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一張畫跳崖殉情,值得嗎?」
頭頂上有雷聲響過,他步步逼近,閃電劃亮的臉上,又浮出那種奇怪的表情,半張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半張臉上卻勾著笑。
「再靠過來,我真的跳下去!」
懸崖下面海水洶涌,驚濤駭浪轟然拍打岩石峭壁。站在懸崖邊,她的聲音在顫抖,但,她的臉上真的有那種決絕的表情。
「你在怕我?還是在討厭我?」
他的腳下停頓一下。
「我不想當你的交易籌碼!也不想再接收你的禮物!」
不想被他看成是為了錢什麼都肯做的女人,他一直都抱著這種心態嘲弄她,隨意地取笑、任意地輕蔑,她怎麼可能再繼續留在他身邊?
「要麼讓我走,要麼,看著我從這里跳下去!」
沒有愛,只是一場交易的婚姻,互相傷害著對方,還有什麼必要再維持下去?離開、擺月兌、重生——這是她的另一個決心,另一種覺悟。
「你跳,我也跳!」
鐵達尼的經典台詞,居然被他用在這種形勢下,除了讓人冷得發抖,哪里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麼要這麼逼我?你原先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不明白,他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親愛的,我這是在逼你嗎?」他步步逼近,卻還無辜地沖她眨眨眼,「妻子半夜出門,作為你的丈夫,怎麼能不擔心呢?」
「我不想再和你待在這個島上了!」她下定了決心離開他。
「不行!」快要把人逼瘋,他還是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沒有了你,我會無法呼吸的。」
「我不愛你!」她終于坦白地告訴他。
「你愛我的錢。」他點點頭。
「不——」被他逼得簡直要發瘋,站在懸崖邊的她,突然沖他恨恨地說︰「我討厭你的錢!討厭到看到你就不開心,一直、一直都不開心!」羅家的錢,讓她深惡痛絕!曾經向錢低頭的行為,更讓她羞憤之極!
「什麼?」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半邊臉上笑得揶揄嘲弄,半邊臉則更加痛苦悲傷,「你不是想當羅家的少女乃女乃嗎?有錢的日子多快樂啊!這是你嫁給我的理由!」
「羅家少女乃女乃?」她冷笑,終于說出了實話,「我不稀罕!」
「不稀罕?」天知道,這句話,他等了多久,等得有多辛苦!「你後悔……嫁給我了?」哪怕只有一絲的後悔,他也會收手,不會再去逼她——逼她認清錯誤的根源!
「這段婚姻是我人生最失敗的抉擇!」不是沒有反省餅,而是,以前的她絕對不容許自己後悔,只想適應,適應一段沒有愛的婚姻,可它就像一個枷鎖,讓她失去了自由呼吸的空間,被金錢折磨,幾乎成了沒有自尊和人格的奴隸!
「別忘了,我還可以滿足你的物質需求!」什麼是錢買不到的東西?如世間的歉疚,皆可以物語彌補!或許,她只是一時沖動才想結束這段婚姻,金錢的誘惑下,她可能還會回頭留戀羅家少女乃女乃的位置,還會執迷不悟!
「我不需要你來滿足!」羅家的浪蕩子根本滿足不了她心底最真實的需求,真正需要的,不是物質上的財富,而是精神上的,這一點,姓羅的做不到!
「我們結束了!」沒有回轉的余地,她把壓抑在心中的情緒,全部釋放了出來,「別讓我再看到你的臉!我最痛恨的就是姓羅的嘴臉!包括你的父親!」
他怔了一怔,「我的父親?」
「對,你的父親!為了你,他和我做了一場交易!」一字一字,如冰刃刺出!
「什麼……交易?」他困惑,茫然。
「你不知道?居然不知道?!」
案親做的事,當兒子的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在裝傻!是想把她逼入絕境!
伸出顫抖的手指,她指著他發笑,笑得那樣悲哀,又帶著自嘲的意味,她在為自己感到悲哀,為自己感到絕望!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站在懸崖邊,也搖搖欲墜!
「小心!」
他突然沖她大喊,神色猝變,飛快地向她沖了過去……
可是,已經晚了!晚了!
轟隆一記雷聲炸過,藍色的閃電挾著火球劈下,懸崖邊的人如斷了線的風箏,白白的長裙飄出了懸崖,失足墜向深淵!
風聲呼嘯在耳邊,落在半空,她還是在笑,悲笑著,閉上了眼楮……
這條不歸路,是她自己選擇的,披著婚紗,沖向懸崖,墜入深淵……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直到幡然悔悟,她卻還是沒有了退路,沒有路可以讓她重新走下去嗎?這就是拿婚姻當作交易的懲罰!
閉上眼,她接受這樣的懲罰,但,突然之間,半空里有一雙手伸來,縴瘦如少年的手,卻竭力托住了她的腰,風吹動的方向改變了,與地心引力相抗的一股力量,使得墜下懸崖的人竟又飛了上去,穩穩地落回懸崖邊。
兩腳不再懸空,踏到地上,她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他。
他的臉色和她一樣蒼白,雙手還緊緊抱在她的腰際,手指微微顫抖,像是在害怕,害怕真的傷害了她!
「你、你……」她無法想象,掉下懸崖的人,怎麼能夠飛回上來?那樣靈異的感覺,不像是一個「人」所能辦到的事!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迎著她驚疑的眼神,他皺著眉嘆了口氣,半哭半笑般詭異的表情消失,帶著體貼與呵護,他溫柔地看著她,「我說過的——你跳,我也跳!」
那樣專注而執著的眼神,熟悉得讓她心驚!
