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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王鎖飛燕 第3章(2)

知道他總能洞悉他人的心思,閻羅天子自覺地承認︰「最近頻繁連夜怪夢,而且所做之夢又無比真實,仿佛身臨其境。這種感覺,如同記憶被抽走了至關重要的一段,又留下模糊的線索,供人追尋。」

「哦?」豐都大帝雖已斷出八九分,仍假裝好奇地問︰「是何怪夢?」

閻羅天子閉目醒腦,仔細回憶夢中的情景後答道︰「一名女子,淡若煙柳,淺淺風姿,縹緲若仙子。記不清她的眉眼,卻依稀能夠感覺她在夢中給予我的那種感覺。冷傲而倔強,惹人憐愛,牽人心悸……」

「森羅,」豐都大帝出聲打斷,「你當知曉‘情之一字,禍害伊始’這句訓偈。」

「我……」

「你已動情。」豐都大帝一語道破,「美女骷髏,蛇蠍美人。你莫不是忘了修身求道之人必得百花叢中過,一葉不沾身嗎?你如此墮落,其結果必會仙道盡毀,淪喪于六道之中輪回!」

當光陰滌盡韶華,朱顏被歲月吹散。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場來去匆匆的風,在某個停頓的瞬間,與我們錯肩。所有的愛恨痴纏,不過是一場虛妄的幻覺。

「豐都大帝請息怒!」閻羅天子低頭作揖,解釋道︰「我並非貪戀美色之輩。多年修仙,我已無塵世欲念,更何況這只是一個夢。只是這夢境太過蹊蹺,而且感覺又如此真實,著實令人費解。」

「那你究竟是因夢而迷惘,還是為夢中的女子而神往?」

「這……」閻羅天子微微蹙眉。

一口飲盡杯中的茶,豐都大帝起身走至一棵梅樹邊,嗅著梅香道︰「梅花香自古寒來。當年眾花仙落入紅塵,歷經數劫方可就位,回歸天庭。只有梅仙甘願墮于凡塵,損耗千年道行,只為了貪一世的情愛,陪伴她在人世的夫君直至壽終。長情如斯,方能得到王母的憐憫。應允她鑄就一世的戀情。」說著,他轉身注視著閻羅天子,正色道︰「倘若你要向天求一段愛情,你說你準備犧牲多少,又能守著它多久呢?」

「……」對于豐都大帝的滔滔不絕,閻羅天子竟是連半句也接不上來。這些問題他從未想過,即使真的去想,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夠找到答案。

他真的動情了嗎?還是說,只是單純地好奇這個夢而已?

見他已經過了幾個時辰了,仍舊在那兒自顧自地失神,豐都大帝早料到閻羅天子已經忘了還有他這號人物的存在了。

揚袖一揮,桌上的棋盤不翼而飛。他還是去找同樣孤家寡人的東大帝對弈吧……

自那天蒼易隕發現燕語吟的內心,可能對他有些許好感的時候,他便暗下決心,要讓她知難而退。他不僅對她的要求越來越高,她的動作若稍有不妥,他便會毫不留情地教訓她。他對她越來越苛刻,想用這種方法逼她放棄學習玲瓏舞。

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語吟非但沒有放棄,反而比先前練習得更刻苦。她現在不僅跳舞時綁著沙袋,就連平時走路時都綁著。而且每天晚上都綁著沙袋青蛙跳一千下,才回房就寢。

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她越努力,他第二天的態度就越惡劣。他極端地把她的努力看成是她急于擺月兌他,急于嫁給閻羅天子。

他恨她的努力,他恨她為什麼一定要學玲瓏舞。他同時也恨自己,為什麼一千年前不敢說的話,到了今天依然不敢告訴她?

眼看著她似乎有了一點進展,雖然是些微的,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的進展,但卻足以令他緊張到發狂。

「你究竟會不會跳舞?」他一鞭抽向她的雙腿。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毫無防備地跪倒在地。她錯愕地抬起頭望著他。

他最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她覺得他對她越來越冷淡?

