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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三十三秒 第10章(1)

千尋︰

等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相信已經念完研究所,先在這里跟你說一聲恭喜,並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終究還是自私,怕舍不得只好選擇這種道別的方式。

我始終愛得比你深,但我從不在乎這點,只要你心底有我就夠了。本以為我能做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度量根本沒有大到能接受你一直不在我身邊的事實,我總是不斷告訴自己,你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只要再忍耐一些時候,你就會回來了。

我是靠這個信念才能入睡,才能醒來。

因此,當收到你想繼續念研究所的訊息時,我就知道不行了,再也支撐不下去。我沒有辦法阻止你求學,第一次去法國陪你的九天,我就看得出來你熱中學習,你和朋友的相處是那樣愉快,我怎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阻止你,但……我也不夠堅強到能繼續忍受沒有你的日子。

記得你大學畢業那年暑假回來台灣,Russell也陪你回來,你很高興我答應讓你念研究所,我本想你多少會因為之後無法相處的時間而多陪陪我,然而,那兩個月,你白天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甚至晚上也很少來我房間。

你知道嗎?那是我最後的極限了,我真的真的累了。

醫生也建議我暫時放棄影響我最深的一切,但我怎麼能放得開?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可是你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若不放棄你恐怕會走入極端。

千尋,其實你對我的愛也不是真正的愛,那是因為你太習慣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我並非唯一,而是可有可無;我也一直在自欺欺人,總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真正愛上我,而不是只是我離你最近而已。然而我再也無法隱瞞心底逐漸竄升的嫉妒和不安,怕最後會因為這份強烈的依賴而傷害你。

倘若得到你是幸福,失去你會受傷,我情願短痛,然後遺忘你,這樣對彼此都好。

所以,請讓我任性一次。

葉千尋將信折好,放回信封里。

這是江潮寄放在陳媽那里請她轉交給她的信。

研究所她念了一年就察覺不對勁,從潮的mail當中便能感覺不是他本人所寫,加上多次打電話回來正好都遇上他不在家的時候,她知道事情不對,立刻飛回來,才知道mail是陳秘書代寫,公司的事又變成爺爺在管理,而江潮已不知所蹤。

他們在江潮的授意下合力隱瞞她,而諷刺的是,她花了一年才發現。

這是江潮第一次離開她。

「抱歉,是江潮逼我們一定要做到,要不然他永遠都不會和我們聯絡,我看他很痛苦,所以只好隱瞞你。」

「潮都怎麼聯絡你們?」這是最後一線希望。

「他會寫信給我們,可是信封上沒有地址,郵戳也沒有固定的地點。江潮離開的時候做足了準備,他先和你爺爺談好後,慢慢放手公司的事,然後一天早上他一如往常去上班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有給你爺爺留下聯絡電話、地址,後來我去那里找過,問了房東才知道確實有人承租,不過只租了一個月,他和我們就此斷了聯系,只能等他寫信來才能確定他平安。我本來打算找征信社,但你爺爺說這是你和他之間的問題,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卻看得出這次他很尊重江潮。」

因為她重重傷害了潮。

「他離開後,我去他房間看過,發現枕頭下放了一罐快吃完的安眠藥,問了陳秘書,他說江潮有去看精神科,他應該是很痛苦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案親問她要不要找征信社,思緒混亂的她無法做出決定,最後父親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的話便離開江潮的房間。

葉千尋環顧四周,一點都沒有變,桌子抽屜里的物品、衣櫥里的衣服都還在,甚至連角落的大提琴也在,就好像這房間的主人只是暫時出門很快就回來,但她清楚潮不會再回來了。

他留下所有的東西,包括──她。

她取出大提琴,緊緊抱在胸前,淚水滑落臉頰。

他連她也舍去了,因為她傷害他太重,他痛到情願舍去。

是她的錯,是她……

潮走得無聲無息,代表他的堅定,代表他不會回頭,代表……他真的放棄她了。

其實,她不僅對潮也對自己說了謊。

當初,不僅僅是因為潮沒有寫信她才不想回,她只是認為他會永遠在身後等她,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所以不必太費心去在乎。

她原以為潮會永遠待在原地等她,沒想到自己帶給他的傷害那麼大。

他會放棄也是理所當然,她有什麼資格去找他?

