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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逍遙妃 第2章(2)

看到他褪去了龍袍,一襲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還真像一對民間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盡是花農商販,籃中花朵 紫嫣紅,時值盛夏時節,品種繁多,引得周夏瀲不由得駐足觀賞,瞪大雙眼,頻頻稱贊。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趙闕宇打趣道。

「宮里什麼花兒沒有啊,巴巴的捧了這些回去倒教人笑話了。」她莞爾低聲回應了句。

「那倒未必。」他顧盼片刻,抬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宮里就從來沒看過。」

「咦?真的,這是什麼花兒?我也沒見過」周夏瀲目光順著移過去亦駐留其上,眼里充滿好奇。

只見街角邊的屋檐下擺著一盆枝葉繁密的花兒,花兒是杯口大,朵朵如雪開放著,密密的一大捧,燻風里兀自搖曳,猶如蝶舞。

「這叫百宜枝。」兩人走過去一問,那賣花的老板答道。

「百宜枝?」周夏瀲很是好奇。

「說起來它還有一個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板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驚,「原來這就是荼靡啊--」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後的花,荼靡若開盡了,這一季也就過去了。

她雖不太讀書,但常听秋霽叨念那些文讀謂的詞兒,倒也記下了此花。可惜總是听聞,一直無緣一見,她總在想著,此花該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讓人看著覺得悲傷?

原來,它如此美麗,像是薔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種花都開得茂盛,仿佛要將夏天的繁華盡數展現在自己身上,教人見一眼就難忘。

周夏瀲蹲子,輕撫其中一朵花,見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你自幼在宮外長大,怎麼沒見過荼靡?」趙闕宇亦俯身,湊近她身邊耳語,「宮里不種這花是覺得對國運有損,可這花兒在民間是常見的。」

呵,自幼父母覺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丟,能不讓她出去就不讓她出去,她哪里能見過什麼世面?

「既然喜歡,咱們就買一盆吧。」見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瀲連忙擺手,「既然宮里說這花見不吉祥,還是算了。」

「這又不是在宮里,哪這麼迷信。」趙闕宇站直身子,對那老板說︰「老板,這花兒咱們要了」

「是送到爺府上,還是爺自個兒帶走?」老板問。

「這就帶走。」他卷起袖子將花盆捧起,干練的模樣讓周夏瀲一怔。

他是天子,怎麼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而這一切,卻只為了博她一笑……

「喲,這位爺一看就是練家子。」老板望著他臂上因使力而貪起的肌肉,不禁贊道︰「夫人好福氣啊,嫁了個可靠的男人。」

周夏瀲垂眉,笑而不語。

「掌櫃的,多少銀兩?」趙闕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問。

「這花兒便宜……」老板說了個數目。

趙闕宇正想往懷里掏錢,卻忽然怔住。

「怎麼了?」周夏搬不解。

「老板……」他頓時無比難堪,「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不如一會兒我叫人來付,可以嗎?」

他,沒帶錢?她霎時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裝平民,也裝不來。

「行,那先把這花兒放下吧。」老板道。

這時另有客人路過,見到這花兒也頗感興趣,開始與老板討價還價。

「老板不如這樣……」趙闕宇看了也緊張了,支吾一陣才說︰「花兒先讓我扛走,一會兒肯定叫人來付錢」

「這位爺,如果你沒派人來呢?」老板開始不耐煩,權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錢,這花兒給我留著,不能賣給別人。」他繼續死纏。

「不行,若你們不回來,我這花兒怎麼辦?」老板搖頭,「花兒鮮女敕,等不起啊!我說這位爺,看你長得人模人樣、身強體壯,怎麼連幾個錢也沒有?唉,你家娘子這麼漂亮,跟著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態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瀲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還真不打算上前幫他說什麼,看好戲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難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這場面著實有趣。

「老板,不如……」趙闕宇似靈機一動的開口,「我幫您干點什麼吧?比如搬搬花盆、澆澆水什麼的,要不讓我替你叫他喝叫賣也行,就當雇了個寸工,用這花兒充工錢,怎麼樣?」

「哦?」老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無論干什麼都可以?」

「當然。」堂堂天子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看見前面的食鋪沒有?」老板順勢一指,「那兒缺個洗碗的,你去幫忙一晚吧」

