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吃不會出問題吧?
不過至少他願意吃藥了……多麼微小的願望。面對這種自己無法了解的人類,唯一的辦法就是順著他的意思。這本來應該是她早就該得出的經驗,可惜偏偏總是忘記。從冰水里解放出來的身體,感覺到熱水的溫度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只有自己找病的人才會泡冰水澡啊!
勺子拿來以後放在水杯里,連著酒杯一起遞給他,他卻只接了酒杯,慢慢喝了一口,水光瀅瀅的眼楮望向她。于是曉安便悟了,在床邊坐下,勺起一勺,送到他嘴邊。他這才張口喝了,咽下去時眉頭皺成一團,又喝了一口酒。
「直接吞的話就不會這麼苦了。」曉安發現自己真的非常的苦口婆心。
可惜沒有人領情。生病的人總是會有許多扭不過來的毛病,何況這個病人本身毛病就多多。總之他雖然和顏悅色,看著她的目光像小狽般楚楚可憐,好像可以任她隨便擺布(當然這只是周曉安同學單方面認為),真正他認定的事,她還是完全沒有能力將其改變。
這個時候的周子殷固執得像個小孩。吃完藥,他問︰「你要不要喝杯酒?」
「干嗎?」
「雖然你身體比我好,但泡了冰水不是玩的,不吃藥也該驅驅寒氣。」
這樣一個人說出「泡了冰水不是玩的」,真的很讓人咬牙切齒啊。
「這種酒能驅什麼寒,只會越喝越冷吧。」曉安卷起袖子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蔥姜湯,趁熱喝了一大碗下去。
周子殷聞到味道,「你喝什麼?」
「老家治感冒的藥。」
「我也要喝。」
「你吃過藥了啊!」
「為什麼給我吃那個藥?」周子殷眉毛一挑,「我要吃你的藥。」
「這是土法子,你大少爺的腸胃未必受得了啦。」
「拿來。」
這人好像真的一下子小了十歲,非常理直氣壯地蠻不講理。
曉安瞪了他五秒鐘,「是你自己要喝的哦?」
他真的喝了一碗下去。然後當曉安問「晚飯吃什麼」的時候,周子殷同學的臉色很難得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好像很飽。」
而且西藥的藥效升上來,周子殷開始有些昏沉。曉安自己吃了飯之後再看他時,他已經睡著了。
曉安輕輕替他關上門,到書房上了會網,按周子殷的癥狀搜索了一下,花了幾個小時去研究「軟骨癥」,對比起來周子殷的好像又不是。
晚上她就在周子殷房間睡,上所謂的「弄濕了」的地方早就干了。也許只一兩滴水那家伙也神經過敏。枕頭和被子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很熟悉卻有點陌生。那是周子殷的味道,可是她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聞過。還有太陽和肥皂的味道。周子殷的床具三兩天就要換一次,周曉安開始笑他有潔癖,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有果睡的習慣。
果睡……可惡,曉安的臉在黑暗中微微發燙,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睡著。睡不久便忽然驚醒,開始以為「原來我有挑床的毛病」,後來才知道不是,是因為客廳里的腳步聲。
身體遠遠比頭腦清醒且敏感,那腳步聲轉眼到了房門前,快且急促。曉安正猶豫是否在這時候沖上去拉開門然後給這鬼鬼祟祟的家伙一腳,門把卻比她想象中更快地轉動了。
好家伙,當真是藝高人大膽,一絲猶豫都沒有。曉安貓腰閃到門後,這個位置只要一背手就可以將對方的脖子勒進手臂里。但是手伸到一半,鼻子里就聞到熟悉的味道,同時在黑暗中看見對方隱隱有光澤一閃而過的黑發,以及一雙仿佛要滴下水來的眼楮。
「周子殷?」
他站在那里無聲地看著她,光線這樣暗,只有底下的昏黃路燈投進來的一點點光,像細沙一樣鋪進來。曉安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莫名地感受一種奇怪的……壓力?空氣仿佛發生了什麼她不太清楚的變化,周子殷輕輕踏上前一步,張開雙臂。
