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草叢沙沙輕響。
靳狂眸光低轉,唇邊浮起一抹淺笑。笑未及眼底,迅速被一道厲光掩蓋。執槍、瞄準、射擊……動作一氣呵成,僅在一秒鐘之間。
顏夏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便听一聲悶響,不遠處一道人影響過,接著就听到樹後面,伍辰光哇哇怪叫——
「媽呀,頭兒,你太狠了,直接朝我命根子下手吶。」
靳狂將槍搭在肩上,夾起煙,吸了一口,嘴角抿著一抹似嘲似諷的笑,「都出來吧。」
顏夏挪了幾步,躲在一棵樹後面,東張西望,一個鬼影都沒發現。
「我就說嘛,頭兒耳朵靈,咱們藏哪兒不一樣。」這是萬雲的聲音。
顏夏循聲望去,只能確定他所在的方向,卻看不到人。
「呆子,咱們的目標是顏夏。」這是楊名士的聲音。
我的天,難不成他們聯合起來對付她和靳狂?顏夏看看那個悠然自得,不怕引起火災,隨地亂扔煙蒂的老煙槍……他的手下一齊倒戈,給點正常反應好不好?
顏夏正想著,靳狂突然轉身,朝上方開槍。
一個黑影從樹上狼狽地摔下來,沒入草叢又沒動靜了。
「哼哼,打我女人的主意,你們一個個皮癢了。」靳狂笑得活像來自地獄的死神,邪惡卻又帶著勾魂攝魄的魅力。
顏夏模模心跳失速胸口,不得不承認,她被靳狂的美色迷惑了。
「呵呵,攻擊顏夏是我們唯一的勝算。」听那串悅耳的笑聲便知這人是程昀,「你分神保護她,必然露出破綻。呵呵,頭兒,你可要小心了。」
「就是就是,我們六個人也不是吃素的。這麼卑鄙無恥的法子都請出來了,你死路一條了。」萬風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
「呆子,你會不會用成語?」
「咦?我用得不對嗎?別人跟我叫板的時候常用這些詞兒啊。」
楊名士不出聲了,顯然受不了萬風的白痴。
靳狂被他們吵得不耐煩了,檢查完槍里的子彈後上膛,「別浪費時間,不怕死的趕快上。」
音落,周圍寂靜下來。
這份安靜,讓顏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踮著腳,溜到靳狂背後。這個位置的安全系數比較高。
「靳狂,被這個槍打中疼不疼啊?」顏夏壓低聲音問。
「不疼。」靳狂咧嘴一笑,「不過,打在他們身上一定疼。」
顏夏不解,剛想問為什麼,靳狂突然旋身繞到她身後,槍響,樹後的人翻了滾再度隱于草叢。
哇,好刺激。雖然這不是真槍實彈,但也有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那種被強大的男人保護的感覺……真好。顏夏美滋滋地傻笑,一點也不緊張了,甚至離靳狂這麼近,也沒有不適的感覺。
老伍和傅恆突然從草叢中躍起,兩人連開數槍。靳狂護著顏夏躲槍子,顏夏反應慢了半拍,被自己絆了一下。靳狂攙起她,不想,顏夏撞開他,伏在地上不起來。
靳狂愣神的工夫,給了對手一個機會。
程昀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挾持了顏夏。同時,萬風、楊名士、傅恆現身,架槍瞄準靳狂。
「哈哈,勝負已分。」萬風得意洋洋地大笑。他可是頭一回在靳狂這兒討到便宜。
靳狂左右看看,垂眸輕笑,「何以見得?」
「頭兒,你要是輕舉妄動,我們可就對大嫂不客氣啦。」萬雲也走出來,槍口對著顏夏。
「這主意誰出的?太損了。」老伍邊搖頭邊嘆氣。
眾人嚴厲的目光齊射向他。
做賊的喊捉賊!