「食鋪?」這下換成趙闕宇吃驚了,「老板,我是打算幫你的,這……」

「那食鋪是我老伴兒開的,」老板坦白說,「我種花兒,她賣雲吞。」

「夫君,你會洗碗嗎?」周夏瀲忍不住打趣地問,「別砸了碗,花兒沒買成,反要賠人家一大筆錢。」

搬盆花兒什麼的不在話下,畢竟他會功夫。可是洗碗……說實在,她對他還真沒信心。

「夫人就請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給你露兩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瀲想,無論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這一天,在這個小鎮里,她一邊極意地吃著雲吞,一邊看他洗碗時手忙腳亂的模樣。

她會記得,這里的風因從江上吹來,帶著江水的清涼,風中全是荼靡的氣息。

以至于當她回憶起這段愛戀,就會聞到荼靡的香味。仿佛這種開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兒,已經跟她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宮里有那麼多女人可這一刻,她有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那種拋開困擾,只剩兩情相悅的雋永。

這樣的新婚之夜,讓她想到了那句話一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周夏瀲入宮的第二日正值莊皇後的生日,宮里大設筵席,做為新晉嬪妃,周夏瀲自然不能缺席。

莊皇後本來是北狄公主,趙闕宇迎娶她無非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後能綿延子嗣,使兩國關系和睦。誰知莊皇後體弱,自大婚以來,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時間捧著藥罐,愁煞人。

不過,趙闕宇對這位皇後還算敬重,雖不常去她宮里,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過節也噓寒問暖一番,雙方也算相安無事。

皇後之下,有一妃三嬪,余惠妃是趙闕宇的表妹,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听聞先帝曾有意讓他立余惠妃為中宮,但終究迫于政治,另娶了莊皇後,這余惠妃倒也沒有怨言,甘願屈居人下,所以賜封號「惠」,即賢慧之意。

瑩嬪可謂宮里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趙闕宇初下江南,于接駕官員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宮。她能歌善舞、容貌清麗,只是出身低微,雖最得趙闕宇愛護,也只能為嬪。

欣嬪和昭嬪是三年選秀之佼佼者,自然為萬里挑一的可心人物,說來也頗得趙闕宇喜愛,但終究不能與瑩嬪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這日為莊皇後生辰,早早替周夏瀲備了賀禮,待她裝扮妥當,便由兩名太監托著,一並來到設宴的沁芳園。

周夏瀲謹記著母親教誨,換了套較素雅的衣衫,不至于過分美艷奪目,搶了皇後的風采。但為了喜慶,她仍在鬢上插了數朵新鮮紅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個新婦的模樣。

沁芳園中,全數嬪妃已經就位,她遲了半步,一時間倒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塵在哪里。

莊皇後與趙闕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與瑩嬪居右側,欣嬪與昭嬪居左側,兩邊倒還留有數張椅子,只是,周夏瀲弄不清哪一張屬于自己。

其實,她對于自己的身分也還有些迷惑,說是入宮為妃,可到底是妃是發嬪,又或者只是身分更低的才人?關于這個,趙闕宇倒也沒有明說。

她只能怔怔站在紅毯中央,給莊皇後施禮。

「听聞周丞相家長千金有傾國之貌,本宮起初還不信,一見之下,果然驚艷至極。」莊皇後微笑道,「昨日你剛入宮,本應讓你好好休息,卻唐突地把你召來,實在辛苦--」

「給娘娘祝壽是何等幸事,妾身怎會辛苦?」問夏瀲淺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備禮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尋得珊瑚一株,紅若晚霞,甚是可愛供娘娘賞玩。」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將珊瑚抬了上來,布巾甫掀開,四下一片驚嘆聲。

「本宮屋里也曾有株紅珊瑚,」莊皇後點頭道,「只是顏色沒這個艷,枝蔓也不似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氣了許多。」

「听聞周丞相富可敵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一旁的瑩嬪陰陽怪氣地說,「皇後娘娘貴為北狄公主都不曾見過的寶貝,周丞相卻信手拈來。皇上常感嘆國庫空虛,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銀兩,那軍出怕是早已夠了」

