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狂,這份調查表,給你想安排進公司的人填一下。」
辦公室內,五人各據一方。聞聲起,各自不著痕跡地看向她。
靳狂拿起那份表格,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夢幻般的長發再度隱藏起來,正值青春的女人為何硬要壓抑自己?
顏夏面無表情,語調平板無波︰「我想建立一個簡單的資料庫,從中篩選出適合在公司上班的人,給他們安排工作。余下的那些人再根據他們的特長,兼並一些連鎖性質的產業,讓他們去那里工作。一來,拓展公司的業務,組成名副其實的‘集團’,二來……」
顏夏深吸了口氣,「我想為我的獨斷道歉。我思考了一宿,昨晚發生的事我有一定責任,在工作的問題上與你們缺乏溝通,我主觀地認為你們沒有管理經驗,便忽略了你們的意見。我道歉。」
說完,顏夏彎腰,面向小萬兄弟深深鞠了一躬。
她的舉動,把在座的人嚇壞了。昨天晚上那事兒,明明是他們的錯,怎麼變成她來道歉?
萬風、萬雲一起站起來,嚷嚷道︰「不是、不是,明明是我們打擊報復……你什麼道歉啊。」
坐在小萬兄弟旁邊的伍辰光也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訕訕地模模圓腦袋,「對不起啦。」
看著自己桀驁難馴的手下,這麼輕易就被降服,靳狂揚起一抹輕淺的笑,一道精光飛快掠過墨黑的瞳仁,「都坐吧,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覺得顏夏的方案不錯,小萬,你兄弟倆抓緊辦這件事。」
顏夏下巴微收,眸光淡斂,唇邊浮起一抹淺顯的笑。
不巧,這朵曇花一現的笑,落入程昀眼中。他沖顏夏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這三個沒出息的小子,腦子讓驢踢了!」
玻璃破碎的清脆響聲過去,黑暗中,只見一簇微弱的火光輕輕搖動。
「靳哥,拜托,摔之前挑瓶便宜點的酒。」倚在落地窗前的男子背著光,面容隱藏在一片陰影下。
「嘿,老子不在乎這點錢!」說完,又是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靳狂摔完,洋洋得意地走出暗影,猛抽了一口煙。
煙霧彌漫。
「還以為小萬和老伍能抵擋一陣子,這下倒好,那女人只是擺個低姿態,他們馬上投降倒戈,真給我丟人。」靳狂忽然沉默,深邃的眸子微斂,閃爍幽暗的光芒。
「是我失策,沒料到區區一個女人這麼難辦。早知如此,應該把這個計劃透露給他們。」
靳狂斜視一眼,嗤笑一聲,「老伍實誠,小萬那兄弟倆肚子里藏不住話,讓他們知道了,不出三天就給你抖出去了。」
「呵呵,顏夏確實有兩下子。今天她提出的建議也解決了我們的難題,不過,她畢竟是老狐狸的人……」
「這有什麼好顧慮的?到時候過河拆橋。」靳狂邪惡地咧嘴笑,「不過,這會兒還用得著她,不必急著趕她走。」
男人微側身,一抹淺笑悄然顯現,「既然這樣,靳哥不必再裝斯文了。」
「哈哈,這陣子我都快憋出毛病來了,天天朝九晚五,這總裁真不是人干的。」靳狂一邊說,一邊活動指關節,叼著煙的唇扯起一抹邪肆的笑。
「顏夏,等著接招吧。」
顏夏氣沖沖地推開靳狂辦公室的門,還沒進去,便被濃煙嗆得直咳嗽。
靳狂悠悠然地轉過身,將抽完的煙按進煙灰缸,無視顏夏的怒容,接著又點上一根。
煙鬼!怎麼不抽死你!顏夏氣得咬牙切齒,面上卻要強裝沉著。
辦公室只有靳狂一個人,顏夏甩上門。盡避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但她的手還是失控地把門摔得震天響。
靳狂挑眉,揚起一抹淺笑。這絕非善意和藹的笑,而是含著挑釁的笑。
顏夏緩步走進去。
靳狂繞到椅子前,緩緩坐下,把煙往嘴里一塞,雙臂環胸,懶懶地躺進椅子里。
顏夏敏銳地感覺到靳狂的變化。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透著一股叛逆,蘊藏在慵懶笑意下的,是深深的敵意。
