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嬤嬤,留下合歡姑娘為我們撫琴行了。」蕭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們今天不想滾床單,只想單純與朋友敘敘舊?真可惜,預留的蒙汗藥無用武之地了。
幾聲嘆息在耳邊響起,賀心秧的嘆息聲也摻雜其中。還以為今晚就可以結束青樓游記,看來還待下回分解,沒關系,山不轉路轉,B計劃行不通,再繞回A計劃,她這個人別的不敢講,變通能力超強。
滿廳里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還留的,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竟然大塞車,弄得她很想朝她們大吼︰喂,自尊,當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懶得排隊,索性穿越她們,徑自往大門方向前進。
「等等。」蕭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為她那身與眾不同的打扮。
見蜀王出聲,寶嬤嬤臉龐浮起一抹笑意,這個秧秧丫頭,不光有容貌,腦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爺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並不曉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門外邁去,她低著頭,滿腦子想的都是A計劃要如何進行。
猛地,一個拉力將她往後扯,她莫名其妙的回頭,發現拉住自己的竟是蕭瑛。
「做什麼?」
她直覺發問,不但完全沒考慮對方尊貴的身分,還將寶嬤嬤的教導盡數拋諸腦後,忘記對恩客要溫柔、要體貼,講話聲音要ㄋㄞ到讓人起雞母皮。
「你留下。」直到此刻,蕭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蕭瑛審視她細致的五官,她相當美麗,美得清新、美得俏麗,那神態模樣、衣著打扮,半分不似青樓女子,她眼底甚至隱含著幾分不馴與聰慧,不過……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為,她太像那個人。
側過臉,望一眼憂心忡忡的慕容郬,蕭瑛淺哂,他對郬淡淡搖一下頭,不會了,他再不會因為這樣一張臉而難受。
慕容郬微微點頭,但願如此。
有鬼!賀心秧靈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頭滾兩圈,望著兩個眉來眼去的大男人,警覺心陡然提升,下意識想縮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誰讓她掛著這樣一張臉,誰讓她的臉礙著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寶嬤嬤看著兩人的動作,那顆心吶,興奮飛揚,過完今夜,花滿樓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數錢數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臉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爺真是好眼光,咱們秧秧姑娘是名門之後,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青樓,今兒個正是她第一次見客……」
寶嬤嬤嘮叨說個沒完,蕭瑛手一舉,阻止她的話,他示意慕容郁遞上一張巨額銀票,看見銀票,寶嬤嬤眼底閃啊閃啊,光芒閃耀。
「寶嬤嬤將所有姑娘都帶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過兩句話,賀心秧接收到合歡姑娘一個充滿敵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滿身寒栗,再次確認了眼光果然可以殺人于無形。
門關起,她一抖,滿腦子止不住的黃色想象。
不會吧,兩個同時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里應付得過來?多留下一個合歡姑娘會怎樣,他們又不是花不起,干嘛把人請出去,難道是……這時代的男人對于落難千金特別感興趣?
她猛地想起薔薇說過的話︰王爺性子好潔,不踫被開過苞的女子。
對哦,薔薇可沒說喬峰性子好潔,說不定他更愛怒放花朵……想起方才兩人的詭譎目光,她的心髒越跳越猛烈。
緩緩後退,兩雙灼灼目光隨之前進,在他們的虎視眈眈下,她抖得連懷中的藥包都在輕顫。
完蛋,一次兩人,她死定了,那藥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時將兩人撂倒。
賀心秧一張臉布滿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貞操,即將被老祖宗掠奪。她很想鎮定,卻定不下心,一步退、兩步退,退至牆邊,背貼上牆壁,涼意傳至中樞神經,她听見自己牙齒輕顫的聲音。
「秧秧姑娘請坐吧。」蕭瑛笑得滿臉無害。
照理說,春風笑臉會解除人類的戒心,讓人樂于親近,但賀心秧陪著後母看過不少本土劇八點檔,知道壞人做壞事之前都會先亂笑幾聲,再來一個出其不意。
壞事?!嘶……她全身直打顫。
她吞口口水,告訴自己,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她不能等著被人剝殼去蒂、刨去心,再來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繞過蕭瑛,隔著一張圓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氣,對兩個大男人吼叫。
很顯然,他們沒想到會看到這種反應,微蹙雙眉之後,對視一眼,同時拉起笑意。
「什麼東西是假的?」蕭瑛沒受她的磅礡氣勢影響,氣定神閑的問。
