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HJ的門口等了足足一天,連吃午飯的時候都幾乎沒有移開眼楮,卻失望地沒有看到斯歡的影子。看來幸運之神依然離她很遠,她也只能自認倒霉地一聲嘆息。
已經是傍晚,看來斯歡不可能出現了。簡月琪苦著臉揉揉腳腕,不確信自己能不能站起來順利離開這里。
「小姐,我听保安說你已經在這里待了整整一天,有什麼事嗎?」身後突然響起很溫和磁性的男聲,簡月琪連忙踉蹌著站起來回過身,就看到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器宇軒昂地站在她身後笑望著她。
就算她再遲鈍,也立刻認出了眼前的男人,曾在多種類型的雜志上擔任過封面人物的金牌單身王子——HJ品牌的總裁大人!
慘了!簡月琪吐吐舌頭,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我現在馬上離開。」
「等人?公司里的員工?」總裁大人倒是不急也不凶,始終樂呵呵的。
簡月琪面露難色,「算是吧。可是他今天沒出現。我明天再來。」她想到這里,順勢雙手合十拜佛似的懇求,「我保證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明天也讓我在這里等吧!」
總裁大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可憐兮兮拜托的模樣,好奇地問道︰「你到底等誰?也許我能幫忙。」
簡月琪聞言眼楮立刻亮起來,連忙說︰「斯歡!是斯歡!您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斯歡?」總裁大人倒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個名字,不禁再次細細地看了看她,忽然想起來,立刻就笑了,「我記起來了,你是發布會當天和他吵架的那個女孩。」
傍萬人垂涎的金牌王子留下這種印象,簡月琪實在想吐血,可情況不允許她多說廢話,只能重重點頭,「就是我就是我!我現在有急事找他,您能不能告訴我他的電話?哦,不不,打電話他肯定不會接,接了也是吵架,什麼都說不清。您還是告訴我他的地址吧!」
這個女孩自言自語的功力倒是很強,總裁大人露出一個溫良無害的笑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找他尋仇去的?我可不能害了自家設計師。」
「尋仇?!」簡月琪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總裁大人,我是他的鄰居,我們五歲就認識,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他,但也不可能殺掉他,我才不會為了他把自己送進牢房!」
總裁大人揚揚眉,「給我一個能證明你身份的證據。」
「證據?!證據……」簡月琪快發瘋了,焦急地想著有什麼能拿出來給他看,猛然之間臉色變了變,想起一樣東西,手忙腳亂地打開背包,在錢夾內側一個非常隱蔽的夾層里,非常不情願地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別過臉,「你看!這下信了吧!」
總裁大人接過,看清的時候,眼底流竄出一絲詫異,不動聲色地將照片放回到簡月琪手里,微笑著說︰「地址我只說一次,如果沒听清,可不要再來問我。」
這張照片上,是兩個賭著氣的小孩子,後背相對互不理睬,憑這張照片,已經無法判斷里面的男孩到底是不是小時候的斯歡。真正讓向來波瀾不驚的總裁大人震驚的是,他曾無意中在斯歡的錢夾里,看到過一張同樣的照片。
或許,他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呢。總裁大人微微眯眼,笑意盎然。
早上的一番話竟然把哥哥氣走,從陵園出來,斯歡實在提不起情緒,索性開車去了郊外,細雨過後的空氣濕潤清新,混雜著青草的芳香和泥土的氣味,讓人想要與自然融為一體。
三個月後要參加紐約時裝展的設計稿,他已經完成了大半,只等待最後的完善和成品制作,雖然具體的情況除了他自己以外無人知曉,但很明顯,這份設計稿已經成為了很多人想要探究的對象。
不是不能公開,而是公開後,它將一文不值。他敢保證,一旦他公開,不出一個星期,市面上肯定會出現類似款式的服裝,而只偷取了部分設計理念之後的成品,實在是慘不忍睹。如果公開,或者被曝光,被偷取,都意味著它將成為廢品,而為了展會,他必須推翻一切,重新做出一份嶄新的設計。
星雲電視台三番五次打來電話,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他除了回絕,再無其他做法可行,不是嗎?