他是怎麼了?顏夏莫名其妙。今天之前都好好的,她又沒招惹他……顏夏穩了穩情緒,平板地開口︰「靳狂,業務部的員工是你調動的?」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顏夏深吸一口氣,「人員調配是需要走程序的,你一句話便調換了十幾個人,這不符合規定。」
「哦。」靳狂語調拖長,輕浮地笑道,「程序補上不就得了。」
「這不是補不補的問題!」顏夏不自覺提高了聲調,「那些員工是公司高薪挖角過來的,你把他們調去做文職,又調保安部的人補缺……」
靳狂悠哉地吐出一口煙,顏夏只顧著看他,忘記說話。
她的腦子嗡嗡直響,這是發怒的前兆,如果不克制住沸騰的情緒,就會暴走……顏夏的呼吸已有些濁重,她閉起眼楮,緊緊攥了攥拳頭。不能生氣,捺著性子跟他講道理,絕對不可以生氣……
顏夏做好心理建設,再度開口時,聲音無比輕柔︰「靳先生,您不能在辦公室吸煙。」
靳狂夾起煙,看了看,又丟進嘴里,輕慢地笑道︰「哦,不礙事,你接著說。」
他是故意的!顏夏听到琴弦繃斷的聲音。
「靳先生,您派經驗豐富的員工去做閑職,卻把一幫目不識丁的白痴調去做投資顧問,是什麼意思?」起初,顏夏的語調輕緩柔慢,中途語速越來越快,到最後,更是接近于咬牙切齒的怒吼。
靳狂唇邊的笑容消失,犀利的目光頓時趨于森寒,「沒什麼意思,我是老板,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難道我連這麼一點權利都沒有?」
顏夏雙手拍在桌案上,鏡片後的瞳眸綻放凶狠的光芒,「是,你有權利。但是有權利不代表可以濫用!你到底長不長腦子,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
靳狂猛地站起來,居高臨下狠狠地逼視著她,「你說什麼?」
「你耳朵不好使嗎?我說你沒腦子,笨蛋、白痴!」
「顏夏!你再說一遍!」
「正常人都知道你那班手下是群只會打仗的廢物,你居然把他們當成寶貝,給他們安排那麼重要的工作,這不是沒腦子是什麼?不是白痴是什麼?一窩蠢蛋,愚蠢至極!」
「你活膩了是不是?這個地頭我說了算,我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再敢罵我一句,我就把你從窗扔出去!」
「你少威脅我!七十樓我又不是沒跳過,大不了掉下去摔成肉漿!」顏夏左右一看,把茶幾拖過來,踩到上面,掐腰俯視靳狂,「你,明明就是個狗屁不懂的野人,老娘紆尊降貴幫你,你還不知好歹跟我對著干!這要擱古代,你就是一昏庸的皇帝,遲早把財產敗光,被人送上斷頭台!」
靳狂眯起眼,狂熾的怒火焚燒,卻只讓散發出的氣息更冷,「不要以為有江暮保護,我就不敢動你!」
顏夏仰頭一笑,「哈,狠話誰不會說,老娘不怕你!」
「你別後悔!」靳狂單臂支撐,輕輕一躍,跳上桌面,陰狠地盯著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前一秒還異常囂張的顏夏,在看到靳狂靠近時,臉色大變,「你、你別過來……」
昏眩感令她四肢無力,幸運的是,遠在九霄雲外的理智在這時回歸本體。顏夏伸手橫在兩人之間,虛弱地說︰「你別過來……拜托……」酸灼的液體涌上喉嚨,顏夏困難地咽了咽口水。
「怎麼,剛才的神氣勁兒呢?」靳狂一步一步緩緩逼近,眉宇間張揚著狂縱的狠絕氣焰。他微扯唇,露出森然的笑容,「現在知道害怕……太遲了!」
顏夏退無可退,腳踩空,眼看就要從茶幾上摔下去。靳狂向前一步,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勾住她的腰,化解了她的危機。
然而,他的好意卻引爆了顏夏的情緒。
「啊——」顏夏瘋了似的尖叫,手腳並用,拼命攻擊靳狂。
靳狂一時不備,被她結結實實撓了一下,「嘶……你個瘋女人,發什麼神經啊!」他一甩手,把顏夏推出去。
月兌離魔爪的顏夏不顧摔疼的,從地上爬起來,模到什麼就扔什麼,尖叫聲接連不斷,一浪高過一浪。
靳狂一邊躲她扔過來的東西,一邊捂著耳朵,「你夠了沒有!我還沒怎麼你呢,干嗎喊得像我要強暴你似的!」