曾經得到不懂得珍惜,失去之後才覺得惋惜──她一直認為這樣的人最可悲,沒想到如今她也成了可悲的人。

潮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了……連他們的回憶也留下了嗎?

葉千尋緩緩閉上眼,低聲啜泣……

半年後,葉千尋正式接掌公司。

白天忙于公司,晚上還去進修,說是要努力充實自己,其實是想藉由忙碌遺忘仍糾纏于心中的夢。

江潮離開後,輪到她失眠,夜夜哭紅了眼入睡,可白天仍強打起精神不讓其他人察覺,江潮既然能做到,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她並沒有請征信社,而是親自去各個郵局,有基隆、宜蘭、台南、高雄,假日的時候,她就帶著信到這些地方的郵局附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盡力去找,靠自己的力量,她也曾回到江潮的故鄉卻一無所獲,只能把剩下的希望全寄放在他所寫來的信上。

累的時候,她最常把江潮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拿出來閱讀。

她也始終在想江潮所說的話,他說她對他的愛並不是真正的愛,只是一種習慣。她一直在思考,假如他說得對,那麼她應該也是依賴後來陪伴在自己身旁的Russell,畢竟那時候正值青春期容易動心,可是她沒有,也不覺得應該要因為習慣而喜歡Russell。

Russell終究不是潮。

她愛的人是潮,不是Russell。

不過她確實錯了──潮是她最在乎的人,因為太篤定潮會永遠站在身後,偶爾便會忽略他;人總是這樣,得到了會認定一切理所當然,等失去才明白世上並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她也是在失去後才發現自己有這個壞習慣,不過習慣是可以糾正的。

無論潮在哪里,她都不放棄,會一直找一直找,讓潮明白他對她的決心有多深,她對他的情有多重。

講求效率的陳秘書並不贊同她的方式,他認為要速戰速決以避免橫生枝節。

「不,既然潮選擇離開我一定是下了決心,我找他的時間其實也是讓他能有喘息的空間,倘若到時候他真的忘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只要他快樂,我就放心了。」

這些不是冠冕堂皇的話,而是她說出口就會做到。

假如她真讓潮痛苦了,那她會放手,讓他自由,她會默默給予祝福,一如當初潮對她的方式,他總是守在自己身後,她卻太久沒有轉身而失去了。

這是她的懲罰。

「小姐,江潮少爺又寄信來了。」

陳媽興奮地拿著信到江潮的房間,現在已經是葉千尋的房間了。

今天星期六,葉千尋正準備出門,這趟決定要再去高雄看看,畢竟有兩封信的郵戳顯示是從高雄寄來的。

她欣喜地接過信,差點哭出來,因為信封上居然有地址。

她激動地望著陳媽,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我、我……」她哽咽得難以開口。

陳媽早就哭了出來,連忙抱住她。「千尋小姐,太好了,你趕快去見江潮少爺吧!他既然會留下地址,一定是很想見你。」

葉千尋點點頭,拿起包包立刻沖出門。

她知道自己不能開車,怕因為太興奮會出事,于是改搭火車。在座位上坐定,她才拿出那封信,深深吸口氣,打開信閱讀──

你們好嗎?

我最近還不錯,也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反正也沒有什麼物質欲/望,生活簡單就是幸福了。倒是爺爺的身體一定要注意,再次要說聲抱歉,我居然那麼任性扔下公司離開,不過等千尋回來,相信一切都會上軌道,我對她有信心。

這里的風景很好,無論對我的身體或是心都有很大的幫助,我很喜歡這里,也有長住的打算,等我確定之後,會再通知你們。

你們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愛你們。

江潮

她吸吸鼻子,忍住那股強烈的鼻酸,將信折好收妥。

望著窗外,她的思緒漸漸回到過往,記憶匣里滿滿都是江潮的身影,滿滿都是……

火車抵達花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葉千尋換搭出租車,一路往南來,一個小時後到了一個小鎮。

她一手拿著信,一手拎著包包,儼然就是觀光客的模樣,引來一堆孩童的注視。畢竟不是在地人,她實在很難按圖索驥,只好求助當地人。

「請問這個地址在哪里?」

年輕的男孩子微笑地指了指前方,「喔,這是江老師的畫室,就在前面右轉第三間的二樓就是了。」

「謝謝。」江老師……畫室?!潮幾時有學畫?