「嘿,嘿嘿……」老伍訕訕地笑,「這不是為了大家伙兒嘛,頭兒太難對付了。」
勝利在望,大家松懈下來。
顏夏瞅準時機,突然蹲下。靳狂反應何等敏捷,連發六槍,輕易化解危機。顏夏的動作與烏龜不相上下,蹲著一點點往安全地方移動,萬雲和程昀對了個眼,默契十足地再向顏夏發起攻擊。
那邊,靳狂被四個人纏住,分身乏術。顏夏只能極力自救,從腰里拔出輕便手槍,一會兒瞄瞄程昀,一會兒瞄瞄萬雲。
雖然是游戲,但開槍是需要勇氣的。
「別作無謂的反抗,乖乖給我們當人質吧。」萬雲嘿嘿直笑。
顏夏咽了咽唾沫,眼楮一眨,忽然鎮定下來。她悠悠一笑,把槍口對準自己,「砰」的一聲,紅色染料濺了一身。
萬雲傻眼,程昀無奈一笑。
顏夏滿意地把槍插回腰間,拍拍手,「好啦,我自殺啦,靳狂可以放心大膽地收拾你們了。」
像游戲突然按下暫停鍵一樣,所有人都不動,直勾勾盯著顏夏。
這女人……
靳狂的眸色忽然變深,卻掩不住眼底躍動的復雜火光。
其余六人相視一笑。是佩服,是贊賞,還有一點點的羨慕。
顏夏不懂他們心里的感慨,向遠處的靳狂招招手,「好好修理他們哦,為我報仇。」
靳狂低笑,邪魅的臉龐霎時盈滿殺氣,「哼,必須的。」
結果,不必詳述。
靳狂豈會饒過逼他女人犧牲的混蛋?
這會兒,幾個大男人一個個頂著「彩妝」,蹲在小溪邊「卸妝」。靳狂和顏夏坐在上游的大石頭上看風景。至于,哪一組奪到山頭的旗,已經沒人關心。
幸虧這幾個男人沒參與。顏夏心想,以他們的身手,和普通人一起玩游戲,跟作弊沒什麼兩樣,還是自己窩里斗一斗,過過癮的好。
清洗完畢,大家都聚到石頭上聊心得。
「顏夏。」
顏夏听到身後有人小聲叫她,于是,轉過頭。
萬雲嬉皮笑臉地嘿嘿兩聲,「你猜我找到什麼好東西?」
顏夏瞄瞄他背在後面的手,搖搖頭,「猜不到。」
萬雲神秘兮兮地笑笑,突然把手伸出來——
一個丑陋的爬行動物對著顏夏吐信,發出嘶嘶的聲音。
顏夏呆了片刻,尖叫著向後傾︰「啊——蛇!」
顏夏只顧著害怕,完全忘記自己身處何地。眼見她就要從石頭掉下去,靳狂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顏夏的小臉刷地變為慘白。
她不能掙開他的手,也不能抵抗排山倒海的昏眩惡心感。匆忙中,顏夏與程昀的視線相對,眼神傳遞出求救的信息。
程昀急忙起身,扶住顏夏,強行斷開靳狂的手。
沒有人發覺這份異常。
萬雲惡作劇得逞,惡心地親了親手中的蛇,「晚餐有野味了。」
萬風找了個袋子,把蛇裝進去。大家認為一條蛇太少,不夠吃,于是,一起出發多抓幾條。
程昀解除了顏夏的危機,不著痕跡地以眼神詢問她。
顏夏微微頷道。
程昀跟上捉蛇隊伍。
一切如常。
但是,靳狂心里無比清醒。他的手仍然麻痛,程昀那一招又快又狠,躲過了所有人的眼楮。他已然拉住顏夏,程昀何必多此一舉,擺出救人的姿態,並且……不讓他踫顏夏?
顏夏低著頭,眼神閃爍。她知道靳狂正盯著她,但她卻不敢看他的眼楮。
遠處,不停傳來笑聲。
他們之間,只剩沉默。
營地外,架起原始的燒烤架。有人忙著裝炭火,有人忙著搬食材,熱鬧非凡。
顏夏把串好的肉送過去,回來的時候,看見程昀站在樹下,似乎有話跟她說。顏夏向帳篷方向看了看,沒有發現靳狂,這才走過去。
程昀仍是一臉溫柔笑意,「你還沒告訴他?」
顏夏不吭聲。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靳哥早晚會看出來。」
「我找了個借口,不許他踫我……」
「這個借口能用多久?」
顏夏默然。
程昀輕嘆︰「顏夏,這件事,你實在不該瞞他。我了解靳哥的脾氣,他會理解你的。可是,如果你一再隱瞞,他會認為你不信任他,那樣麻煩可就大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顏夏淒苦地望著他,「如果他問我原因,我該怎麼回答?之前明明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變回原樣?」
程昀靜靜地看著她,為她眼底深深的痛楚心疼。
「我沒有辦法給他答案……我現在根本就不敢想這些事,在他身邊,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顏夏明白,現在的一切,都如夢境一般脆弱虛幻,一觸就碎,「程昀,你不明白……我只能自己騙自己。這些快樂總有一天會消失,我不能親手破壞它。因為,失去它,我就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了……」
程昀無法勸她,只能安慰地拍拍她肩膀。
他沒有想到,顏夏的笑容之下藏著這麼深的痛苦,她對某件事的恐懼,已經到了隨時毀滅的地步……這些,她自己知道嗎?
