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野蠻人的做法——這句話,她曾經對司棋說過!
是的,是她親口說的。
事情發生在數月前的某一天——
那天,正值七夕節。
午後的陽光很烈,位于市中心的金茂藝術館門外,一個背著畫板的清秀少年,在太陽底下站了很久,等著館里面下班後的工作人員陸續走出來,看到館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急忙迎了上去。
「您好,林先生,能耽誤您幾分鐘的時間嗎?」
正低著頭匆匆往外走的林館長,有些不悅地抬頭,看看擋路的人——白襯衫、牛仔褲、帆布球鞋,大學生的模樣,看得出沒有什麼厲害的背景來頭。
「什麼事?」很不耐煩地問。
「館里是不是要舉辦‘藝術人生’畫廊展覽?」大學畢業後,藝術系的高才生也很難找到一份工作,四處奔波,他只想抓住一次機遇,「請您看一看我的畫,如果可以,我想拿這些畫作參加本次展覽。」
「參加畫展的都是名家手筆,小子,你有什麼來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不懂事!林館長搖頭嗤笑,眼角余光輕蔑地瞄了一下這個年輕人遞上的幾張畫,只是漫不經心地一瞄,目光卻突然凝住了,不可否認,從那幾張畫作里可以看出,這個年輕人有當畫家的素質與才能,作品充滿了靈氣!
他挑出其中一張畫,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說︰「畫得馬馬虎虎嘛!這樣吧,看在你專程跑來懇求的這份誠意上,我給你個機會——老張那塊展覽區里還空著個位置,你拿這張畫給他頂上吧。」
「謝謝您,我叫司棋。」看對方挑的正是他最珍視的那張畫,司棋喜出望外,急忙伸出手去,「承蒙您慧眼青睞,那麼……」
「你叫什麼名字,無關緊要!」別人友好地伸出手來,想與他握手,林館長只當沒有看見,拿了畫就想走,「不聊了,我得去老張那里跑一趟,讓他在這張畫上落個款。」
「讓他落款?」司棋愣住,「可這是我的畫……」
「行業潛規則,你懂不懂?」畫展拍賣會上,還有畫家請人競拍抬價的,自我炒作這種事,他都司空見慣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敝的?
「抱歉!」心里開始不舒服,司棋嘴角泛了嘲諷的笑,「我玩不起你們的游戲規則!」
「?嗦什麼?不願意就拿回去!」暗罵對方不識抬舉,林館長甩手往地上丟了那張畫,轉身就走。
「路上小心,馬路殺手也有潛規則!」黑色幽默掩蓋了心中怒火,司棋嘴角還是泛著笑的,只在蹲去撿那張畫時,眼底有些些不甘與痛楚。
撿起畫紙,小心地吹彈灰塵,拇指撫摩著畫紙一角「咖啡情侶」的字樣,凝眸專注于畫中一抹淡然恬靜的女子身影時,眼眸深處滿是濃濃的、化不開的情愫。
「潔,我又失敗了……」
輕輕一嘆,帶著溫柔的呵護,小心翼翼把畫紙夾回去。
離開畫館,他執著于一個方向,那是路旁的一家花店。
「玫瑰又漲了嗎?」看中了花店里包裝精美的藍色妖姬,他模了模口袋,卻又無奈地嘆氣。
「情人節,玫瑰漲了也有人買。」賣花的店主正忙著接生意,哪里顧得上這位客人的窘態。
生意人的眼楮賊尖,早就看出這年輕人打扮得窮酸,連送花打雜的小弟,都嫌他站在店里礙事,催著︰「喂,到底買不買?」
「買!」
他掏出錢包,買了一束花。
一束姜花,粉粉盈盈,灑灑落落,肆無忌憚地綻開,幾朵細碎的小白花骨朵一起,香味四溢,抱在懷里,心情好到了極點。
走出花店,早早地來到電影院門口等著,把花束放到長凳上,他從口袋里取出一頁對折的硬素描紙,用筆飛快地在紙上描畫,簡單的線條,凌亂的陰影,一個女子的形象鮮然躍于紙上——直直的長發,單薄的肩,淡漠里透著幾分冷傲的眼神,抿著的嘴角,淡淡的笑,不小心泄露了她的落寞。
「需要咖啡伴侶嗎?」
咖啡店里,初次相見,她獨自在窗邊看雨景的模樣,深深吸引著他——她的寂寞附在肩上,寫在臉上,文在嘴角邊。那種深入骨髓的寂寞,緊緊扣住了他的心!