周夏瀲一楞,不知該如何回答。

送禮還真是件為難的事,禮輕了人要怪,禮重了,卻露了財。她不知父親這一回是如何考慮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兒在宮中過得如意,反倒無意中泄露了一些不該被趙闕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于國,不如藏富于民。」趙闕宇卻開口維護周夏瀲,「皇後,周丞相看來是對你極其敬重,才傾萬貫之資為你備下賀禮,這個人情你可不能同顧啊。」

「妾身自然知道。」莊皇後笑盈盈地額首,「來人,再搬一把椅子擱在皇上左邊,供周儷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僅因為莊皇後示意讓周夏瀲與她並排而坐,而且還稱她為「儷妃」。

「敢問皇後娘娘,這儷妃的儷字何解?」瑩嬪仗著皇上寵愛,一問再問。

「伉儷的儷。」趙闕宇朗聲代答,「皇後本來提議,依夏瀲的美貌可封為美麗的‘麗’,但朕覺得伉儷的‘儷’更好。」

瑩嬪霎時僵怔,其余諸位妃嬪亦臉色蒼白。

「皇上登基不久,後宮新立,妃嬪數量不多。」莊皇後補充道,「若按祖制,本宮之下應有四妃,貴、賢、淑、惠,而後為昭儀、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獨余惠妃暫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著,儷妃出身顯赫,周丞相亦對本朝有功,封位自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為最末。」余惠妃卻異常鎮靜,淡淡笑道,「儷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頭,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禮。」

「朕打算封夏瀲為貴妃。」趙闕宇出言越發驚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邊的。」

這話別說在座諸妃,就連周夏瀲本身也不禁一駭。

她一直以為,趙闕宇只把她當成個小玩意兒,覺得她貌美可愛,招進宮來消遣一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厚待她……憶及父親身分,她開始覺得,這樁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與政治扯上了些關系吧。

「好了,話都說明白了。」莊皇後話題一轉,「諸位姊妹,听聞你們為本宮準備了不少節目助興,本宮可是翹首以待。」

「回娘娘,」見事情已無法改變,瑩嬪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備了一卷百花賀壽圖,為她親手所繪。妾身編排了舞蹈‘百鳥朝鳳’,算湊個熱鬧。欣嬪彈琴,昭嬪吹笛,皆以才藝為娘娘助興一只是,不知儷妃娘娘準備了什麼?」

周夏瀲瞪大眼楮,沒料到還有這一回事。

她本以為備了厚禮也就夠了,誰知還要當眾出丑。誰都知道,她自幼琴棋書畫皆不通,詩書禮樂亦不精,她該拿什麼來獻藝?

「儷妃,你就隨便表演個節目吧。」趙闕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長的,盡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瀲蹙眉思忖,「妾身不會什麼才藝……」

「常听丞相說,你歌喉不錯。」趙闕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對了,她的確會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時候,她在外祖母家常听窗外的采蓮女唱些民間小調,清脆婉轉十分動听,听看听著,她便學了起來。

「那麼妾身獻丑了。」周夏瀲清了清嗓子,顧不得許多,朗聲吟唱,「一片紫竹輕輕搖,冬少夢中誰吹蕭。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許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滯,但越唱越亮,仿佛黃鶯出谷悅耳,池魚得了溪潤,曠野中聞見花香。

一曲終了,她忐忑地看著四周,只見諸人皆是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料到她真會唱歌,而且如此悅耳。

「儷妃好歌喉。」莊皇後合笑額首道,「本宮記得欣嬪也會唱曲,只是嗓音沒這般清亮婉約。」

「欣嬪姊姊的歌聲醇美綺麗,動人心弦。」瑩嬪仍是不服地爭辯,「皇後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嬪姊姊亦獻曲一首,絕不比儷妃娘娘遜色。

「妾身最近感染風寒,嗓子啞了。」欣嬪卻溫言婉拒,「容妾身日後再為皇後獻藝吧。」

「無論如何,今日儷妃一首‘紫竹調’,深得本宮喜愛。」莊皇後伸手招她,「來,儷妃,坐到皇上身畔來。」

周夏瀲躬身施禮,徐徐步上台階來到趙闕宇身側。他正對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今日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麼知道她會唱歌的?

看來,他對于她的了解,遠比她對于他的,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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