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牆,青磚,綠瓦,深戶。
一個粉黃色身影從鄰側屋檐躍過來,在牆頭凌空而行。
「咦,你在看什麼書?」粉黃身影在行至後園時停下來,好奇地出聲探問。低下的頭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泵娘,頭挽雙鬟,美目輕眨,粉面若花。
「呀!」桌邊看書的人幾乎被驚下石凳,手略拍下胸口穩定心神,待回頭看看左近無人才回話,「《詩經》。你又在我家牆頭干什麼?」
「奇怪!你家院子擋了我的路,我為什麼不能翻牆走?」小泵娘踩著牆頭,望著底下的少年答道。
三月草長鶯飛花綻開,早晨空氣清新,陽光似乎也帶了幾分喜氣。
因為時間尚早,官道上行人稀少,一些趕路的人也就放心加快速度。
「嗒」、「嗒」、「嗒」的馬蹄聲馳近,兩騎馬一前一後朝揚州奔來。
「二掌櫃,前面不遠就到揚州了。」後面的騎士喊道。
前面的騎行者是個方及弱冠的書生模樣,眉目間卻隱見歷練痕跡,聞言略放緩了馬速,讓侍從跟上來,「等到了揚州,我們先在城里轉轉,然後再去商鋪。」
「是!」隨侍應得響亮,對逛州城這種大地方,向來沒什麼意見。
雖然知道主子的用意在于觀察各地商貿行市情況,但有精明主子的好處就是,他可以省力氣,放心逛街市。
書生樣的青年漸漸把視線投向道路兩側,雖非刻意,卻也在似有似無地尋找依稀相識的感覺。
看了片刻,他不知想起什麼,眉峰微微蹙起,手向後拍了下馬,提起韁繩再次加快速度。
隨侍見狀也立刻催馬趕上。
十里揚州路,又多承載了兩道身影。
兩刻鐘後,同樣是兩匹馬,同樣朝向揚州。
馬上的人兒不緊不慢地騎乘而行,白馬行得悠閑抖擻,馬上的人也粉雕玉砌得讓人眼亮。當先的公子白袍緩帶儒雅中藏著英氣,旁邊的小僮也清秀亮麗靈氣十足。
「公子,到了揚州咱們住哪兒呀?」小僮以輕脆的聲音問著。
白袍公子輕執馬韁的樣子像快要睡著了。隔了一會兒才答道︰「四方客棧。」
「謝天謝地,終于不用再趕路了!」小僮歡喜地拍著胸口。
「別人不用趕路,我們當然也不用趕路。」公子的聲音依舊慢聲慢語。
「那公子,你說辛爺會發現我們跟著他嗎?」
「少在我面前提他!」不同于剛才的慢半拍,俊秀公子立刻厲聲斥道,臉色也轉為不豫。
被責罵的小僮吐了吐舌頭,有時候人就是很奇怪,不讓人家提他,可干嗎偏偏大老遠從北方一路跟到揚州來?女人心,海底針!她家公子——哦,不!是小姐!心更是一個繞了一千零八十轉又打了無數結的超強定海神針!
只有她小鹿能夠應付良好,真是聰明霹靂無敵!
正在暗暗月復誹主子加自夸,頭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極高亢的鳥鳴。
「咦!」抬起頭望向天空,一只極少在南方出現的大型猛禽從頭頂飛過,在她們上方盤旋展翅,竟是眼熟得很,「小姐,咱家的鷹!」
她當然也听到了,更看到了!被稱作小姐的人橫了丫頭一眼,怪她叫錯稱呼漏了底。待再抬頭看向雄鷹,彎曲手指撮哨,輕輕吹了一聲,鷹兒就從空中落下朝人飛來。
俏公子自懷中掏出一個皮制寬護腕套在小臂上,鷹兒收起翅膀,緩慢落下。
「嘿!黑毛!」丫鬟小鹿看到大鷹極其興奮。
「什麼黑毛?是羽毛!」俏公子模著愛寵的黑硬羽毛,瞧著它有神黑亮的眼楮,自身上的小包里掏出塊果脯向上一扔,「羽毛」黑鷹張嘴餃住。
大概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愛吃果脯的鷹吧?