第一次,有了愛上一個人的感覺!連靈魂都在貪婪地汲取她的氣息,直至,再也無法割舍彼此。
啪嗒!
雨點落下,素描紙上一點濕印染開。
他抬頭看看天色,快入夜了,天空卻陰沉沉的。捧著花束站起來,往道路上張望,突然,褲子口袋里震動了幾下,他掏出手機,眼楮亮了,「潔,我在影院門口……」
「對不起,我不想看電影了。」手機里,一個疲憊的聲音。
愣了一下,他沒有問緣由,依舊溫和地說︰「你在哪?下雨了,我來接你回家吧。」
「……我想一個人走走。」似乎,已經忘記了今天是情人節,疲憊到只想一人獨處。
「你在哪?」
他擔憂,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拗不過他的執著,她在電話里輕嘆︰「迷情酒吧。」
酒吧?!為什麼去那種地方?他心驚,「等等,我馬上來!」
幣斷電話,他著急地推來腳踏車,用飛也似的速度,沖向她所在的地方。
到達目的地,遠遠的,看到她站在酒吧門口,獨自淋著雨,「阿潔——」他在馬路對面揮手。
她只是微微抬頭,路面上車流穿梭,沒有斑馬線,他竟然騎著車,不顧一切地橫穿馬路。
喇叭聲此起彼伏,看到馬路中央險象環生的一幕,她心驚,不是不知道他對她的執著,卻沒想到他竟然執著到不顧自身安危、幾乎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情人節快樂!」
騎車沖到她身邊,他終于停了下來,撐開傘,先為她擋了雨,又拿起車籃里的花束,笑著遞給她。
年輕的他身上充滿溫情,清澈的目光帶著純淨得讓人感動的笑容,有天使的光芒,照入她寂寞的心靈。這是她愛上的人呵!她怔怔地看著他,鼻子有點發酸,伸手要去接那束花時,眼底卻有了幾分矛盾,手指僵凝在半空,漸漸發冷。
「怎麼啦?」他疑惑。
「我、我……」她的臉上滿是疲憊和痛苦,「我不喜歡這花!」
不喜歡?他愣住,「這家伙長得不是比蔥花好看嗎?」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深吸一口氣,她最終還是說了違心的話,「情人節為什麼不送玫瑰?口袋里沒有錢的話,干嗎還來找我約會?」
他徹底愣住,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
啪!
那束姜花被她丟到了地上,推開他的傘,她獨自往回家的路上走。
「潔,不要淋雨!」他騎車追上來,把傘遞過去,「坐上來吧。」
她僵住了背影,釘足在原地。
「潔?」這幾日,她變得有些奇怪,他每次問她,總問不出個原由。
抬頭,看到他擔憂的表情,舒潔眼中有一絲不忍,接了傘,坐到腳踏車後座上。
雨,越下越大。七夕,中國的情人節,雖然不是很冷,但,夜晚的秋雨還是涼涼的,挾著風,打在他身上,濕透了襯衫。坐在腳踏車後座上的她,看著他的背影,縴瘦少年的身軀,竭力為她擋去了風雨。
馬路上,一輛輛轎車飛馳而過,車輪下濺起雨水,看著那些開車接女友去西餐廳訂燭光晚餐的有錢人,舒潔把臉貼在男友的後背,坐著腳踏車,盡量把傘往前撐,舉得胳膊酸痛,也不出聲。
一路沉默。
到了家門口,窗口的燈沒有亮起,舒父還沒回家。司棋把車停在台階下,「進去吧,洗個熱水澡,喝杯姜茶再睡。」
把傘還給男友,她獨自走上台階。
直到她走到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他才掉轉車龍頭,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他突然听到舒潔尖叫了一聲,霍地回頭,看到舒家樓房後面沖出幾個打工仔模樣的人,竟然抓著剛回家的舒潔,拳腳相加。
「你們干什麼?」
他扔下腳踏車,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拽住幾個掄拳頭的人。
「少管閑事!」
推開礙事的人,那幾個打工仔圍著舒潔,掄起拳頭威脅︰「那家伙躲在哪兒?快把人交出來!」
「有本事你們自己去找!」舒潔冷笑,被人揍了也不松口。
「住手!快住手!」
眼看女友要被人捅刀子,司棋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擋在她前面,和這幫人打了起來。