一支未燃盡的煙在空中旋轉、墜落。
遠處,樹下的男女,一個深情,一個痛苦。
他們在聊什麼?
靳狂低頭,碾熄煙火。晦暗的眸子緩緩閃爍,忽明忽暗的光芒,深沉難懂。
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顏夏肩膀上的那只手。
一道幽火掠過漆黑的眸子。靳狂輕扯唇,雙手插在褲袋中,轉身走向人群。
顏夏端著盤子,到處尋找靳狂。
萬風烤的蛇肉她不敢吃,都留給了靳狂。顏夏在帳篷里找到他,心存邪念地把盤子端到他面前,「你嘗嘗,這個好吃不?」
「什麼東西?」靳狂拿起叉子,叉了一塊兒放進嘴里。
顏夏好奇地問︰「怎麼樣?」
「不錯。」靳狂接過盤子,風卷殘雲地掃蕩完畢。
等他全部吃完,顏夏才公布答案︰「這是蛇肉!」
「哦。」靳狂興趣缺缺。模模肚子,這一小盤肉不夠他塞牙縫的。靳狂掀起門簾,沖外頭喊︰「再烤兩盤送過來。」
「哇,你當這是酒店啊,我們一共才抓了十二條。」負責烤肉的萬風哇哇大叫,他自己出了半天力,才分到兩塊。
「哦,別的也行啊,我餓了。」靳狂轉過頭,發現顏夏瞪大眼楮盯著他,「怎麼了?」
「那是蛇……冷血動物……會嘶嘶叫……」他竟然吃了!那東西多惡心啊,她想想就反胃,他居然還嫌不夠?!
「很好吃啊,你沒嘗嘗?」
顏夏頭皮發麻。想了想,他是野人,大概除了龍肉,什麼都吃過。罷了罷了,想整他,得找新鮮的點子,「你還想吃什麼,我去拿。」
「不用了,一會兒讓他們送過來就行。你坐這兒。」靳狂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顏夏走過去,屈膝坐下。
「累不累?」
「不累。」顏夏輕笑,「我從來沒跟這麼多人一起玩,好熱鬧哦。」
「你把自己說得就像個寂寞的孩子。」
「我是寂寞啊,你不知道嗎?」
靳狂輕柔地望著她,抬起手移到她頭頂。
顏夏向一側挪了挪,避開他的手。
靳狂無奈地笑嘆,「你要罰我到幾時?」
顏夏抱著腿,小聲說︰「我還沒消氣呢……」
「我有辦法幫你馬上消氣,要不要試試?」靳狂笑得很無賴,硬是往顏夏身上貼。
帳篷里,總共巴掌大點的地方。
顏夏躲到哪里都能被他輕易抓住。她氣呼呼地說︰「你答應過我的!」
「親愛的,在下禁欲很久了,你行行好,放過我吧。」靳狂采取軟磨硬泡的方式,涎著臉討好她。
「你被附體了嗎?」這麼露骨的話,他真好意思說出口!
「嘿嘿。」靳狂一臉垂涎,步步緊逼。
顏夏暗暗心急。靳狂雖抱著玩笑的態度,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肅然。她一再逃避下去,他必然起疑……該怎麼辦才好?
