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妨與顧大人與楚大人商議,命他們二人私下去與各位朝中元老談談,讓他們自動提出告老還鄉之願,如此一來不僅保全了他們的面子,亦可趁機讓他們在還鄉前再為朝廷做出一點貢獻。」方玉雁嫣然一笑,側首看著李聿宸道,雙眼精亮。
「哦?是何貢獻呢?」李聿宸好奇地問。
「亂世除了出梟雄,更多的是貪官與污吏,那些老臣們在朝為官多年,難道都是清官廉政,兩袖清風不成?」哪個身上沒有油水可刮?方玉雁輕蔑一笑。
「如此一來,國庫不足的問題也可以減輕不少。」語畢,拍了拍手。
李聿宸不得不說女人算計起來要比男子來精細也狠得多,刮了那些老臣的老本,削弱財勢使他們在地方上可能造成的影響,不可謂不高明。
「朕會命顧卿與楚卿馬上著手去辦。」早些擺平那些老臣,也可省下不少心力應付四哥他們。
方才便一直在心里兜轉著選妃之事的方玉雁,突然抬首看向李聿宸,腦中想到一項重要的事實。
被她睜大的水眸看得一怔,李聿宸不知這小女人又想到了什麼。
「皇上,您登基近六載,膝下無所出?」
「沒有。」早年太後為他所選的妃子雖無甚不可,但他年紀尚輕,不想太早立儲;二來,一直周旋于各黨間,若有子嗣難保不成他人手中把柄,所以他登基多年一直無所出。
哀著下巴,方玉雁緩緩扯出一抹笑容來,「不知距選妃之期還有多久?」如果時間足夠,那她便可成功減少入宮女子的人數。
不明所以地伸出一只手掌,因為近來也在忙著科舉之事,他也是今日才想起來告訴她這件事。
愕然地看著李聿宸伸出的五根手指,深吸幾口氣,才平復心口再度躥起的怒火,也打消了她心底的如意算盤。
非常無奈地再看了他一眼,方玉雁認命地輕嘆了口氣,「選妃一事臣妾會盡力的。」
不大明白她一會兒興奮一會兒無奈的緣由,李聿宸伸出手柔柔地拍撫著她的背脊,猶如在寵愛一只嬌慵的貓。
「在那之前你便先好生地休息一下吧。」
方玉雁愛困地打了個小呵欠,靠在他溫暖的懷中有些困倦,「那些妃子明日還會來的。」而且在今晨過後,永安宮未來一段時日內都別想有清靜的時候了。
「需朕幫忙嗎?」
「不必,我自己會想辦法的。」大不了再度稱病閉門幾日好了,方玉雁很沒出息地想,再度秀氣地打了個小呵欠,當真有些困倦。
拍撫著她的背脊,不多時,懷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就這樣在他懷中安然睡去,看來這段日子真是累壞她了。
幾日後便是選妃之日,選妃的皇親國戚或是各地甄選上來的秀麗女子都已入住儲秀宮,以待大選之日。
雖說宮妃都以相貌者為優先,但文才、心智也不可少。
第二日,禮部將選妃女子的名單以及選妃的過程,采取何種以試眾女文才,何種方式辨析眾女德行等等事宜例了單子上呈至永安宮。
瞪著桌案上那份呈上來的折子,方玉雁幾乎嘆息出聲,最近這段日子她情緒實在稱不上大好,比之前倦怠不少。
現在滿朝上下皆傳只待她懷上龍種,生下天朝的第一名皇子,帝後之位便非她莫屬,是以雖然剛剛受封為惠貴妃,但官場中人最懂的便是隨勢而動,見她得勢自然將單子送到她這里來。
選妃之事因後宮無主,由三位貴妃共同辦理,禮部這一單子往她這里一送,無疑不是平白給她惹來麻煩,遭另兩宮更多的怨恨和不滿。
明明昨日天氣還尚好,今晨便下起雨來,天氣一下子便冷了下來,雨水將院中樹木枝頭上那最後幾片枯葉也打落至地,宣告著秋日的逝去。
方玉雁心中萬分不願踏出這道宮門,卻仍不得不在這最後的一場秋雨中去拜見趙德妃與凌淑妃,以免落人口實,徒增麻煩。
披了件厚實的衣裳踏出永安宮的宮門,碧兒跟在一側拉起過長的裙擺,後面兩個小太監打著宮傘,幾人緩步前行。