晚上開車回去工作室,照例打算徹夜工作,車子快要開到樓下時,車燈掃過去,隱約看到樓下一個來回踱步的熟悉身影。
心髒像被一只手猛然攥住,斯歡無法控制地屏住呼吸,慌忙把車停下,關閉車燈,悄無聲息地將自己隱匿在黑暗里,近乎貪婪地凝望著不遠處來回走動的那個身影。
簡月琪。
不會錯,即使只是淡淡掃過的一眼,他也能肯定,等在他樓下的人,就是他的月月!
喜悅將他狠狠淹沒,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要開門奔出去的沖動,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略微張開口凝視著她,急速地呼吸,使紅潤的嘴唇迅速地干澀,他眼楮一眨不眨,好半天,才舌忝舌忝干燥的唇,重重靠向椅背。
月月……是不可能來主動找他的。
狂喜退去的頭腦終于變得清醒,立刻認知到最清晰的事實。他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收回目光低下頭,緊緊咬住下唇,長睫毛迅速覆蓋眼瞳,把自己隔絕在黑暗中。
他知道,月月多半是為了工作,被強迫來的。他沒有忘記,她正是星雲電視台的主持人。
謗本不該期待。一手造成現在這樣局面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嗎?
重新啟動車子,一點點向她靠近,清楚地看到因漸近的車聲回過頭的簡月琪,圓圓的小臉上露出疲憊而茫然的神情,他手指情不自禁地緊了緊,眼底一片墨黑。
終于認出車里坐著的人正是斯歡時,簡月琪第一反應就是想破口大罵他干嗎這麼晚回來,但想了想利害關系,還是忍住心頭恨,咬咬牙等待他的惡言惡語。
斯歡打開車門,不慌不忙地下車,全無一點驚訝,這種反應讓簡月琪非常不滿,記憶里,他這個人的神經仿佛是鋼筋打造的,幾乎沒有看到過他驚訝恐懼傷心之類的表情,向來都是平和冷靜,雲淡風輕。永遠平靜得讓人厭惡。
斯歡下車,與她面對面站著。頭頂月亮很圓,星子閃閃,是個美好的晴朗夜晚。在朗朗月光下,終于還是他先有了動作,對著蓄勢待發的簡月琪笑了笑,說︰「等很久了嗎?」
溫和的語氣,就像在親切地關心。
簡月琪已經做好了被他冷語諷刺的準備,突然听到他這樣開口,有一瞬間的恍神。她呆呆看著他,在這月色下,仿佛再尖利凶惡的東西都會變得柔和,斯歡也沒有例外,他靜靜站在面前,眼神柔軟,讓簡月琪無端地覺得心口一酸,做好的各種防備不由自主地紛紛卸下。
她連忙錯開目光,咳了咳,低頭說︰「沒有,我剛來。」
錯了,錯了,他面對她,不該是這樣的態度,不該因那晚喝醉夢囈的呢喃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她面前,他該是冷漠可惡的,但看著她驚訝而後變得脆弱的眼神,忍不住再一次關心出口︰「晚上很冷,你穿太少了。」看她,只穿著薄衫短裙。
簡月琪氣憤地發現自己竟心酸不已,好像苦苦忍耐的委屈終于得到別人的關懷,頓時酸軟地一觸即化,尤其那個人,是從來都對她惡劣不已的斯歡。但口頭上仍不甘示弱,她絕不可能因為這兩句話對他印象改觀!立刻扭開頭,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就算凍死了也不勞你費心!」卻在說完後,忍不住用眼角的光悄悄瞥了斯歡一眼。
斯歡閉了閉眼,抿緊唇。再次在心中嚴厲警告自己,不能將苦苦維持的界限親手打破。再度睜開眼楮直視她時,已經換成了和以往一樣的尖銳而戲謔的目光,勾唇一笑,打碎她的所有幻想,「到我這里有何貴干?我這小小地方可容不下又丑又蠢的怪物大駕光臨!」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在剛剛變得柔軟的心口直截了當地一擊而中,毫不偏倚。
斯歡長腿邁開走近一步,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奉了台長之命吧!想來求我上你的節目?要被你這種三流都夠不上的笨蛋采訪,我不知道會被多少人嘲笑。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
簡月琪用力揚起頭,怒極而失望地盯著他的眼楮。
斯歡又邁近一步,眼瞳深暗,「要做攔路狗,請換到別家門口,我這里很忙,不招收骯髒的流浪動物。」說完冷冷瞥她一眼,與她擦肩而過,大步邁向樓門。
而擦身過去後,他幾乎是立刻就狠狠咬住唇,強迫自己不發出其他聲音。
「等一下。」完全出乎意料的,背後竟傳來簡月琪平靜沒有發怒的聲音。
斯歡卻更加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回到沒有她的地方!
