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清風,陽光灑滿的楓林間紅透一片。
尚江在等待範姜軻回府的空隙,轉悠到了這片熟悉的楓林,卻見到了別樣的景致。
微笑的面容與縴細的身形在斑駁樹影中絕美清麗。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微抬頭看向半空,如陽光的碎片綻放那奪人的耀眼之光。
染白的碎花衣裙襯著腰間那條銀色腰帶與發間高束的發帶相合。那眉宇間淡淡的憂郁,仿若月光的產物,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她似發現了他,轉過臉來,朝他輕然一笑。
這笑清淡如風,瞬間即逝,但看得他怦然心動,「在下尚江,打擾小姐清幽了。」
尚江?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
蘇千雪只道︰「無礙,我也只是小憩片刻。」
一旁的小雅低聲附耳提醒︰「小姐,這位尚江公子就是尚小姐的哥哥。」
哦……原來如此,難怪听得熟悉。傳聞範姜軻與尚江是自小長大的好兄弟,而尚家千金也因為跟著哥哥久了,與範姜軻的感情滋生蔓長,演變到後來的互相傾慕。
「敢問小姐貴姓?」尚江踱步而來,目光不曾離開些許。這般清雅女子,之前都未曾見過,該是好友遠方表親吧,「打擾了小姐是在下不是,過會差人送些東西來府上賠罪。」
她悠然地笑了,手指有意無意地輕撫發絲,柔軟的發絲順著她的手繞著,「尚公子不必多禮,我也只是趁午後陽光和煦,出來曬曬太陽,看看如何破解這棋局罷了。」
樹下的石桌上有一張雕刻的圍棋棋盤,她以花瓣與樹葉代替黑白雙子,在一步步下著。
他趁機說︰「不如讓在下與小姐下一盤?」
「尚公子沒急事趕著去做的話,下一盤也無妨。」正好可以打听一些關于尚小姐的事情。
「沒事,沒事,能與小姐對弈,實屬在下有幸。」他連忙坐下來,深怕下一刻她會反悔般。
他的形態她不在意,只是想,該如何挑起話題讓信息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
範姜軻一回府,便問︰「尚公子呢?」
「呃……」侍從不知該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地站在一旁。
「尚公子來了嗎?」他又問了一次。語氣輕淡,眉宇間卻有一種不能抗拒的威嚴。
侍從答︰「尚公子在後院與……夫人對弈。」府里上下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的妻子,就算她地位再差勁,好歹也是明媒正娶過來,喊聲夫人應該不為過吧。
夫人……他眼眸一閃,是說蘇千雪吧。
他們怎麼兜到一塊去了。
範姜軻快步走到後院,楓葉已經紅透,片片鮮紅的葉子染著最詭異的妖冶之色,盛放在午後陽光里,他腳步一踩,便可听見吹落在地的葉子被「 嚓」碾碎的聲音,那些干枯了的樹葉離開肥沃的土壤滋潤之後,總特別經不起外物的侵襲。
「好棋,真是好棋啊!」尚江連連贊嘆,這樣的心胸與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心態讓他大為吃驚,一個女子就算會下棋也罷,但她竟然能把棋子運用得如此自如,仿若掌握在手里的萬千兵馬,在她的蘭花指之間,也不過是朵朵綻笑的花瓣。
她輕笑,微微頷首,「尚公子的棋藝才該讓我學習。」
尚江連連搖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她,這清理無雙的女子身上隱隱透著淡定的個性,無論說話還是下棋都有著不疾不徐的態度,讓她越來越為之奪目,「是在下棋藝太拙劣,配不上小姐你這個高手。」
小姐……範姜軻站在身後已有一段時間,听聞此聲稱呼不知為何微皺起了眉頭。
「相爺。」給他們斟茶的小雅發現了範姜軻,馬上欠身。
尚江見到好友回府,精神更是為之一振,站起來去拍他的肩膀,「範姜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府里藏著這麼個好的絕色佳人竟然也不道予外人知,尤其是這絕妙的棋藝更是讓我為之折服啊。」
他這話有三分是說給蘇千雪听的,借範姜軻之口來贊嘆她。
卻見範姜軻不答話,只是越過他去看端坐的女子。
蘇千雪的嘴角隱隱掛著微笑,起來欠身道︰「只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而已。」
很好!她竟然該死地還沒說出自己的身份,她平日不是最愛喊他範姜夫君嗎?今日怎的就省略了?
