丘之上,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加高大威猛。他體型健壯頎長,黑色的勁裝將他比例完美的身形顯露無遺,黑亮的長發扎成一條粗辮垂在胸前,額上系著一根寸許寬的紅帶,打扮異于常人,讓人一眼就可將他從眾人中辨認出來。臉龐稍長,但高鼻隆顴,輪廓深邃,仿佛大理石刻出來的一般,英俊無比。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一雙眼楮,又細又長,開闔間精光閃爍,令人心生寒意。
這是一個冷漠無情且心志十分堅定的男人。
看著陷入己方重圍的子查赫德,他眼中泄露出深刻的仇恨光芒。
「子查赫德莫赫,你以為在地爾圖人的地盤上我就不敢動你了嗎?」他寒聲道,「平日我敬你是條漢子,不來惹你,不想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為了這個女人……」
他一頓,驀然抓住懷中女人凌亂的長發向後一拉,讓她的頭仰了起來,露出一張沾滿血污看不清容貌的臉。女子雙眼緊閉,仿佛已暈厥了過去。
子查赫德渾身幾不可察地一震,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握緊成拳。
「子查赫德莫赫,你為了這個女人追到此處,又殺了我的兩個弟弟,你以為你今天還能活著回去嗎?」男人冷寒的聲音仿佛地獄來使,顯露出他要殺死子查赫德的決心。
那女子身形單薄瘦弱,發色烏黑,與阿蘿極為相似。看得出,她受了不少的折磨。追蹤了這許久,子查赫德首次得見她,因為早已認定,哪有心思去仔細分辨。
「阿蘿,你怎樣了?」他開口詢問,卻發現聲音干澀難言。看見她受苦,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心如刀割。
那為首的男人狹長的雙眼微眯,一絲疑光在眸中閃過,「她是個啞子,子查赫德莫赫你——在期待她回答你什麼?」說著,他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臉上,利劍般的眉不可察覺地輕輕皺了下。抓住她長發的手松開,任她又軟倒進自己的懷中。
「放了她,哥戰。」子查赫德深吸一口氣,緩慢而沉重地道。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他知道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想出辦法解決問題,而不讓阿蘿再受到傷害。
那男人正是馬賊中的頭號人物哥戰,一個出了名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男人。
「放了她?」哥戰聞言突然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不成,她現在是我的奴隸,以後也是,只要你沒惹怒我到一定要殺了她的話。」頓了頓,他又呈猶豫狀,故意沉吟道,「也許我現在就該殺了她,畢竟她害我失去了兩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