顏夏充耳不聞,什麼瓶子、罐子,只要搬得動的東西,一律不放過。直到她退到牆角,再也沒有東西可扔,她停止尖叫,緊緊抱住自己,驚恐地看著靳狂,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里。
這會兒安靜下來,靳狂才發覺她的不對勁。
她的眼神渙散,像只受驚的小動物。靳狂對這種眼神並不陌生,每個死在他手下的人,臨死前都是用這種目光看著他。
那是絕望,是最深的恐懼。
可問題是,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怕他?靳狂納悶,他並沒做什麼啊。這女人之前還氣焰高漲跟他吵得熱火朝天,怎麼轉眼就……
「喂,你……」靳狂向前走了一步,立刻看到顏夏瑟縮了一下。他站住不動,聲音放柔,小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摔到哪了?」
顏夏把臉埋進膝蓋,身子不住發抖。
靳狂趁她不注意,快步走近她,去查看她的情況。哪知,顏夏突然抬頭,看到靳狂,再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靳狂立刻向後退。好嘛,他出縱橫沙場二十多年,頭一回讓個女人嚇得倒退。靳狂急得真抓頭,誰能告訴他現在是什麼狀況?
辦公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小萬兄弟闖進來,後面跟著伍辰光和程昀。五個大男人一對眼,靳狂馬上明白兄弟們心里都在想什麼。
破天荒地,靳狂舉起雙手,無辜地解釋,「我真沒做什麼!」
小萬兄弟倆看著一屋狼藉,下巴直接掉到地上。瞧瞧那張辦公桌……嘿,還搭起一張茶幾。家具橫七豎八,滿地的雜物,戰況可夠慘烈的……
靳狂走過去,狠狠賞他們一人一個爆栗,「沒听見我說話啊,不是你們想的那回事!」
伍辰光搓著下巴,喃喃自語︰「靳哥的品味越來越差了……」
靳狂瞪了他一眼,剛要罵兩句,卻見程昀走到顏夏身邊。
「唉,你別靠近……」警告的話尚未說完,靳狂愕然地看著顏夏偎進程昀懷里,非但沒有尖叫,反而安安詳詳地……睡著了?
顏夏醒來,看見陌生的天花板。
記憶接續不上,難道……顏夏第一反應就是抬手模臉。
「在這里。」程昀把眼鏡遞給她,臉上布滿溫柔的微笑。
顏夏慌張地搶過眼鏡戴上。隔著鏡片的世界,才是安全的世界。顏夏鎮定下來,看到房間里只有她和程昀兩個人,情緒稍微放松。
「你的眼鏡沒有度數。」程昀似閑聊般說道,「用它遮住那麼美的風景真是殘忍。」
「不要告訴別人。」顏夏低著頭,將堆積在眉心的疲倦輕輕揉散。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程昀輕笑,「靳哥現在成了眾矢之的,小萬兄弟倆正在盤問逼供,可是靳哥死活不肯承認。」
「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新進員工向我反應,他們被強行調職,我生氣地去找靳狂理論……大概跟他吵起來了吧。」
「你?你和靳哥吵架?」程昀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呵呵,不可能吧,你不像是會跟人吵架的人。」
顏夏慘淡一笑,「我的脾氣很糟糕,外公常說我像一座火山,不噴發的時候冷得像冰,一旦點著就一發不可收拾。」
「那……可能是我不太了解你。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個溫柔又堅強的女人。」
顏夏看著他,冰封的心因那抹溫柔的笑,慢慢融化。溫柔、堅強……多麼美麗的詞,可是她……顏夏目光黯淡,蒼白的臉龐隱隱透著一份深沉的悲哀。
程昀看得到她的悲傷,卻不明白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怎麼會藏著這麼深的悲傷,「顏夏,你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顏夏警惕地收拾起放任的情緒,「我只是生靳狂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