吧什麼?干什麼?!曉安慌亂地後退一步,背心陡然靠著了牆壁,而周子殷的身體已經靠了過來,和著她剛才還在枕頭上聞上到淡淡清香,胸膛似水滅頂,抱住了她。
「喂——」
「你在這里,」周子殷的頭埋在她的肩上,聲音這樣低,鼻息仍然是灼熱的,高燒顯然還沒有退,「你在這里。」
「你佔了我的床,我只好睡你的。」曉安的背緊緊貼著牆,非常希望自己可以擠進牆角里去,可是周子殷抱得這樣緊,而下狠手甩開一個病人,又不是周家第八代傳人干得出來的事。非常的窘迫,空氣也像是被他奪去了大半,曉安的臉在暗中發燙,喉嚨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夾住,聲音變得奇怪的低,「喂,想換回來直說就好了。」「不,不用。」
半天,周子殷終于松開了她,曉安立刻活動活動腿腳,昏暗光線中看到他那雙似要滴下水來的眼楮,里頭幽幽深深,什麼都看不真切,但又像是有什麼東西絲絲戀戀地投在她身上。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地自己,沒有來由地,周曉安覺得心虛,沖到床上拿被子裹住自己,「那、那不用的話你快點就回去睡吧!」「我就睡這里。」周子殷說。不僅說,還真一副準備上床的架勢。
「喂!」曉安迅速把被子全攬到自己這邊,「你干什麼?」
「睡覺。」
「——好吧讓你睡!」
下了床卻被周子殷拉住,「你也睡這里。」
「……」曉安僵硬地扭過頭來看著他。
「怎麼?」周子殷的聲音里有低笑,這樣的周子殷才是平常的周子殷,「怕我吃了你嗎?」
「誰怕誰?」月兌口而出的反駁,當然是屬于平常的周曉安,同時說完就想咬自己舌頭,「……可、可是我很會搶被子,你要小心。」
「這樣啊,」周子殷坐在床邊沉吟了一下,「那去把你的被子拿來吧。」
曉安忙得令,還沒出房門周子殷卻又改了主意,「你在這兒等著,我去。」
你去就你去!嘿嘿,雖然不能實施「進了自己房間我還會出來」的計劃,但是你既然出去了難道我還會放你進來?
周曉安怡然地關上房門,按下保險鎖的同一瞬間,腦子里忽然被電流擊過,頭發都要倒豎起來。
慢著——
慢著!
他為什麼突然興起這樣的念頭?
他本來連房間都不喜歡人進啊!怎麼會突然想跟人一起睡覺?
神啊,難道是他開始懷疑她的性別?
「千萬別讓少爺知道你是女生。」在周家好看得像畫或者電影一樣的客廳里,陳管家這樣交代,「不然這份工作你很難保得住。」
當然啦,男生是一種死要面子的動物,要是知道自己受一個女生的保護,多麼傷自尊啊。
這一點周曉安早就明白啦。不過除了怕陸上夫這種「故人」戳穿她外,她基本上沒有為這一點煩心過。這麼多年來,她唯一煩心的一直是「怎樣才能不要讓人誤會她是男生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讓周子殷起了疑心?這家伙的肚子里有九十九道彎,就像故意假裝被人欺負來確認她的保鏢身份一樣,這次很可能也是同樣的游戲!
如果真的不讓他進來,那不是像上次一樣白白被耍?
可是那家伙有果睡的習慣啊!就算是為了保鏢世家的榮譽也不能犧牲到這個分上。
這邊天人交戰還沒有結束,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近了,接著門鎖被轉動,當然沒有順利地轉開,于是周子殷低低的聲音響起來︰「周曉安,你要把我關在外面?」
不!這要就等于自己招了啊!
以後她要是再抱怨爸爸老在外面不回家陪陪她們,就讓她被天打雷劈好了!出來賺錢就是受罪啊!
曉安含著滿腔的悲憤開了門,再辛酸地伸手接自己的被子,周子殷卻沒給她,「你睡我的。」
到了這步田地,曉安哪有空跟他爭這個,「隨便你。」但是,「……咳,那個,你能不能穿著衣服睡覺?」
正含著笑意往床上躺的周子殷翻過身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什麼的,又笑了,「好吧。」
呼。
周曉安已經完全懸空的心髒稍稍落了一點地。
上帝啊臂音啊,請保佑今晚快一點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