「主子,要不要命人回去再拿件衣裳來?」出了永安宮不久,便見方玉雁怕冷地圈緊了雙臂。
往日在方府,方家的女兒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以主子雖怕冷,但整日呆在室內也無妨,現今入了宮自然不比從前,這段時日碧兒看她忙碌非常,人也清瘦不少。
「不必,這便到了。」說著人已踏上趙德妃所居的玉寧宮石階,天氣過冷,宮門前守門的小太監許是退到內院廊下去了,向內走了幾步果然看到守在外廊下的太監、宮女。
眾人見到來人忙施禮,方玉雁揮了揮手,命人進去通報,就說她有事來訪。
不多時,來人回報請惠貴妃入內。
趙德妃從皇上未登基時便跟在他身邊,為人心性德行皆可,皇上登基後也待她不薄地封她為貴妃;而凌淑妃則是皇上登基後太後為其所選,頗得太後歡心,沒兩年便封為貴妃,與趙德妃平分後宮天下。
這些年後宮表面上相安無事,皆因皇上不曾給予任何一個妃子孩子,也不專寵哪一個妃子。誰都無所出,誰也沒有本錢去爭那個帝後之位,所以台面下都是些小爭小斗,不顯山露水。
直至……她入宮打破了後宮的平衡,一時之間後宮眾妃的矛頭集于她一人之身,這時候若是侍寵而驕,妄自尊大,那無疑不是遭人記恨,更或者惹來殺機。
冷澀一笑,想到這段時日那些來訪的妃嬪們,想到前些日子碧兒在茶水中發現的毒藥,方玉雁笑得比今日的秋雨更冷、更寒。
趙德妃靠在暖榻上,手中正繡著個香包,一旁火爐燒得甚好,一室暖意融融,隔卻了室外濃濃的寒意。
「妹妹見過姐姐。」方玉雁微笑著行了一禮。
趙德妃顏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自也氣惱皇上對方玉雁的專寵,但轉念又不免滿月復神傷,從她嫁入王府為側妃時便知曉,這一生她都必須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帝妃與王府側妃的區別只在于與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是多是少罷了,這便是她一早就注定了的命運。
「起來吧,不知妹妹找我何事?」心中著惱、神傷、怨怒,眼中更加不願看到方玉雁那張年輕絕美的臉孔,趙德妃徑直問道。
方玉雁由碧兒手中拿過她隨後親自謄寫的禮部折子,交至她手中,「這是幾日後選妃秀女的名單與禮部呈上來相關事宜的單子,請姐姐過目。」
冷漠地掃了眼那折子,趙德妃自也清楚為何是方玉雁將折子送來,「此等小事,妹妹命下人送來便可,何必自己跑這一趟。」
「臣妾怕姐姐有什麼其他的事要囑咐,便親自來了。」不親自送來,禮部送來折子的事傳出去,難免落人口實。
「選妃之事便按禮部所寫的辦便可,你若沒有別事,便請回吧。」趙德妃冷冷地下著逐客令。
方玉雁也不惱怒,起身又施了一禮,「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趙德妃的如此態度已竭力保持了身為宮妃的儀態,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凌淑妃,那才是真正凌厲,不願給人留半分顏面的主。
丙然,隨後到了攬雲宮,站在廊外等了半晌,去通報的人才一臉為難地返身回復道,淑貴妃身子不適,不便見客,直接將她擋在門外。
「淑貴妃娘娘有句話讓小的轉給惠貴妃娘娘……」回話的小太監面露難色地道。
「嗯?」側身看著廊外淒切的風雨,方玉雁輕聲疑問道。
「新人歡笑舊人淚,長門宮冷獨一人。惠妃妹妹為他人做嫁衣,真是積極盡心得很。」語畢,傳話的小太監已出了一身的冷汗,低垂著頭全身顫抖得如風雨中的落葉。