「哪里哪里,小姐……」尚江還想繼續,卻被範姜軻打斷了。
「尚江兄,承蒙你諸多夸獎內子,她貴為國舅府千金從小耳濡目染棋藝自然不會比他父親差了。」範姜軻平淡地陳述一件事實。
但尚江的臉上已是掛不住笑容,他怔怔地望向依舊淡定自若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她……竟然就是那個傳聞中搶走自己妹妹心愛情郎的無情嬌縱女子嗎?
是啊,這般風采除了官家千金還能指望邊遠小城里的平民女子能擁有嗎?之前他竟還誤以為是遠房表親想給予物資,現在倒覺得自己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蘇千雪有些奇怪他為何突然提及「內子」二字,這不該是很親密的稱謂嗎?況且對方是尚小姐的哥哥,對于她的身份不是該避諱嗎?
如果之前表明了身份,尚江就會拂袖離去或者破口大罵了吧?
那怎能套來消息呢?
範姜軻見尚江還痴痴看著蘇千雪,冷淡道︰「尚江兄,不是有事找我嗎?去書房吧。」
「……好。」尚江失神地跟著離去。
蘇千雪見範姜軻頭也不回地離開,又低頭朝大局已定的棋盤看了一眼,才緩緩問︰「小雅,你說相爺是不是氣惱我了?」他一定也猜到她與尚江之間的互動,是為了探知尚小姐的信息吧。
小雅收拾東西,「小姐都猜不透的事情,奴婢又怎知呢。不過剛才見相爺的表情,的確有些生氣的樣子。」
苞隨小姐久了,再淡然的表情也總能瞧出一二來,或許在外人看來沒有什麼,但偶然間的一個皺眉她們便能領悟。
「是嗎?」她漫不經心地又笑了,無妨。
只要知道尚小姐嫁入將軍府,享盡主母待遇便好。那也是唯一可以給這女子的彌補吧。
書房。
檀香清幽,裊裊余香。
「听說邊城小鎮上近日多次受到北堂國的阻撓,生意甚是難做。」尚江提及這幾日的探子回報,不禁感慨,「我們合作的那批絲綢也受到了殃及。」
他們一個為官一個做生意,多年來倒也配合默契。相府的銀兩開支也多是由這生意場上得來,對待下人方面,也是絕不吝嗇。
範姜軻平淡道︰「這該只是一個開始,我們手頭的貨物先不要出運,暫緩一緩。」
看這趨勢,北堂不像是不理智的處事,應該是存了些目的,只是現在還沒有挑明。早上在朝,文武百官就是在議論著此事,皇上已下令派了一支精兵前往治理治安。
「嗯,好。」尚江悠然答。
兩人又接著絮絮叨叨了一些朝中之事與時事結合,看怎樣再起一些好的買賣。
說了一段落,尚江坐在椅子上品茶,掀開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茶杯的邊沿,忍不住調侃道︰「範姜兄娶得這般美嬌娘真是有福氣啊。」
範姜軻正在提筆寫著東西,不覺筆頓了頓,抬起頭道︰「尚江兄沒有忘記我自小呵護的人是誰吧?」
當初得知他要娶國舅府的二千金,尚江差點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跟他同歸于盡,今日見了蘇千雪不僅沒發脾氣沒斥責還連連夸贊她。到底是她手段高明還是她真有過人之處?