「我不是名門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沒有落難,我只是在這個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權的時代里,被一群惡毒的壞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脅迫、逼良為娼。」她說得飛快,嘴巴的進度比腦子迅速,話說完,她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麼。
「你這是在指控本王,沒好好治理封地,縱容惡人惡行?」
蕭瑛沒听懂她那些民主、人權之類的話語,但逼良為娼那幾句,明白得很。
兩人好笑地注視著她,她比想象中更有趣。
賀心秧發現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同情,反用看笑話的表情望著自己……好吧,她錯了,她沒有贏得同情心,反而逗樂了他們,唉,緊閉雙唇、掐緊拇指與食指,她下意識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蕭瑛揚眉,他不理解那是什麼動作,不過很清楚,她已經曉得在什麼人面前應該適時閉嘴。
有趣,反應夠快,好多年了,他沒感覺這樣好玩過。
「你知不知道本王為什麼留你下來?」答案絕不是她認定的,他對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門板傳來兩下輕叩,酒菜送上來了,暫且打斷蕭瑛的問題。
賀心秧趁機翻出懷中藥包,盡數撒在桌上的醋溜魚片上,她動作飛快地攪幾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曉得她的小動作全落入蕭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嗎?」蕭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難,動動腦子想想便知道,只不過動腦筋很耗費體力的,王爺要不要先用膳?」
說完,她舉箸熱情招呼,不動聲色地把動過手腳的魚片盤子換到兩人面前。
慕容郬順勢夾過一筷子魚片放進嘴里,略略嘗了嘗,他俯首輕笑,這樣淺薄的藥,竟敢擺到王爺面前耍大刀?這丫頭該形容她有膽無腦,還是說她不知死活?
看見慕容郬的笑意,蕭瑛也跟著夾起魚片,放進嘴里細嚼。
細細盯著他們吞下魚片後,賀心秧松口氣,放心大膽地享用起滿桌菜肴。
吃完糖醋排骨、再夾一片肥腸,吃完肥腸、再送一筷子鵝肉進嘴巴,噢……贊,這是自她穿越後吃過最奢華的一餐。
寶嬤嬤說謊不打草稿,這丫頭的吃相哪里像千金小姐?別說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戶人家的女兒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進食,更何況是受過訓練的青樓女子,想來寶嬤嬤企圖從她身上賺大錢是難了。
不過,想算計他……蕭瑛輕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計人的後果。
蕭瑛夾一筷子兔肉放進她碗里,她不客氣地夾起來就咬,見她吃得香,他又夾雞絲、魚片,然後指指洋蔥肉片對她說︰「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為里頭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見那盤魚片已經被兩人夾得零零落落,心情放松,她拉上拉鏈的隻果嘴又打開了。
反正待會兒吃飽喝足,她就要走人,丟了話就跑,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文化里很盛行,別的不敢講,這個啊,賀心秧經驗豐富得很。
听到她隨口而出的答話,蕭瑛對她的身世興起懷疑,說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為分明不像,但胡椒這種東西珍貴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戶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滿樓里,也是寶嬤嬤千求萬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應風月廳的客人用,她從哪里知道胡椒這東西的?
「說到胡椒,再不久就沒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蕭瑛示意,他刻意說話,之後嘆息。
「為什麼?」蕭瑛問。
「這兩年海盜橫行,頻頻騷擾沿海居民,地方官員防不勝防,朝廷也拿不出辦法,他們不但打家劫舍,還掠奪商船,偏祁鳳皇朝的軍隊不擅海戰,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里傳來消息,听說有許多大臣聯名上書,奏請皇帝發布禁海令,再不準任何船只進出祁鳳皇朝,若是禁了海運,那麼胡椒這種海外香料自然無法運回來。」
「因噎廢食,蠢!」賀心秧含糊不清地說了句。
蕭瑛和慕容郬對視一眼,眼底閃過驚訝,慕容郬出聲問︰「怎麼會蠢,這政策好得很,沒了船隊進出,海盜豈能登岸,騷擾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畫。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讓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們與大海隔絕,怎麼可能?況且海邊土地普遍多鹽分,種不出糧稻,沒了大海這塊肥田,難不成要百姓活活餓死。
「其二,大海通商,國內百姓不但可以購得他國物產,亦可大量將產品銷到海外,所謂物以稀為貴,一個十兩花瓶賣到國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漲,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稅收,何樂不為?
「再說國外船只,來一趟祁鳳皇朝,賣東西要繳稅,商人要吃、要喝、要住還要享受,之後,再買進大筆物產運回國內,光是進進出出,又能讓咱們百姓大賺一筆……這種富民強國,又可知曉異國國情,不會導致閉塞朝廷耳目的事,為什麼要禁?