靈慧如碧兒一听便明了話中何意,臉色一陣青白,心中更是為主子委屈不已,這凌淑妃說話未免太過狠毒,眼中一時有些晶瑩。
方玉雁听後掀唇一笑,好個長門棄婦,冷宮飄零,為他人做嫁衣。
將折子交給那傳話的小太監,命其轉告凌淑妃此乃選妃秀女之名與選妃相關事宜,便轉身離去。
秋雨仍在下,攬雲宮內一雙冷漠犀利的眸子閃著怨恨的殘光注視著一步步走出攬雲宮宮門的方玉雁。
方玉雁,待新妃入宮,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懷王府。
「皇上命三位貴妃一同主持選妃一事,禮部的折子已經送到永安宮去了。」風炎將剛剛得到的消息告知李景淮。
在皇上晉封方玉雁為貴妃時,便猜到他在打什麼主意的李景淮不意外地扯了扯唇角。
「老七知曉這事了嗎?」
「應該已經得到消息。」
「派人捎口信給德貴妃,務必成事。」深沉一笑,老七手下有凌淑妃,他自然不能落後,私下尋了趙德妃,一番說辭,成功利用她讓自己的人可以在選妃時入住後宮。
雖然趙氏一族投向方敬安那派,但想掌握一個女人的心,實在輕而易舉,後宮中的女人哪個是甘于寂寞,不期望龍寵的呢?
「是,那律王那邊?」
「派人盯緊。」
「是。」風炎領命退下。
看著風炎離去的背影,還有門外不停落下的秋雨,李景淮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深沉,恍如沉浸于夜色之中,他突然有預感,這次選妃將有出人意料之外的結果。
「這真是從燕……不,惠妃娘娘那拿到的?」不可置信的聲音問。
「千真萬確。」
「她搜集了多久?」
「昨日方交至朕手上。」
「她在朝中有眼線?」
「據她說沒有。」頓了頓,「在宮外倒有一名眼線。」
「一個人?」
當朝天子笑容滿面地點頭,「現在證據已齊,去各位元老府中勸說的事便交給你們了!嗯,千萬別忘了讓他們臨走前再為朝廷獻分心力。」李聿宸輕輕松松地將差事丟給下首的顧知軒與楚沂。
終于從手上的信紙上回過神,心中對方玉雁的能力暗暗咋舌不已,深處後宮卻能在一個月內搜集到這些情報,她在宮外那名眼線不知是何人,顧知軒雙眼閃現趣味的光芒。
「楚沂,這人搜集情報之能足可以代替你啊!」恢復一貫微笑不正經的模樣,顧知軒對身旁的楚沂道。
「可以。」楚沂冷冷吐出兩個字。
「啊?」
「皇上允許,我便辭官。」嚴肅正經的語調,怎樣听也不似在開玩笑。
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顧知軒以手捶額,一臉挫敗,這塊木頭明知他在開玩笑,態度非要這麼認真嗎?
李聿宸看得悶笑心中,天下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科舉相關事宜可都處理停當?」玩笑一陣,李聿宸復正經地問道。
「雖無法將其余三方的人全部清除在外,但科舉主審官員都是我們的人,皇上大可放心。」費了大把力氣清人再將自己的人插進去,已經有段日子沒有好好休息的顧知軒自信地道。
李聿宸頷首,這樣便足夠了,「朕要他們得不到想要的人。」也是時候與他們動手了。
「是,臣遵旨。」顧知軒嚴正應答,骨血里有種興奮的情緒在跳動。
楚沂的眼神瞬間閃過抹凌厲,袖袍中的指掌微微握成拳,又再度放開。
「至于選妃一事便看她如何應對了。」李聿宸輕吁一口氣。
外面風雨漸大,而他心中也正刮起一陣風雨,未來的情勢也許比窗外這場風雨更冷更利。
室內一片靜默,朝中局勢終要變化,風起雲涌,也許就是在這秋去冬來,寒冽無比的冬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