「是是!羽毛!」小鹿不迭地點頭,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家小姐小時候真的不會取什麼名字,鷹在雛鳥時偏要叫小羽毛,現在長大了,就變成了羽毛。
女子從鷹腿上綁的竹筒里取出一張紙條,單手展開看了,微微凝眉。
又逗弄了黑鷹一會兒,喂它吃了幾塊果脯,唯恐引起太多路人注意,將衣袖中早已寫好的紙條拿出來塞進竹筒,拍拍鷹背,抬高手臂讓它離開。
黑鷹羽毛展開羽翼,在主人頭頂飛了一圈,清昂長鳴一聲,振動長翅向北方飛去。
小鹿好遺憾地看著羽毛飛走,好傷心,這次又沒有模到。見她家小姐自從看了紙條就沒再說話,好奇打探道︰「小姐,有什麼事嗎?」眨了眨眼,補充問,「不會是老爺要來了吧?」
「他敢來。」白袍女子漫不經心地回答,整了整衣袖,「老爹要是再壞我的事,我跟他沒完。」
騎行過一個轉彎,她輕道︰「來的是另一個麻煩精。」抬起左手的紙條,手指輕捻,紙條立時化作碎屑,飄散在空中。
小鹿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小姐不會是想把那個「麻煩精」也捏碎吧?可是有時候,她覺得她們兩個也挺麻煩的啊!
「小鹿。」小姐悠悠輕喚,她又打了個寒噤,「記住,我是你家公子,姓容,你要是再叫錯,就立刻遣你回家。」
「不要哇公子!千萬不要遣走小的啊!」小鹿夸張地捧心哀求,「您要是遣走了小的,誰來給您研墨挑書哇!」
挑書?女子回眸瞥了她一眼,她們這次帶的行李中,可有一本是書嗎?用得著她來「挑」?
突然勾出一個艷光流動的笑,足夠炫花任何人的眼,女子輕啟唇︰「小鹿,我改主意了,咱們快些走,我帶你到揚州的茶樓,看風景,吃點心。」
哇,她家小姐笑起來就是漂亮呀!只可惜她笑得太少了!小婢女早已被迷暈了頭,主子說什麼根本沒听清。
不過小姐離得越來越遠,她騎快些跟上總沒錯的。
揚州城,位于長江北岸,運河與長江交匯之處,自隋末即為通商往來的重要通道。再加上境內風光旖旎,山水環繞穿城點綴,向來是旅游玩賞名地,故有煙花三月下揚州觀景之說。
此時正值三月,游客商賈雲集。
辛梓修原想直接在城里游逛,但人太多,牽著馬逛街市畢竟不便。
經過屬下客棧時剛好掌櫃站在門口,便去存了馬,換件衣服,再度轉出來。
現在他身著一件天青北綾圓領袍,袖口和衣擺繡著如意吉祥盤花圖案,腰束革帶,一派商人打扮。探看好了集市方位和店鋪聚集之所,朝著人最多處行去。
且行且看,他多著意于店鋪經營的種類花色,也觀察行人的穿著打扮。正走著,一個矮小身影穿過人群朝他撞過來,臨近時,伸手,目標是他腰帶上的荷包。
他沉肘翻腕,橫推向偷兒手臂,那偷兒不退反進,下蹲卸掉他的拿勢,一溜身從身側滑了開去。
小廝兼護衛正想追過去,一枚碩大暗器飛過來,忙揮衣袖包卷住。待再翹首去看,偷兒早沒了蹤影。
「不用追了。」辛梓修按住隨侍肩膀,「他不是小偷。」
「爺?」隨侍疑惑地看向他,不是小偷干嗎模二掌櫃的荷包?低下頭察看那枚沉甸甸的暗器,攤開衣袖,竟然是塊碎裂的糕點,忙不迭地抖落干淨,別弄污了他的衣服!
「如果是小偷,他不會下手前只盯我一個人。下手後同樣不看別人,只顧自己溜走。」而且有用這種暗器的嗎?輕嗅著空氣中的淡淡桂花香,他抬頭望向前面的字號,天福樓的桂花糕,價值不菲吧!
「好了。」輕拍小廝讓他回神,「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