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敬王府，蒼易隕便不顧自身的傷勢，把燕語吟自心間釋放了出來。他這一傷，怕是要累及上百年的仙氣化為烏有了。不過這又何妨？能將她留在身邊，哪怕損耗的是他這幾萬年的仙氣，他也勢必會雙手奉上！

看她眉頭深鎖，竟是連夢中都愁容滿面。心下一緊，當即掌心向下觸于燕語吟的額際，欲窺探她的夢境。

她的夢模糊不清，煙霧彌漫。他一開始探她的夢，周身便被雲霧環繞著。多年為仙的經驗告訴他，他被人刻意擾了夢，有人不願讓他入這個夢。誰會這麼做呢？這麼做的理由又是什麼？普通的鬼役小仙自然是沒有這個能力的，那麼這個人的身份地位絕對不會在他之下。將所有同僚的名字在腦中過了一遍，心里還是沒有譜。

放棄探夢，他坐在床沿凝視了燕語吟許久，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這個夢從她的記憶中刪除。

不讓他入夢，必是這個夢和他有關。在不知道這個夢的內容之時，他本能地覺得不該讓燕語吟做這個夢。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人，主宰著所有人的命運，隱瞞著一個關乎所有人的秘密。

燕語吟昏迷了足足七天七夜。

當她醒來的時候，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枕著她床沿熟睡的蒼易隕。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他。其實，在這些天里，她是有很多機會仔細看他的，但是她從不曾看過。

她第一次發現，他其實是很好看的。眉清目秀，一臉書生氣；膚白勝雪，一點也不亞于女子。他的脾氣及人品在冥界都是有口皆碑的。這樣一個受眾人尊敬的鬼王，如果告訴別人他在府中藏了一名女子，怕是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吧。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燕語吟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蒼易隕的臉龐。剛一觸及他的肌膚，她的手便觸電似的抽了回來。

她在干什麼？他害得她復仇的夢徹底幻滅，害得千年以來支撐她咬牙忍受痛苦的支柱毅然頹倒，害得她突然間失了目標，眼下腦中一片空白，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她居然一點也不恨他？！

不可以，她應該恨他，應該恨透了他！

「你醒了！」正當她千絲萬緒之際，蒼易隕已被床上的輕微動作吵醒。看到她平安無事地醒來，連日來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不由得露出了七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燕語吟因為他的笑而有一瞬的失神，不過轉瞬即失，立刻換上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請你出去！」

蒼易隕沒料到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一時間愣在了那里。

「你沒有听到我說的話嗎？還是你打算把我這個私逃阿鼻地獄的逃犯給送回第九殿繼續承受無休止的挖心之刑？」燕語吟失聲叫道。她的世界已沒有半點光亮，不論是挖心之刑還是魂飛魄散，對于現在的她而言沒有任何區別。她已經沒有勇氣再等上個一千年，再等一個讓自己翻身的機會了。

六道眾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生時命運不能自主，死後仍需受到擺布。這樣的痛和折磨，苦不堪言。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呢？」蒼易隕被她的話所傷。

連日來為她施法減痛，為她渡仙氣舒眠，他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只為了能讓她在昏睡的時候不再呼疼，不再冷汗直流。她昏迷了七天，耗費了他七百年的仙道香火，他為她做的還不夠嗎？她怎麼會以為他會把她送回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阿鼻地獄呢？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這一千年的極刑。

他的語氣略帶憂傷，讓燕語吟听得胸口微微生疼。

「不把我送回去，你準備怎麼安置我？」她一個逃亡的女鬼，如何能在一個鬼王的府邸長此以往地住下去？不說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就算是永遠地藏于此地，她也心有不甘，「你毀了我的全盤計劃，你毀了我死後的人生，你讓我好不容易苦等千年的機會就此錯過。我心已死，再留在這里也是枉然。不如就請鬼王把我送回來處，好讓我了此殘生。魂飛魄散也罷，繼續受刑也好，讓我周而復始地麻木前行，總比現在要好。」

「你到底覺得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蒼易隕終于忍無可忍地咆哮道，「是！我是毀了你當王妃的計劃。沒有讓你如願當上王妃，值得你這麼傷懷嗎？就連回阿鼻地獄你也無所謂了？你就那麼想嫁給森羅王？」

「嫁給森羅王？」燕語吟一陣冷笑，支撐著身體從床上慢慢爬了起來，「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我的目的不是嫁給森羅王，我真正的目的是要毀了整個冥界！不都說森羅王的王妃可以化解冥界的劫難嗎？我自知並非王妃的真正人選，所以我一定要贏！我要讓冥界因為錯選王妃而在劫難逃，毀于一旦！」