尚江尷尬地笑了笑,「早知當日太後百花宴有此一遇,我也不推月兌江南有事不趕回來了,不然令夫人可能看上我,也少了這些煩擾。」他的話語調侃意味之足,卻也能听得其中有三分懊悔。
比起範姜軻,他自認外形沒有遜色太多。
太後百花宴……範姜軻的眼眸微微眯起,尋思起來。那一日,蘇千雪有出席嗎?人人都說她是愛極了當日他吟詩作賦的風采,對他的翩翩朗月之才猶如飄落的桂花,擋也擋不住。
可是那一日,她在哪里,藏在角落里?如果愛慕,以她的文采怎不主動出來引起他的注意呢?還是說她只懂得背後搞手段而不會光明正大地競爭?
目光,漸漸又冷了幾分。
百合蓮子羹不喜歡,她吩咐小雅摘來菊花,清水浸泡半個時辰,再吩咐廚房做成菊花糕,似菊花般飄落成花瓣,晶瑩剔透可以清晰看見糕里的花瓣。再配合一碗骨頭炖鴨肉湯,一起端去了書房。
像往常一樣,蘇千雪按著時間準時出現在他面前。
有了上次的教訓,後來幾次她都端放在一旁便自袖中模出自己帶的書卷細細閱讀起來。真恨不得時光倒流讓她再重新開始表現這體貼的一幕,她一定不會等他吃完才走,現在真是後悔也止不住。
範姜軻放下筆,看著盤中之物,他說不喜歡什麼,她就撤了命人再換些新的。一個多月來,她也算是費盡了心思,討他歡心。
她低頭翻看書卷,希望他不要讓自己等太久,她和小雅還有半盤棋局沒有下完。
「夫人,不如陪我一起吃?」他輕然道。
她剛呷了一口茶,听見他這聲稱呼直接嗆住了喉嚨,「咳、咳。咳……」快快地拍著胸口,讓氣緩和過來,臉上是不太自然的笑,「範姜夫君,不用勉強你自己更改稱呼,蘇千雪……挺好的。」
就算要改變,也起碼來一個征兆,突然這樣叫她,還真是不習慣啊。
他眼眸清澈,擱下筆把托盤挪到她旁邊的小桌子上去,「這不是你努力想要的結果嗎?」每日送來夜宵,只為了見他一眼,來了又不多言,知道他喜靜。這些不都是在投其所好嗎?
「呃……這個菊花糕很不錯,範姜夫君嘗嘗看。」她轉移話題,免得自己多添尷尬。
以往他都未曾如此熱情,主動提議要和她一起夜宵,今日這般定是有話要和她說了?會是關于下午尚江來訪的事情嗎?
但兩人快吃完那一碟菊花糕,都未曾听見他開口。
莫非只是單純吃夜宵?
但這樣的氣氛讓她更覺得詭異,瞥見文竹旁邊的一本《論語》便道︰「現在東野國國泰民安,家家戶戶夜不閉戶,也算是鼎盛的好事。」
他輕輕一瞥,沒說什麼。
呃……看來他不感興趣。
「《論語》里提倡百事孝為先,雖然我不能敬重範姜夫君的父母,但是日後若孕子,定讓他們孝敬。」她慢慢又吃了一個菊花糕。
他的眼神里無潭,嘴角的直線一直是抿著的,在她面前他似乎不太常笑。
終于吃完了夜宵,她起身告退。
「夫人,」他卻突然開口,「尚江兄是憐星的親哥哥。」
她知道啊,不然干嗎還要和那個人套近乎?
「就算為夫對你不親,你要找人彌補也不可把念頭落在他身上。」他的語氣淡淡的,听不出情感。
她一愣,這是什麼意思?在告訴她,如果要紅杏出牆,請擇其他一根良木,不要動他的好友嗎?
微微一笑,苦澀的滋味哽咽在喉。
忽地,她彎腰湊近他的耳邊道︰「範姜夫君,我為今日能听見你喊我一聲‘夫人’而雀躍不已,今夜怕是無眠了,怎還想著其他?若他日努力,我更希望能听見你喊我的小名‘竹兒’,相信距離那日也不會遠了。」
話語里,盡是柔情。
他,並不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