曾經,他會那麼溫柔地注視著她,用那種淡淡的哀傷眼神,凝視著她不成熟的舞蹈。就算會嚴厲地批評和糾正她,但他的關切和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是那麼明顯。那時的他,是徹徹底底地在為她著急。她被他這樣的感情所感動,因此才越發刻苦和認真。

因為她于他本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助她月兌離地獄,甚至將她留在他的府邸傳授玲瓏舞。她不信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他既已知曉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卻仍舊如此設身處地地急她所急,想她所想。如同一個慈父般陪在她身邊。

可現在的他,為什麼對她竟如此殘忍和冷漠?仿佛連日來的溫馨都是虛幻的假象。他每一鞭揮下,都不留余力,她甚至感覺到了他絲絲的恨意。他為何恨她?她始終想不明白。

蒼易隕看著燕語吟無辜的雙眸,仿佛在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對她。他瞬間心如絞痛,臉色慘白。

「你怎麼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她立馬起身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安安分分地跳你的舞,少管我的事!」蒼易隕轉身背向她破口大罵,「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三番四次地與我如此親近,你沒听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呵呵……也對,想靠身體擺月兌地獄痛苦的女人怎麼可能有什麼羞恥之心。我想你大概連「廉恥」二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吧?那你和我這麼親近又是為了什麼?我已經教你玲瓏舞了,你還想向我圖點什麼?因為你那麼久都跳不完整一曲玲瓏舞,想讓我傳授些什麼訣竅嗎?告訴你,這就是你的命,就算你再怎麼勤學苦練,你始終不是閻羅天子命定的女子。我看你還是死心吧,或者你可以留下來當我的侍俾,說不定我閑來無事寵幸你一下,你也能麻雀變鳳凰。怎麼樣?」

說完,蒼易隕嘲笑著轉過身,不料首先迎接他的就是一個巴掌。待他定神一看,燕語吟已然淚流滿面。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千年以來,他從未看過她哭。即使是在刨心地獄中飽受酷刑,她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是這樣倔強的一個女子,如今卻被他所傷,淚流不止。他絕對是千古罪人。但若能讓她放棄再練玲瓏舞,就算被她憎恨又何妨?他寧願留一個充滿仇恨的她在身邊,也不要一個待嫁的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看著她痛哭著跑遠的身影,他終于止不住疼痛躺倒在地。

佛雲︰「斬斷腳下紅絲線,跳出紅塵大火坑。」

然而,為什麼已然成仙的他,卻還要固執地跳入火海,承受這份刻骨銘心的疼痛呢?

他居然那樣說她!

在他眼里,她居然是這麼一個人盡可夫的女子!她的關心被他詮釋成放蕩,她的努力被他看成是想要用換取自由。他當真以為她圖些什麼嗎?他怎麼能這樣看她?

燕語吟邊哭邊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看見一處林地,便在樹下坐了下來。越想越傷心,不由自主地埋首痛哭。

他怎麼可以那樣說她?他知不知道他那麼說她有多傷心?為什麼她會覺得,所有人都可以那樣說,就只有他不可以?為什麼她會在意他的想法、看法?為什麼她覺得被他那麼看待,她的心就像要裂開般那麼痛苦?

他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她一千年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她也是最近才發現的。以前一心只想著快點學會玲瓏舞,從來沒有注意過身邊的人和事。一直到最近他不復以往了,所有的甜美和溫柔都消失不再的時候,她才發現,他對她好的那段時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從來沒有誰像他那樣關心過她,從來沒有人拿她當人看待。他們不是打她就是折磨她,在別人的眼里,她就像垃圾一樣可以任人處置。只有他會用那麼心疼的眼神看她,不忍她讓任何人傷害。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神,她就是有這麼多的感覺。感覺他對她的關心已經超出對自己的關心。可是,都不再了。一夜之間全變了。溫柔不再了,呵護不再了,他再也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抱頭痛哭了也不知多久,忽然一道強光襲來,她隨即昏厥。朦朧間,她似乎看到一塊似曾相識的石碑,上書︰「靈蛇結界,擅闖者死」八個大字。