「其三,你以為頒禁海令就能阻絕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頒,倭寇只會更猖獗,不會變少。」
「你這說法新鮮,沒船進出,難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蕭瑛故作無知的問。
「拜托,天高皇帝遠,只要皇帝不知道,誰曉得有沒有船只進出?
「你說說,祁鳳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賄?只要收了賄,能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船只進入?就算朝官清廉,難不成官員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的百姓活活餓死?既不忍心,還是得睜一眼、閉一眼。
「再談談商人,有錢可賺,他們冒不冒險?肯定要冒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所以那紙禁海令,只會讓沿海貿易化明為暗,自此黑白兩道連手。開放,還有律法可管,不開放,就只能任那些膽子大的匪徒為所欲為。
「再則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會再砸銀子派兵駐守海防,海岸線那麼長,沒了官兵、沒了顧忌,倭寇能不凶惡?他們隨處可上岸,上了岸胡搶一通,就此揚長而去,可憐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
「除非朝廷有足夠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內陸遷徙,問題是,這樣一來,祁鳳皇朝丟的不光是一片海域,還有一大片江山國土,試問,當今皇上舍得?
「如果讓我來當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運,還要多開放幾個通商口岸,讓百姓賺飽賺足、個個豐衣足食之余,再拿征來的稅賦訓練士兵、買武器,令倭寇聞風喪膽,這才是釜底抽薪、杜絕根本的做法。
「頒禁海令?呵,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賀心秧一番話,讓蕭瑛與慕容郬目露欣賞。
這丫頭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怎麼能夠將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無法看得這般深遠。
蕭瑛不動聲色地從自己碗里夾起幾片醋溜魚,放進她碗里,她講得興起,沒仔細看,就把食物塞進嘴巴。
見魚肉入嘴,蕭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純如玉,香氣撲鼻,他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雛兒不懂幫客人倒酒,王爺親自為賀心秧服務,他把斟滿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賀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現代,她會大喊︰我未滿十八歲,不踫煙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則,但是在這里,她不知該講什麼好,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能喝酒,因為喝醉了怎麼逃?
不能喝酒,只好讓嘴巴再忙碌些,她搖頭,再次拋出另一篇危言聳听。
「你用杜康解憂,百姓就大憂了。」
這是個奇怪論調,蕭瑛洗耳恭听。「怎麼說?」
「王爺可知道釀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糧,那些米糧若不拿來釀酒,能養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個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糧價賤、農民苦時才會鼓勵釀酒,而今,听說北方從去年干旱至今,賑糧卻遲遲不到,皇帝早該下令停止民間釀酒,把糧米通通運往北方。」
臨時尋來一番話,她成功擋掉眼前的好酒。
蕭瑛眸光一亮,雖說看法尚淺、見識不深,但她才不過是個小泵娘……
「若依你的看法而行,全國各地的酒場不都要歇業,那麼那些人由誰來養活?」蕭瑛刁難她。
賀心秧哪肯被刁難?她偏過頭細思,想起埃及在尼羅河泛濫時,無農地可耕,便集合農民建金字塔……這,也可以用在這種時候吧?!
她吞下滿口的開陽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個釀酒司,在國家欠糧時,集合少數酒場技工研發新酒,至于其他粗使工人,則由朝廷出銀子,分派他們建馬路、築宮殿、開墾荒地,以利來年農收。」
蕭瑛心動,光是這個觀點,留她于青樓便是可惜。
終于在問問答答之間,賀心秧吃飽了。
慕容郬目光一閃,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寫了個「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蕭瑛意會,苦笑,那麼多年過去,還沒放松對他的防備?
也罷,今夜再演一場風流戲碼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頭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為什麼讓你留下了嗎?」
那麼久的話題還記得?他的記憶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為什麼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在思索間,她左手肘靠在桌緣,下巴擱在小小的拳頭上,右手下意識的拿起一根筷子當筆,在手指頭間轉來轉去。
為什麼呢?因為她比較美麗?這種答案大概只會惹得他們捧月復大笑。今天她有點緊張,不想當諧星娛樂恩客。
那麼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因為她沒打扮成聖誕樹?因為她看起來比較聰明?因為她含苞未開放……
看著她轉筷子的動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個人,一個叫做宮節的七品縣令,他們之間……有關系?
賀心秧深吸氣,好半晌才緩慢開口。「其實……凡是人都有腦子抽風注解︰網絡用語,本代表一種病狀,引申為月兌線、發神經之意∼的時候,王爺留下我,應該是被鬼砸壞了腦袋,一下子沒想清楚吧。」
她說得極其認真誠懇,沒想到這麼誠懇的口氣,竟讓蕭瑛……噗!滿口清酒噴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