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如果她會點穴就好了,點了他的穴道直接扛他去醫務室。如果他不是雇主就好了,一個手刀切下去,打昏他也不會有人扣工資。如果他真是小孩就好了,給個糖給個玩具沒準就能搞定——
呃?
「周子殷……」曉安慢慢地開口,「要是你去打針的話,我以後都睡這里。」
周子殷的眼楮驀地睜開。一道流光從眸子里劃過,整張面龐像是被什麼照亮。
「好。」
他答應得干脆極了,讓曉安忍不住懷疑他其實等這句話很久了。
醫生和藥水都是偉大的,當晚周子殷的燒就退了下去。
睡覺前曉安躲進自己的衛生間里打電話跟爺爺匯報這一情況——當然把陪睡一節隱去不提。
電話還沒有完全掛上,周子殷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他已經換上了睡衣,抱著自己的枕頭,「怎麼這麼慢?」
「你平時不是要十二點才睡的嗎?」
「病人應該早點睡,你不知道嗎?」
「……」
如果忘記自己是一個女生的事實——喂我說這真的能忘記嗎——跟周子殷睡一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的睡相比她好,睡著了就安安靜靜,臉深深埋進枕頭里,連被子都不會踢一下。
但他睡不著就比較煩。
曉安閉著眼楮大概五分鐘,呼吸已經調勻到快要進入睡眠狀態,正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到有人輕輕動了動她的頭發。
「啪!」反射性地,她拍回了那只手,力道之大險些把周子殷推下床去,周子殷揉著手腕吃了一驚,燈已經關了,室內昏暗,「周曉安,你不是夢游吧?」
「我睡著了你別踫我,」曉安心有余悸地模了模頭發,「我爺爺小時候訓練我,老趁我睡著了把我頭發跟床柱綁在一起。」
如果睡得太熟,第二天一早頭發就要扯掉一把。
後來為了對付這一招,她去剪了短頭發。結果更淒慘,爺爺改往她頭發上抹煤灰。
總之那一段宛如煉獄一般不堪回首的歲月啊,造就了她今天一只螞蟻爬過也會「錚」的一聲驚動的警覺。
周子殷沉默半晌,「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早了,」曉安打了個哈欠,拉過被子繼續睡,「我從記事起就被那老頭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折騰……好了睡吧周子殷……」
不到五分鐘,她又重新睡著了。
黑暗中有她勻長的呼吸。
像某種音律。
像很小的時候,睡在母親的身邊。
「晚安,」寂靜的屋子,周子殷對著黑暗中的她說,聲音很輕,「睡個好覺。」
做個好夢。
早上。
周子殷照例起得比曉安晚,但比起平常還算稍微早了點,起碼趕上了一起吃早飯。
曉安喜滋滋地想著「等買到東西以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再燒飯了」,食堂里那些五花八門的早點她早就流了一地口水,也許可以抽出點時間去踢球……忽然看見周子殷看她,「干什麼?」
「昨天做好夢了?」
「我睡覺從不做夢。嘿,倒是你,早上一定做美夢了吧?我起床的時候,」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你這里是翹著的。」
周子殷笑了一下,算是默認。
「會做夢真好啊,我初中時候有個同桌,她說她每天晚上的夢都像小說一樣精彩,每天早上都來講給我听。」
「我只有在睡得很好的時候,才會做好夢……」周子殷說,「我好像很久沒有睡得像這兩天一樣好了。」
「那麼感謝我吧。」
走廊外,仍然是細雨蒙蒙的天氣。南方的秋天,很多時候和春天相差不大,這樣的雨,一下多半就要三五天,一星期,氣溫就在雨絲中迅速降下來,樹葉落了大片,園藝工人穿著雨衣在清掃。
還沒有達到教室之前,「因病缺課一天」的周子殷就受到了無數的關愛和歡迎——真的只有「一天」而已吧,這家伙並沒有消失一年吧?但是涌上來的人群就好像是十年沒有見到親兒的父母,場面只能用「涕淚橫流」來形容。
課間的時候,曉安出來透口氣,雨仍然沒有停,氣維持在十一二度左右。大家都在外套里面加了薄毛衣,有些怕冷的女生甚至穿上了冬天的厚外套制服,曉安只加了一件毛背心,雞心領口比較低,細長的領帶襯在里面,外套也沒有扣,靠在欄桿上的樣子像雨天里的樹苗一樣清潤挺拔。
在這樣的「男生」面前,跟在後面走出來的女生要深吸一口氣才能保證自己能完成使命,「曉安同學,……子殷同學是第三次了吧?」
周曉安模不著頭腦,「啊」了一聲。
「而且這次好像比上次晚了一分鐘還沒出來,」女生看上去好緊張,「曉安同學你、你、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
周曉安再一次歪了歪腦袋,幾百年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沒辦法和這些千金小姐們溝通,但真的沒有想到雙方的思維距離相差這樣大,「你說什麼?」
「子殷殿很明顯不舒服啦!」旁邊一直觀望情況的周子殷親衛隊成員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應該去看看啊!」
「他上廁所我去看什麼?」
開什麼玩笑,她自己要上廁所,都是一路飛奔回宿舍解決的呢,雖然她全身上下看起來確實沒有半寸像女生,但也不要因此去參觀男生大小便吧?!
「可是子殷殿今天的臉色很難看啊!」
「你泡個冰水澡試試。」再一邊喝藥一邊喝酒試試,喝完藥和酒再喝一大碗蔥姜湯試試,然後再用酒送藥試試,不拉肚子才怪呢。
女生們怒視周曉安,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鋼」等等大字。幸好這個時候周子殷走了過來,于是女生們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曉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回去寫她那份退部申請書。
這已經是第四份了。
在前三份上,曉安把她所能用上的誠懇詞匯都放了上去,生活部部長還是笑眯眯地把它退了回來,「曉安同學你很好啊。」
看來這一份她要改變風格,直接寫上「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準我退部,我也不準備參加任何部里的活動了。」當然還要再加上一句,「而且你不許記我的學分。」
要是在自己的學校,曉安早就扔下申請書不管啦。而且原來的學校才沒有這樣留著人不放的社團咧。可是該死的明道偏偏規定部長有權扣部員的學分。
要命的學分啊。
周曉安寫得頭發都掉了一把。旁邊貌似起了不小的騷動,也沒空注意,等上課鈴響,她注意到身邊情況的時候,嚇了一跳,「喂不要亂坐位置。」
新同桌向她微微一笑,「從今以後這就是我的位置。」
原本應該坐在周曉安身邊的女生,已經換到了周子殷的位置,周圍的女生向她大大地豎起拇指,她自己也激動得滿臉通紅,好像做了什麼很了不得的事。
「喂,你一靠近我她們就眼冒綠光。你再坐到我身邊她們會吃了我。」
周子殷仍然笑得溫柔和氣,長發柔順,垂地頰邊,即使臉色有點病態的蒼白,眼眸卻是溫潤生光,「不好嗎?」
在這樣笑容下,好像……再不好的事,也會變成——「……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