蒼易隕原本憤怒的身體因出人意料的真相而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及時扶住了床頭凳，但他仍是驚魂未定地瞪著眼前的燕語吟，眼楮都不敢眨一下。

燕語吟拖著還未痊愈的身體，緩緩步至窗前，回憶過往種種，怒從中來，忿忿然道︰「當年，我誤殺了攝毒鬼王的未婚妻，鬼王震怒之下，決定讓我代嫁。我生前雖為煙花女子，但婚姻大事，也絕對不會隨意應允。我自知我要的男子，絕非是他。但我一介女流又無力違抗他一代鬼王，于是含恨服毒，自盡而終。不想到了地府還需受挖心酷刑。毒王的未婚妻的確是服了我制的毒而死的，說我生前制毒害人，我認了。我傻傻地乖乖地服了兩百年的刑，才知道原來毒王妃早就已經和毒王共結連理了。當年森羅王親口宣讀的判詞，說是只要被我毒害之人轉世重生了，我刑期便滿，可以經由十殿轉輪王處發放六道。可是我整整承受了一千年的挖心之刑！如若不是我逃出阿鼻，正巧讓我遇見你，我的刑期很可能就是永生永世！你說，這不是官官相護是什麼？就因為我曾誤殺了毒王妃，他們便要我賠上我的永生，受盡地獄極刑！此仇一日不報，我的怨念便會布滿整個冥界！冥界一日不毀，我心余恨不消！」

她第一次坦誠地對別人將當年的情況一五一十和盤托出，不料蒼易隕一听完，便斷然否決了她的結論。

「絕對不可能！冥界並非凡間朝綱，絕對不會有你所說的官官相護的情況。這其中必有隱情！」

「你這麼說就是我冤枉他們了？」燕語吟氣極。她如此推心置月復，把她心底最沉重的傷痛都告訴了他，他居然還幫著他的同僚說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蒼易隕急忙解釋。

「那你是什麼意思？」燕語吟激動地打斷他。

蒼易隕嘆了口氣，將燕語吟拉到床邊，扶她坐下後說道︰「當年毒王的那段情史，可謂是震撼了天冥二界的所有鬼神。現在的毒王妃，本是被貶下凡歷經劫難的晚霞仙子，她的靈魂有仙丹護佑，一切凡塵百毒均不得傷害其魄，所以縱是肉身已故，她的魂魄也會回歸天庭，不入六道輪回。」

原來還是個仙子！燕語吟一陣冷笑，「那就更加是官官相護了！」

「並非如此。」蒼易隕正色道，「三界有則曰︰神人不通婚；人鬼不通婚；神鬼亦不通婚。當年攝毒鬼王為娶晚霞仙子，歷經磨難，其情可謂是憾動九洲。那時候的毒王，違抗天命，與天爭妻都來不及，你覺得他會有閑暇顧及你嗎？」

燕語吟不置可否。她不管別人的死活，只要為自己多年來的非人生活討一個說法便可。

見她不聲不響，蒼易隕柔聲勸慰道︰「你給我一點時間，這件事情我定會徹查清楚的。如若真像你所言那般，我哪怕拼上了千年的道行也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燕語吟的鼻尖突然泛酸。他于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在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她其實一直都在利用他、欺騙他之後，半點也不生氣，反而一門心思地只想著如何還她一個公道。他的這份心思，她怎會不知？只不過是自己騙自己去忽視罷了。

她是個沒有未來的女鬼，他是人人敬重的大愛敬鬼王。他們本該沒有任何交集，是她的出現，擾亂了他平靜的生活。幸而這次她沒有在天庭獻舞，倘若被揭穿，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如何不拖累他。

內心里，她其實是不想連累他分毫的。她自己知道，這和感激無關。關乎的是情感。然而，她仍有忿恨。千年的痛苦折磨，並不是短時間內便可以消磨的。對于他最後的反悔，她仍心有余悸。

蒼易隕見她遲遲沒有回應，小聲詢問道︰「語吟，至于你，在我還沒有查出真相，沒有給你一個交代之前，就留在這里，好不好？」

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她一個不開心便拒人于千里外。他把她視若掌心珍寶，這份疼惜，溫柔得像是四梵天的白雲，那麼柔、那麼軟，怕一不小心便會粉碎。

她如何能夠拒絕？

微微點了點頭，她看見他無法隱藏的滿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