葉千尋繼續往前走,往右轉,到了第三間,確認地址無誤,她先是整整衣著,然後從一默數到一百才終于按下門鈴。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女子前來開門,她們同時露出詫異的表情。

「請問潮……江潮在嗎?」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潮的……」的什麼呢?他們還能算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嗎?說不定這已經是她單方面的認定了。「朋友。」最後葉千尋用了最普通的答案。

女子淺淺一笑,「原來如此,從來沒有朋友來找我丈夫,所以我才會嚇一跳。他現在不在家,應該是在前面的公園畫畫,如果你不急可以先進來等,他大概就快回來了,因為下午還要上課。」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我、我丈夫──潮已經結婚了嗎?!

原來他結婚了……

「小姐?小姐?」

「抱歉,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女子又重復一遍,葉千尋決定去前面的公園。

那個公園很近,不過幾百公尺的距離,公園不大,卻滿是歡樂的氣氛,她踩著緩慢的步伐,沿路景致都無法入她的眼,只除了眼前那個背影之外──

無論分開多久,那個背影始終烙印在她心底,不曾模糊。

她一步一步拉近距離,稍稍往旁邊偏了一些角度,清楚看見他露出笑容,是她懷念的笑容,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

他看著那些孩子,神情是那樣溫柔。

曾經他們靠得那麼近,如今他就在伸手可觸及的地方,她反而膽怯了,怕眼前的人是海市蜃樓,看得到模不著。忽而,一陣風吹來,她為了閃躲風沙,閉起眼楮,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底便映著江潮錯愕的表情。

她自己也呆住了,因為重逢的情況竟然這般毫無預警。

他們就這樣對望,久久之後,依然沒有人先開口,直到一顆球飛過他們中間才使他們回過神。

「好久不見。」江潮率先開口。

「是、是啊……好久不見了。」不能哭!不能哭!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哭!「我收到你的信,這次你有寫上地址,所以我才找到這里。」

「地址?」江潮神情似有疑惑。

葉千尋連忙自包包里拿出信交給他,江潮看過後,淡淡一笑。

「不是我的字,是夢鈴寫的,我托她寄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他住在哪。葉千尋把信收了回來。

「抱歉,我打擾你了。」

「沒那回事,我很高興看見你,不過現在不是放假,你怎麼會回來?」

江潮的表情愈是那樣自然,她的心也就愈痛,因為這就表示他已經放下了。

「我沒有繼續念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弄丟了一個最重要的寶物,失去他……其他都不再重要了。」她怕再度影響江潮平靜的心情,連忙轉移話題,「爺爺、爸爸都很想你,如果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他們,或者等你確定安頓下來,我們再來拜訪也可以。」

「我本來就打算過年時回去一趟。」對他來說,葉家是他僅存的家人,怎可能永遠不聯絡。

「那就好。我在這里是不是妨礙你畫畫,那我先……」葉千尋明白是自己的關系才讓他被迫遠走,如今他願意回去,她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不,我正好要回去,下午還有課。」江潮一面說一面收拾畫具。

葉千尋也幫著他收拾。「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畫?」

「從你到法國念大學開始。」

「怎麼沒對我說?」她好詫異自己遺漏潮的事情。

江潮抬起頭看著她,略顯為難地開口︰「我提過了……」

葉千尋頓了一下,然後咬住下唇。

「千尋,別這樣,你只是太忙了。」

「不……不是忙,真正自私的是我,以為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所以就忽略了你,對不起,潮……是我讓你痛苦了,對不起!」即便咬住唇也無法阻擋愧疚的淚水。

「我已經沒有放在心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情不自禁摟著她。

餅去了……原來听他親口說更傷人,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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