等到燕語吟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她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她極力回想昨天發生過的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一直到她推開房門看見蒼易隕的那一瞬間,她才想起他昨天的那席話。可是其他的事情,仍是無法憶起。

「你睡了足足一天。」蒼易隕以為她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才會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肯出來。想起昨天自己說的那番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可能是心虛吧,他對她說話的語氣也放軟了。

「對不起,請鬼王懲罰!」不料燕語吟一開口便尊稱他「鬼王」,可見她仍是生氣。上次龍女來敬王府,她因誤會而生氣的時候也叫他「鬼王」。她一生氣,就會立刻拉開兩人的距離。也難怪,要她原諒他,恐怕這輩子也不可能了吧!她故意拉開和他的關系,就是明擺著以後他們二人都不會再有交集了。從今以後,他是師,她是徒。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關聯。

蒼易隕苦笑。這樣也好,她恨他,起碼她會記得他。不似千年以前,她的記憶中絲毫沒有他,只有他一個人,寂寞地思念她,寂寞地愛她。

「讓我看看你的舞。」他忽然說道。他忽然想看她舞一曲。即使她還未完整地跳過玲瓏舞,但是,他忽然好想念當年她凌波一舞時的自信與風華。

燕語吟一怔。竟然用這種方式奚落她。他明明知道她的雙腿跳不好玲瓏舞,還那樣要求她,分明是想給她難堪!算了,即使是再難堪,也比不上他昨天說的那番話。反正在他眼里,她已經一文不值了,再多讓他看不起一回又何妨。

燕語吟開始翩翩起舞。才剛起步,便隱隱約約听到有一陣很微弱的歌聲傳來,曲調竟與她的舞蹈旋律相合。

她心驚,這聲音為何如此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經常在耳邊縈繞。

她跟著曲調起舞,出奇的竟是沒有絲毫不協調感。她旋身,下蹲,踢腳,後仰,抬腿……所有舞姿均能融會貫通。她的雙腿靈活得猶如一條魚,半點僵硬和不自然都沒有。

一直到曲終,她居然完完全全地將一曲玲瓏舞給跳下來了!

她眉開眼笑地歡呼著,極度的興奮讓她自己都忘了計算她有多久沒有那麼開心地笑過了。

一旁的蒼易隕目瞪口呆,嘴里反反復復地念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然後飛快地奔出府邸。

燕語吟忽然沉默。

她的成功,讓他這麼難以接受嗎?在他眼里,她就那麼差勁,永遠不可能成功嗎?他既然是那樣看待她的,又為什麼要教她玲瓏舞呢?

此時,飛奔而出的蒼易隕卻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神,一邊往歌聲的發源地奔跑,一邊不可置信地搖頭。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罷才的聲音,為什麼和千年以前他听到的燕語吟的歌聲那麼相像?他不可能听錯的!雖然事隔千年,但是燕語吟的歌聲,在每個思念她的夜晚,都會在他的腦海徘徊。因此他絕對不會弄錯的,剛才的歌聲,確實是燕語吟的聲音!可是燕語吟明明就在他眼前跳著玲瓏舞,會是誰在唱呢?更離奇的是,燕語吟在那歌聲的幫助下,居然成功地跳完了一曲玲瓏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閻羅天子亦追隨歌聲而出。

是她嗎?又是她在歌唱?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她的聲音是如何透過濤濤海水傳入他耳中的?為什麼每次听到她的歌聲的人,似乎都只有他一個?他還特地詢問了身邊的侍衛和隨從,居然沒有一個人听到歌聲的。莫非是幻覺?!

不!不可能!絕不是幻覺!

兩人在冥界不同的兩邊地方奔跑尋覓,卻都沒有發現歌者的蹤跡。同樣的疑問在兩人的腦海中響起︰究竟歌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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