一聲悶響,鐵棍砸下來,敲斷了司棋的腿骨,他摔倒在地上,被人圍著猛踢,踢得頭破血流。
「住手——」
看著血泊里的人,舒潔怕得渾身發抖,顫著手拿起手機報警。
警車呼嘯而來,打人的鳥獸狀散去,傷員立刻被抬上車,送去醫院。
做了警方的詢問筆錄,舒潔焦急地等在急診室門外。片刻,醫生走了出來,「傷到了骨頭,得接骨按鋼板。家屬來了嗎?」
手術單上需要簽名,她打電話叫來了男友的表姐——何靖鈴。
「小棋從來不和人打架的,為什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好友的質問,讓她無言以對。
「他的腳還有手!手!那是他畫畫的手!」看了X光片,骨折的地方非常明顯,何靖鈴怒氣沖沖,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當時也在場的她。
舒潔靠在牆上支撐著自己,直到手術順利完成,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病房。
「姐,我沒事的。」手術實施的是局部麻醉,司棋的意識還清醒著,看到表姐焦急擔憂的模樣,他笑著寬慰。
「沒事打什麼架?」何靖鈴總是放心不下這個表弟。車禍中失去了雙親,他從小寄住在表姐家,姐弟倆的感情自然十分深厚。
「都說沒事了!」目光轉向站在表姐身後、沉默不語的她,司棋有些不安,「姐,你先出去,我和阿潔說些事。」
何靖鈴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兩個人,躺在病床上的他,急著問︰「潔,你沒事吧?」
舒潔終于抬頭看他,看到被繃帶纏得厚厚的地方,不只是腿部,還有他畫畫的手!如果以後再也執不了畫筆……
「為什麼要為我打架?」沒有感激,她竟在冷冷地質問他。
「他們欺負你,難道讓我在旁邊看著不管嗎?」他訝然挑眉。
「打架是野蠻人干的事。」她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字地說,「我討厭這種野蠻人的做法!」
「潔,為什麼要生氣?」他莫名其妙,「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沒有為什麼!」她深吸氣,仿佛做了某種決定,冷冷地說,「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了!」
「什麼意思?」他的臉色有些變。
冷凝了表情,她斷然決定︰「我們分手吧!」
「你、你在說什麼?」他怔怔的,似乎完全听不懂她的話了。
「我們分手吧!」冷冰冰重復的話語。
「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那樣困惑、那樣無措。纏著繃帶的額頭上還滲著血,刺目的紅,他的臉色卻像紙一樣蒼白,嘴唇顫抖,重復喃喃著︰「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半句解釋,她轉身就走,離去的背影,僵硬中透出決絕!
在她提出分手後的十五天內,司棋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但,半個月過後,站在寫字樓六樓窗口的她,還是看到了他的身影,不停徘徊在公司門外。
還是白襯衫、牛仔褲、帆布球鞋,還是和往常一樣,連拐杖都沒有拄,徘徊走動的身影有些不穩,看得出他是不想讓她擔心。衣褲的遮掩下,旁人都看不出他受傷的痕跡,她卻看得十分清楚,連走路都有些勉強的他,倚身靠在了柱子上,還是保持著優雅的站姿,在公司門口進出的女職員,悄悄看著他,微微臉紅。
爾雅溫和、細心體貼,這樣的男人,往往能吸引許多女孩的目光,但,只有她知道,那種溫柔的眼神深處,是那樣執著的意志!
還是不願放手嗎?
站在窗邊,凝視樓下的身影,她手里端著咖啡杯,心頭滿是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