靳狂將顏夏逼到角落,魔爪探向細女敕的臉頰。顏夏認命地閉上眼楮。
那一瞬間,靳狂看到了她的抗拒,眼底飛掠過一抹沉痛。
帳篷的簾子被挑起。
「呵呵,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程昀端著兩盤烤肉,笑望著兩人。
靳狂目光橫掃,挾著雷霆萬鈞的凌勢。
程昀心中一凜,面上依舊談笑自若︰「頭兒,你究竟是哪里餓?這可不是吃人的地方。」
靳狂斂眸,輕輕一笑。
顏夏爬起來,接過程昀手里的盤子,投給他一個感謝的眼神,「我也餓了,你幫我再烤一盤吧。」
「好。」
程昀離開,顏夏調整了一下情緒,轉身,笑眯眯地遞給靳狂一個盤子,「快吃吧,饑餓的野獸。」
「顏夏。」靳狂輕喚一聲。
「嗯?」
靳狂望著她純真的笑顏,眸光復雜。
顏夏避開他的注視。
靳狂輕輕一嘆︰「幫我拿瓶辣椒粉。」
「哦。」顏夏出去。想起靳狂洞悉一切的眼神,心揪成了一團。
天黑以後,大家點起篝火,自發分成幾堆,有圍圈坐聊天的,有彈吉他唱歌的,還有講鬼故事的。
靳狂這幫人的娛樂逃不出四個字——吃、喝、嫖、賭。這會兒,酒足飯飽,沒有佳人相伴,只剩一個賭字。
萬風坐莊,吆喝著兄弟們出來賭錢。
幾個男人摩拳擦掌地圍成一個圈。萬風看到顏夏和靳狂從帳篷出來,喊道︰「頭兒,你玩不玩?」
「你們玩吧。」靳狂點上一根煙,往樹林走去。
顏夏看了看,正要跟過去,卻听萬風喊——
「顏夏,你過來玩,別理頭兒。」
顏夏望著靳狂的背影,猶豫片刻,說道︰「你們玩吧,我又不會。」
「我們教你嘛,快來快來。」
顏夏推辭不過,只好走過去。
他們都知道顏夏有男性恐懼癥,所以自動讓出一塊空地,程昀被推選出來負責指教菜鳥。
這些人打定主意欺負顏夏,映著火光的一雙雙眼楮,全跳動著邪惡的火焰。反正,顏夏輸了錢自然有冤大頭埋單。
萬風開始發牌,越過程昀,把牌發給顏夏。
「我看你們玩就行。」顏夏把牌推給程昀。
「不行、不行!」眾人一致反對。
程昀笑了笑,「你就玩吧,我教你。」
顏夏看看那一雙雙吃人的眼楮,嘆口氣,「好吧,不過,不許作弊!」
「不會,跟你玩兒還用作弊嘛。」萬風跟弟弟一對眼,笑得格外惹人生氣。
萬風又明著發了一張牌。
顏夏的牌是方塊十。
「拿起底牌看看,小心別讓他們看到。」程昀說。
顏夏把牌蓋住,小心翼翼地捂起來,偷偷看。是張黑桃九。
程昀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二十一點最大,你是十九點。」
「哦,就是把兩張牌加起來湊二十一點就算贏?」
「不是,如果你的點數小,可以再要一張牌,但是,超出二十一點就爆了。」
顏夏看看其他人的明牌,指著老伍那張紅桃K問︰「那張牌是多少點?」
「K、Q、J都算十點,A可以當一點,也可以當十一點。」
「哦,那我拿到一張十,再加這張A就是二十一點嘍?」顏夏的音量突然增大。
「聰明,這個叫BLACKJACK。」
顏夏笑眯眯地點點頭,把牌放回去。
其他人將兩人對話听得真真的,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全都翻過來投降。
「你們怎麼不玩了?」
「你拿到二十一點,誰還加注啊。」萬風悻悻地分配賭金。
「你們都投降,就代表我贏了?」顏夏天真地問。
「是啊,是啊。哼,運氣真好。」
「哦。」顏夏虛心地拖長音調,與程昀眼神相對,各自笑開。
這個游戲確實不難。
賭博如果不出千,憑的就是運氣,還有所謂的心理戰術。
他們把顏夏當菜鳥,卻不知她跟程昀一搭一唱,把他們全騙了。顏夏底牌拿到最小的二也敢虛張聲勢,結果贏了一大堆錢。
靳狂遠遠地望著顏夏。
她的笑容很美,是發自內心純然的笑。可是,在他身邊的時候,她許久不曾這樣笑過。她的笑容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那麼勉強。可是,現在……
靳狂看到顏夏拿到一手好牌,興奮得眼楮發亮。她偷偷把牌給程昀看,程昀沖她溫柔地笑,她也報以羞澀微笑。
為什麼在程昀身邊,她可以笑得這麼自然?為什麼她始終不曾排斥過程昀的踫觸……
靳狂將情緒藏得很深、很深。
遠處的兩人,視線不時交匯,幽幽婉轉,似有千言萬語。
他多心了嗎?
靳狂不願多想。只是,那兩個人的面孔,突然變得刺眼,化成無數無形的針,扎進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