不,這不是一個浪蕩子該有的眼神!
雙手猛力一推,她推開他,拉開距離,遠離那種莫名心悸的感覺!
「讓開!」
她一定要離開,離開這里,離開他!
「可以。」他居然有了讓步的姿態。
「回去後,請你在離婚證書上簽名!」她追加一句。
結婚才短短幾日,兩個人就要分開,沒有痛苦,只有解月兌的感覺。
丙然,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好啊。」
他笑笑,似乎十分樂意看到這樣一個結果。
她走過他身邊時,他又突然問︰「你可以分到羅家一半的財產?」
霍地轉身,冷冷地盯著他,她竟也有一種嘲弄的笑,「半年之內離婚,舒家必須賠償羅少爺精神損失費——三萬!有了孩子,生出來也得還給羅家!你們家不會損失一分錢!這些,你父親給我的文件上不是寫得很清楚了嗎?」
「什麼意思?」他嘴角勾笑,還是那種嘲弄的笑,「八百萬只拿回三萬,舒家還覺得虧了?」
「八百萬」三個字如同導火線,終于點燃了她心中的怒火,憤怒到極點、恨到了極點,她咬著牙,聲音凍結成冰錐子,狠狠地扎過去︰「這八百萬是你們羅氏企業欠的工程款!知道我那天為什麼去迷情舊吧喝酒嗎?因為你的父親,房產大亨Mr.羅,拖著那筆工程款不肯給,建築工程被迫終止,承包了這項工程的就是我爸爸!」
「什麼?!」他听得怔住,「不……那個,不、不是聘禮嗎?」自己看到的「真相」與事實似乎有了偏差,「你到底在說什麼?」他突然沒有了勇氣,沒有听下去的勇氣,開始一步步往懸崖邊緣退。
她則一步步地逼近,聲聲痛斥︰「知道我那天為什麼去Mr.羅的總裁辦公室嗎?因為我的爸爸!我坐在你父親面前時,我的爸爸卻站在建築工地塔吊的頂端,下面聚集著那些討不到工錢、拿著磚頭鐵棍來向承包商催債的打工仔!你父親找著各種理由,鑽著法律漏洞,一毛不拔!爸爸拿不到工程款,發不出員工工資,被那些人喊打喊殺逼上了塔吊,再不想法子,他就會從幾百米高的地方跳下去!」
轟隆——
一記焦雷炸在頭頂,退到懸崖邊的他,那樣震驚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漸漸浮出痛苦之色,「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是了,告訴了他又有什麼用?他能幫上什麼忙?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他除了猜疑迷惑,還能做什麼?
痛苦的不只是他一個!
她的臉色同樣蒼白,道破真相的同時,一個血淋淋的傷口也被重新出來,灑滿了鹽!「答應了你父親的所有條件,為了管束你往外野的性子,連婚期都訂了!我披上婚紗走進教堂,嫁給了你……」不容許自己後悔,一旦有了婚姻的事實,她真的想過要一心一意當羅凱的妻子,可是,沒有愛的婚姻,原本就只是一場交易,維系著它的交易內幕又時刻刺痛她的心,即使勉強維系,也只是讓自己更加痛苦,並且傷害到了無辜的人……「靠著這場婚姻,我救回了一個親人,卻失去了另一個……另一個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眼楮里盈滿淚水,她緩緩蹲下來,圈抱住自己,卻再也感覺不到那種曾經有過的溫暖和幸福,「他曾經為我去打架、流血,在他眼里,我比什麼都重要!可是……我卻只能把他從身邊推開!」深愛的人不能在一起,還要讓他誤會她、痛恨她、遺忘她,她心底那杯苦藥,只能默默地獨自品嘗!
抬頭,她對著丈夫,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說︰「羅凱,我沒有愛過你!我愛的,是司棋!」自始至終,她的心,沒有變過!
閃電裂雲,暴雨傾盆。
天,在哭泣。他的心,在哭泣。但,在她的眼里,他的表情竟是那樣木然,一道道藍色閃電劃過,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忽青忽白,像是無數種表情都糅合在一起,卻無法表達出來,無法吶喊、無法傾訴、無法哭泣……只是木然!冰冷而絕望的木然!
緩緩地,他低下了頭,把臉埋藏在陰影里,艱難地舉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從她身邊走過。
「對不起……」
這句話,應該由他來對她說。
雨聲模糊了話語,她沒有听清楚,只是看著他有些木然僵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莫名地惆悵,低頭,這才發覺她手中的畫不見了。
一定是在失足墜崖時,月兌手掉落了那張畫。
走到懸崖邊,果然看到那張畫斜斜地掛在一根枝椏上,她抓住懸崖邊緣的藤,掛下去,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那根枝椏,指尖微微觸到了畫框,猝然,腳底下一滑,整個人又要往下掉,她抓住了枝椏的根部。
不能掉下去!絕對不能掉下去!
一個聲音響在腦海,求生的意志更加堅定,她攀著山壁、扯著藤枝,一點一點,終于攀回到懸崖上,枝椏上掛的那幅畫,卻掉了下去,「咚」地落入海里,擊起零星水花,沉沒。
站在懸崖邊,她看著底下的海水吞沒了它,心中並沒有絕望。
失去了《咖啡伴侶》,但,她還有司棋!
還有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