「等一下!」簡月琪的聲音拔高。
斯歡無法控制步伐,像逃避一般變得更快。
「等一下!」這一次,她的低吼里帶了欲哭的顫音,「我讓你等一下!你听到沒有!」
那種聲音,讓他再沒有力量拒絕,只能硬生生停在原地,用背影等待簡月琪接下來的話。
以為自己什麼都能忍受,所以按著總裁說的地址,來到這幢樓下耐心等待。預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覺得自己全部都能承受,以為無論斯歡說出多麼惡毒的話,都不會讓她受傷。卻沒有想到,最殘忍的利刃,是他的溫柔。
從來不曾屬于她的溫柔,在這個月夜偶然的展露,讓她酸楚地幾乎落淚,以為持續了二十年的厭惡終于能看到終點,他卻技高一籌,在這樣的時刻,重新蓄積力量,重重捅進一刀。
「斯歡……」埋藏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在月光下再也無法隱藏,汩汩地滲出,心里,身體里,眼楮里,滿滿的全部都是,她想知道,太想太想知道。她在這月色美好的夜里第一次對他示弱,幾乎站不住,「……我為什麼要遇到你?為什麼和你糾纏不清這麼久,我還是放不開,就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你到底……到底為什麼討厭我……」
「我本來以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那麼可惡……可是我早就發現,你對所有人都那麼好,就連街邊踫到的乞丐,你都那麼溫柔,為什麼只有對我……只有對我……」
「……我到底有多討厭,能讓你二十年,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簡月琪已經月兌力,卻仍然用盡全力大聲對著他挺拔的背影喊︰「斯歡,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討厭我?告訴我理由!」
听出她聲音的不對,斯歡驀然轉身,就看到她淚雨滂沱的臉。
在這個時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深秋,傍晚的樓梯間里,因他的妒火沖口而出的一席話,讓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然後淚水一滴滴落下,潤濕整張臉。
那個永遠也無法忘記的傍晚,與眼前的情景漸漸重合,讓斯歡意識到,這竟是那天之後,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哭了,她哭著,那麼喜歡朗朗笑著的女孩,哭著問他究竟為什麼。
心忽然之間空了,之前塞滿了的各種情緒頃刻之間煙消雲散,什麼都不剩,不哀不痛,卻空得讓人害怕。
斯歡覺得自己被她徹徹底底地擊敗,一點逃開的余地都沒有,雙腳被她的眼淚釘在原地,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
「斯歡,我最討厭你……」簡月琪捂住嘴,哭著慢慢蹲。
斯歡的眼神緩緩放柔,他毫無辦法,也別無所求,他只想停住她洶涌而下的淚水。勉強地牽出一個笑痕,用夢境里對她使用了無數次的溫柔嗓音輕輕地說出從未吐露過的心情︰「月月,月月,月月……」
曾多少次在這樣的呼喚里驚醒?他自己已經記不清楚。
他仍然只是不斷地喚著她,好像這樣,就能使空洞的心重新填滿。
滿臉淚水的簡月琪終于忍不住在他不住的呼喚下抬起頭看著他,看到他的黑發幾乎融進黑夜里,看到那雙本該同樣墨黑的雙眼,竟閃爍著讓人迷惑的瑩亮。
他呼出一口氣,唇角顫抖,輕輕地,夢囈般地說出簡月琪以為永遠都不可能听到的話︰「月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